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可以的
缕缕冬阳轻洒,斜斜的从天窗倾泄而下,照耀着那张威严冷沉的面容。舒泽帝正襟端坐,不动声色的翻阅着厚厚的案卷,恢弘大气的字迹详细的写尽江南一案,简明扼要,逻辑清晰,一如景茂庭以往的调查卷宗。
景茂庭身姿挺拔的傲立在殿中,神态一丝不苟,沉静高远的宛如神明。
御书房里寂静极了,只闻宣纸翻动的声响。
经景茂庭长达一年的调查,抽丝剥茧,竟是剥开了江南隐藏多年的惊天秘密:江南一带私造大量的银两铜钱,早已流通於市!
因勾结户部取得了银、铜、铅、铁的矿山原料,勾结工部取得铸造技艺,私造制出的银两铜钱工艺精湛,能以假乱真,普通人难以察觉。私造的银两在地下钱庄以假换真,私造的铜钱在商舖以假换真,巨额真的银两铜钱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被敛去,私造的银两铜钱逐渐扩散至各地。
曾有经商之人发现银锭不真,带着银锭报官,经工部在调查时悄悄的以真换假,监定银子为真,便不了了之。
伙同户部和工部,江南一带的官员商贾多有参与其中,相互掩护,谋取大量不义之财。这种罪恶的行径被巧妙隐藏了多年,始终没有被揭发,直到发生了江南一带上缴到国库的贡银在运往京城的运河上被劫。
敢劫贡银绝非是一般的胆大包天,是灭族大罪!景茂庭奉命到江南秘查,是杭郡的郡守接待了景茂庭,并透露已经破获了劫贡银案,是一群亡命人海盗所为,现已追回全部银两,立刻送往京城。明察秋毫的景茂庭判断出其中藏有玄机,敏锐的发现江南的官场氛围怪异,果不其然,江南一带风流富足的背后,是罪恶滔天。
当景茂庭查出劫贡银杀和漕运御史、刑部官员是杭郡郡守所为时,故意透露给了荣妃的胞兄田隽山,坚定的说必会彻查。次日,杭郡郡守在府内『畏罪自杀』。
一次一次的周旋较量,一次一次的冒着生命危险,景茂庭终是调查得水落石出。
原来,因为杭郡郡守一时性起,强占了一名小官吏的女儿,扬言会纳其女儿为妾,奈何郡守夫人生性善妒,不许郡守纳妾。小官吏的女儿怀上了身孕而没有名分,羞辱自杀,小官吏痛恨不已,便向同门堂兄诉苦。而其堂兄是负责看管郡库的官员,深知库银的秘密。因平日就看不惯这帮官员的阴险,其堂兄就在上缴到国库的贡银里做了手脚,在真银里掺了不少私造的银两。
当上缴到国便库的贡银在运往京城的途中时,杭郡的郡守得知了此事,震怒,恐惧至极,生怕私造银两的事暴露,赶紧派人去劫贡银,便发生了震惊江南的贡银遭劫一案。银两被运回,并调换银两,开始佯装在大规模的追查,准备待安排的天衣无缝后向朝廷上书破获此案。殊不知,刑部及时的派官员下江南去查,杭郡郡守露出了破绽,随及刑部的人被杀灭口。
在景茂庭的彻查之下,查出了三十余位官员,其中四位地方的郡守,两位正二品的官员,官官相卫提供贪赃枉法的便利。
翻阅完景茂庭以冷静陈述的口吻写的卷宗,舒泽帝抬首望向景茂庭,无论他站在何处,都像是站在光明里,伟岸正直,严肃认真,任何复杂的事情,只要他过问,就能一目了然。
卷宗里清楚的写了关於田家的罪行,便於私造的银两铜钱换取合法银两铜钱,在各郡开设多处地下钱庄和妓院,参与暗杀杭郡郡守。田家所犯之罪足以斩立决,抄家发配。对於舒知茵庇护田家的传闻,卷宗里只字未提。
半晌,舒泽帝沉声问道:「此案的主谋是谁?」
景茂庭正色道:「涉案的官员和商贾皆是主谋,他们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上至正二品朝廷命官,下至商贾,是谁在其中串联周旋?」舒泽帝的面色冷沉,一个美景如画的富饶之地,竟暗藏着巨大的阴谋,且隐蔽了多年。
「传闻是福国公主。」
「可属实?」
景茂庭沉静的道:「尚不明朗。」
「什么?」舒泽帝的目光一凌,突现锐利。
景茂庭从容不迫的道:「田隽山一口咬定是福国公主在庇护他,他说他赚得的大量银两都给了福国公主。还说,江南的多处财产均是他帮福国公主购置,户部和工部的关系是福国公主在从中周旋。」
「跟传闻一模一样。」舒泽帝肃目道:「你没有结论?」
景茂庭道:「臣并未对此事细究调查。」
「依你对茵儿的了解呢?」舒泽帝惊讶他的沉着,茵儿是他的夫人,是他爱慕之人,他竟然对茵儿的传闻置若罔闻?
景茂庭笃定的道:「依臣对夫人的了解,那些传闻全是谣言。」
「你却不为她澄清传闻?」
「那些传闻不值一提。」
「为什么?」舒泽帝若有所思,世人都在等着景茂庭对传闻的定论,在他眼里微不足道。
「不过是虚张声势。」景茂庭顺其自然的将话题引向田家,探究皇上的态度,正色道:「据臣初步判断,是田隽山企图攀陷福国公主,想让臣有所忌惮,对他网开一面,毕竟他是福国公主的舅舅。」
「你从何而来的判断?」
「从臣与田隽山的谈话中,他言语里有漏洞。」
舒泽帝追问:「什么漏洞?」
「显而易见的漏洞,不值一提。」景茂庭再度试探皇上对田家的态度,「直至臣戳穿他的谎言,他原形毕露,软硬兼施的提醒他和福国公主亦亲亦同盟的关系。」
很显然,景茂庭对田隽山的软硬兼施无动於衷,卷宗上依旧冷静客观的呈现出了田家的罪行,由此可见,他的刚正根深蒂固。只是,景茂庭何来的底气?很坚信福国公主跟此案无关?舒泽帝深沉的看着他,他就似没有七情六慾的冰雕,点尘不惊。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江南一案的重犯正羁押回京,约三五日入京。」
舒泽帝严肃的沉声道:「此案三司会审,由都察院主审,速审速决,依法处治。」
「是。」景茂庭已然明了皇上的态度,皇上对胞弟尚不宽容,待田家更是波澜不惊,甚至於并不过问田家,只在意田家与舒知茵的谣言。在皇上眼里,田家人与那些该死的触犯国法尊严之人一样无关紧要,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此案交由都察院主审,景茂庭清醒的意识到了一个讯息:皇上对谣言半信半疑,要彻查。
舒泽帝意味深长的道:「既然你判断茵儿的传闻都是谣言,可如实宣布,世人相信你的定论。」
景茂庭道:「尚不明朗,臣无权定论。」
「交由三司会审?」舒泽帝阴沉着脸,他公事公办的样子有些时候着实惹人不悦。
「对。」景茂庭沉静的道:「三司会审之后定论,水到渠成。」
舒泽帝脸色更阴沉,「任由茵儿被三司审查?」
景茂庭更沉静的道:「谁要审查臣的夫人,必须有确凿的证据,要先过得了臣这一关。臣绝不允许任何人冒犯臣的夫人。」
舒泽帝的神态缓和了些,合上江南一案的卷宗,唤道:「茂庭。」
「臣在。」
「有件事,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景茂庭正色的听着。
舒泽帝慢慢问道:「现如今,你后悔服下毒药吗?」
「不悔。」
「仍是不悔?」
「对。」景茂庭的神色如常。
舒泽帝问道:「可曾想过你身亡后,茵儿怎么办?」
景茂庭从容的回道:「皇上说过,『不用为她操心,她自有主见,会自己做出安排』。」
「你当真不为她着想?」
「着想无用,反倒深受其累,不如不着想。」
见他的态度平和,舒泽帝神色不明的道:「朕有意为她寻觅个再嫁之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景茂庭的心中顿寒,齐汀已经将皇上的安排告诉了他,不曾想,皇上开诚布公的说了出来。他的脸上流露出适当的痛楚之色,语声艰涩的道:「臣不愿如此。」
「为何不愿?」舒泽帝眼神一厉,忽想起茵儿说要与他生死相随,简直荒唐,压低声音问道:「你要让茵儿的余生为你守寡?」
「臣并无此意。」
「把你的打算告诉朕。」
景茂庭沉重的道:「臣只想不负舒国不负她的度过余生,不想节外生枝。臣恳请皇上莫再过问臣和夫人的事,待臣身亡后,让她自己做出安排。」
舒泽帝面无表情的问:「如果她要与你生死相随呢?」
景茂庭沉默了片刻,道:「对於这种『如果』,臣无法回答。她总是忽热忽冷,性情不定,令臣难以琢磨,臣难以设想她多年后的心境。」
舒泽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把她托付给齐汀,相信齐汀会替你照顾她,没有人比齐汀更合适。」
景茂庭的身形一僵,眼底的冷锐悄然一闪而过,缓声道:「取决於她是否同意。」
「由得了她同不同意?!」舒泽帝不容拒绝的道:「朕意已决,如果你真的爱慕她,就按朕的意思去安排,为她筹划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