☆、大婚(3)
门窗皆闭, 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龙凤烛的火焰稳稳烧着,面具在地上转了两圈才安静, 折出几道尖锐的光芒,侧身坐着的人半身笼于光明,半身藏於黑暗, 很难看清。
霍锦骁的眼从珠帘的缝隙间看坐在身边的男人。他没有惊讶, 略皱的眉只有些苦恼,熟悉的容颜并无变化,棱角分明的脸, 犀利的眉眼,只多了些倦怠。
「你既然没中迷香,怎么忍到现在才动手?」他无视喉咙前压的那枚尖细的簪子,盘腿坐到锦榻上, 往后靠去,一身喜服都被压皱。
霍锦骁转了转手里的玉簪,那是东辞送她的及笄礼, 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簪头有些暗红血迹,是她戳入自己掌中时染上的, 簪身有蛊,遇血则活, 若是主人,可救命,若是陌生人, 便杀之。
「不是三爷让我相信你吗?我便信你一回。」她似乎觉得自己拿簪子这么抵着他的喉咙有些幼稚,便将玉簪收回。
珠玉一阵脆响,她将遮在脸前的珠帘撩开,露出盛妆之后明媚的脸,眉间花钿娇艳无双。
「还叫三爷?」他问道。
「不然呢?要叫你祁爷?」她拈起几颗桌上的喜果——花生,噼剥一声压开。
「祁某一介布衣,当不起你这个『爷』字。」说着,他倾身微微压向她,「你说对不对?永乐郡主,霍锦骁。」
谁能想到本该呆在京城享荣华富贵的天家贵女,竟会纡尊降贵跑来东海,当一个终日漂泊、刀口舔血的海枭?至少他从没想过。不是没怀疑过她的身份,只是不管是谁都没法将她和那个本该艳冠全京、尊贵非常的名号联系在一起。
霍锦骁压花生的动作顿止。
「真美。」他的手伸来,捏到她下巴,轻轻挑起,赞了句,又道,「叫我名字。」
没喝酒,也能醉。
她将头扭开,却没能脱离他的钳制:「迷香虽然解了,你的武功还没恢复,对吗?」
她没吱声,他笑起来,狡诈得意。
「祁望,你想怎样?」良久,她方开口。
「我想怎样?呵。」他指尖沿着她脸颊划过,「如今这局面,已经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了。郡主,你瞒得我很苦啊,知不知外面多少人等着抓你,杀你,用你威胁你的父亲?你说我是救你好?还是利用你换取更多的筹码?」
「是乌旷生?」她问他,「是他查到我的身份,为了怕你我杀他,所以先下手为强,将此事曝露?以至你腹背受敌?外面那些人,是来逼你的?」
想起适才殿外诸人步步紧逼的情况,她心里已然有数。
祁望接掌漆琉成为海神三爷之后,急於发展自己的势力,故在东海大力清除异己,手上杀戮过重,引得漆琉人人自危,而倭寇觊觎漆琉已久,早有攻占之心。此际恰逢朝廷兴兵东海,她主帅之女身份曝露,便是漆琉内斗的□□。
会留在漆琉的,都是打算与朝廷顽抗的海枭或盗匪,怎会容许她成为漆琉的明王妃?祁望若保她,众人势必怀疑他的用心。新旧三爷的交替本就惹人疑心,众人猜度顾忌甚多,疑他也是朝廷派来的奸细,顶替三爷的名头将所有人聚集后一网打尽,又或者他受她利用,要陷漆琉于险境,也都是难料之事。再者众人对海神之位各有觊觎,若能凭此将三爷拉下鞍马,岂不更隧众人之意。
乌旷生就是清楚人心之疑,才利用了她的身份大作文章。他投靠倭寇,若是漆琉内讧,倭寇更能坐收渔人之利,而他不止能保命,还□□华富贵加身,一举数得。
事发突然,这时候她只要离开明王殿,马上就会被外面的人抓住,可她和魏东辞有过约定,不论拿不拿得以倭寇的船队消息她都要离开,祁望为保下她,不得不用忘情暂迷心智,留她在明王殿里,再以夺平南兵力为由稳住众人,拖得这一时半刻之机。
但终究……这些都非长远之计。
「是又如何?你只需记着,你身上这套嫁衣,如今是你的保命符!脱下它,踏出了明王殿,你就得死!」祁望说着伸手拉拉她的霞帔,「好好獃到晚上,我送你走。」
「你保了我,那你自己呢?」她想清楚其中关节,神色渐凝。
祁望从锦榻上下来,在殿里走了半圈,将摆在案上用来晚上行礼的合卺酒端了过来。
「我的事,不必你操心。」他复又坐下,将盘放到两人中间的矮案上,「离你我拜天地的吉时还有一个时辰,来,陪我喝一杯。」
霍锦骁低头,看到玉制凤嘴龙身的壶,红线系在一起的瓢杯。
合卺所用的酒杯,以线为引,同饮一卺,便是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他正要倒酒,忽将瓢杯拿起,一手一个,用力扯开,细长红线就在二人目光之下断开。
「喝酒,喝完这次,恐怕没有下回了。」他倒好酒,推了一瓢给她,「你应该有很多话想问我,给你个机会,问吧。」
语毕,他先饮尽满瓢酒,痛快地眯了眼。
「梁家人是你杀的?」她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是我杀的,和你徒弟一起。」他直言不讳。
霍锦骁心里一痛,很快也将酒饮下:「你什么开始怀疑梁同康?」
「两年前你躲到我船队那时,我就已经在怀疑了,只是那时我只猜梁家与三爷之间有些非比寻常的关系,所以想着通过帮三爷走货接近梁家,以期顺藤摸瓜找到三爷,没想到他能藏那么深。」祁望的指尖微叩桌面,目光则望向窗子,透过青纱的光芒烟似朦胧,模糊了他的眉目,「后来我暗中在东海开始火器交易,小打小闹,接触到东海的火器私贩秘辛,竟有大批出自梁同康之手,越发怀疑。及至我在你那里看到三爷海祭时的画像,才突然意识到,我一直在找的人,可能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