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她在说起景大人时,满脸的娇羞幸福,舒氏不由得放下心,道:「你和景大人感情和睦,哀家心里舒坦。」
舒知茵笑了笑,道:「茵儿和景大人一见锺情、两情相悦,幸好当年没有跟许二哥定下亲事。」
舒氏也笑了,不禁感慨道:「这是哀家盘算已久的计画,可谓是次次失算。」
「嗯?」
「当年,哀家想让许国再出一个『舒皇后』,就密信给你父皇,提议挑选一位合适的舒国公主,与许国太子定下亲事。你父皇选择了你,哀家让你父皇将你送来让哀家瞧瞧。那年,你来到许国,刚满五岁,可爱灵巧,哀家很喜欢你,认定了『舒皇后』非你莫属。哀家要将亲事提上议程时,你父皇突然改变主意,不肯定下亲事,哀家第一次失算了。」
舒知茵在听着,若非是父皇突然改变主意,她五岁那年就跟当时是太子的许明帝许元隆定亲了。
「哀家只得跟你父皇协商,不强求定下亲事,让你每年都来许国住一段日子,培养跟太子许元隆的感情。你父皇因突然变卦,理亏,便答应哀家的要求。」舒氏忍俊不禁的道:「阴差阳错,你却跟许二皇子许元伦培养出了感情,哀家第二次失算了。」
舒知茵不语,更不曾想的是,这十余年,许元隆对她默默的产生了感情,这感情比许元伦的还强烈。
「哀家有心扭转形势,让你跟许元隆多接触。偏偏许元伦总能想方设法的接近你,而许元隆一直冷漠疏远你。」舒氏道:「哀家便改变主意,由着你和许元伦关系亲近,在合适的时机改立许元伦为太子。」
舒知茵一怔。
「你及笄之年,哀家支开许元伦去舒国提亲,打算在许元隆尚未登基之前把他除去,他没有子嗣,顺位是册封许元伦为太子。岂料,他多年未雨绸缪早有防范,在哀家行动之时他反制哀家,哀家失败了,被禁於此,他登基为皇。哀家彻底的失算了,出乎哀家意料的是你和许元伦没有两情相悦。」
舒知茵听着她语气里的从容,有着历经阴谋泰然面对失败的气魄,只说了一句:「世事难料。」
确实世事难料,更出乎舒氏意料的是,许元隆竟然一直隐藏着对舒知茵的感情,这种感情不是许元伦那种知己情谊,而是惊心动魄的爱情。
舒氏眺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喃声道:「许元隆因其母后之薨对哀家耿耿於怀,在哀家病重时,仍命御医和侍女们细心照顾,算是仁至义尽了。」
舒知茵诧异的问道:「他母后不是因病而薨?」
「并非众所周知的因病而薨。」舒氏缓缓说道:「那年秋季,一行人去郊外狩猎,夜宿清凉寺。因他母后刚产下许元伦不足两月,身子不易侍寝皇帝,却跟皇帝行房。哀家得知后,便夜入其屋,训斥了皇帝,也训斥了她几句,她羞耻难当,本就因产子后情绪不稳,便泪奔而出,跳下悬崖投河自尽。因夜色漆黑,所有侍卫下河寻找无果,沿岸寻了三日三夜寻无踪迹。」
舒知茵蹙眉,皇祖姑为何干涉儿子儿媳夫妻之间的房事?还夜闯入屋中训斥?她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问道:「那崖下是恒河?」
「是恒河,河水遄急,河流达千里之遥,如何能寻到踪迹。」舒氏道:「她肯定是死了,只是寻不到屍身。」
舒知茵眼睛一亮,心中油然而生出一个决定。转瞬间,她轻声一叹,随及说道:「许二哥襁褓时是您带在身边尽心抚育,他一直感念您的恩情。」
舒氏看淡世事的笑道:「感恩也罢,怨恨也罢,终究不过是一捧黄土一缕清烟。」
舒知茵垂着眼帘,无法言语。她只看到了皇祖母辉煌耀眼的一面,不知道皇祖母的另一面是怎样的,可想而知是坎坷多舛,充斥了太多的算计和阴谋。
良久,舒氏有些倦乏的问道:「茵儿,你这几日下榻何处?」
「下榻在许二哥的旧府宅。」舒知茵不想让皇祖姑担忧,说道:「小住几日,许二哥就送茵儿回舒国。」
「你回到舒国后告诉你父皇,许国皇帝待哀家不薄,让他不必挂念。」舒氏慈祥的笑着,道:「哀家想睡会儿,你怀着身孕,要多注意休养,也回去歇息吧。」
「是。」舒知茵缓缓站起身,道:「茵儿明日再来探望您。」
美玉的光泽一闪,舒氏看到了舒知茵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她盯着那玉镯惊讶的道:「这玉镯?」
「嗯?」舒知茵下意识的摸了摸玉镯,将玉镯示给皇祖姑看。
舒氏觉得很奇怪的道:「它怎么在你这儿?不是应该在太子妃齐媛手上?」
「为何应该在她手上?」舒知茵拧眉。
舒氏仔细的看着玉镯,说道:「这支玉镯是舒家的传家玉镯,只传舒家的嫡长媳。是哀家的祖父的祖父得了一块千年难得的美玉,制成这支玉镯,为与其心上人的定婚之物。后来,便有了不成文的传统,它成为舒家的定婚之物世代流传。传至今朝,理应是沈皇后将此物传给太子妃齐媛。」
闻言,舒知茵身心一震,她倒不曾听说过这个传统,立刻摘下玉镯捧到皇祖母面前,郑重问道:「您确认它是舒家的传家玉镯?也许只是颇为相似?」
「哀家当然确认,哀家的母后戴了这支玉镯多年,哀家年幼时常常看到。你瞧这里,是曾断裂过,用包金工艺修复时制的圆月祥云,一模一样,是舒家的传家玉镯无疑。」
舒知茵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它遗失了?」
「当然不会,收到玉镯的嫡长媳无不如获至宝,都万分小心的珍重它,这是荣耀的身份象征。」舒氏不解的问:「你不知道这支玉镯的来历?是谁给了你这支玉镯?」
舒知茵顿时懵了,这是景茂庭送给她的定婚之物,如今是景家的传家玉镯,而景茂庭是齐老和齐夫人之子,无论是齐家还是齐夫人的王家,追溯根源,都跟沈皇后乃至舒家无关,难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惊天隐情?
看到舒知茵即惶恐又茫然的神情,舒氏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极大的原因,问道:「你父皇把给心上人的定婚之物没有给沈皇后,给了你母妃,你母妃把它给了你?」
父皇把传家的定婚信物给了母妃?依父皇对母妃的爱,似乎有可能。然而,玉镯又是怎么到了景茂庭的手里?猛得想到母妃曾产下过一子,难道景茂庭的真正身世是那个死里逃生的婴儿?那么,景茂庭是她同父同母的兄长?舒知茵吓了一跳,赶紧收起疯狂的思绪,附和道:「是的,正是如此。」
舒氏颇感不可思议,耐心说道:「你母妃应是不知它的来历,你既然已经知道,不如遵循传统,将它归还给齐媛。你是舒家女,非舒家媳。」
「茵儿知道了。」舒知茵心绪难宁的戴回玉镯,行礼后退下。
走出寝宫,舒知茵皱起眉,这玉镯来历不明,越想越困惑难解。她深吸了口气,暂且不去想玉镯的事,当务之急,是要应对许明帝。她认真的思索后,悄悄的对随行的如瓷附耳交待了几句。
天色已渐黑,她乘上马车时,只见许明帝仍正襟端坐在马车里等着。
百无聊赖的许明帝看到她时,眼神不由自主的一软,他按捺着去扶她的冲动,待她坐稳了,示意她吃果盘中甜脆的香瓜,对车夫道:「回宫。」
回皇宫?入他的后宫?舒知茵漫不经心的道:「我要去见许二哥,确保他毫发无损。」
「她对你说了什么挑拨离间的话?」许明帝的黑眸里尽是厌恶。
「皇祖姑说你待她不薄,仁至义尽了。」
「全因为你的情面。」
「多谢。」舒知茵掀开车窗帘,眼看马车驶出安祥园,说道:「我不放心许二哥的处境,请让车夫将马车赶去福王府。」
「朕可以让你安心。」许明帝凝视着她,十余年的默付衷情,今日该得偿所愿了,不差这半个时辰,强势有力的道:「见他一面后,朕就带你回朕的寝宫。」
舒知茵不语,随手拿起一块甜瓜吃着。
许明帝扬声道:「去福王府。」
车夫道:「是,皇上。」
许明帝的视线情不自禁的落在她身上,她姿态恬美,闲适的半躺在软榻上,细嚼慢咽的吃着香瓜,丝毫不忧虑今晚将要发生的事。他喜欢她这种无畏,希望她能一直这样淡然沉着的认命!
马车缓缓地停在瑞王府外,许明帝见她始终坐着不动,问道:「你不去见他?」
舒知茵道:「我又累又饿,不想走动,让他出府一趟。」
许明帝扬声道:「传瑞王出府见朕。」
「是。」侍从迅速进府。
许明帝轻问:「想吃什么?」
舒知茵想了想,正色道:「你可以吩咐御膳房多做几道适合孕妇的膳食。」
许明帝一愣,她接受了跟他回宫?
舒知茵神色不明,只是懒散的半躺着,昏昏欲睡。
在这时,许元伦的声音响起,「臣弟参见皇兄。」
许明帝意味深长的看着舒知茵,舒知茵的身子依旧未动,开口道:「许二哥。」
「知茵?」马车外的许元伦一惊,盯向紧闭的马车帘,愕问:「知茵,是你吗?」
「是我,许二哥。」
「你怎么来了?」
舒知茵道:「我听说你参与重案,被幽禁在府中,凶多吉少。」
「我没有参与重案,对外宣称我被幽禁在府中,是皇兄为破案使用的障眼法,故意布的局,我愿意配合皇兄。」
「是吗?」
「是啊,我在府中自由自在,常偷溜出府,前几天还去我的新府邸赏花了。」
舒知茵眯起眼睛瞧向许明帝,许明帝不置可否。
皇兄和知茵同乘在一辆马车里?许元伦疑惑的唤道:「皇兄?」
许明帝道:「告诉你的知茵妹妹,你的处境是否危险,你是否毫发无损。」
许元伦如实说道:「知茵,我的处境不危险,我毫发无损。」
舒知茵眼帘一垂,道:「许二哥,我有一事相托。」
「什么事?」
「派人帮我把我的侍女如瓷送回舒国。」
「那你呢?」许元伦一头雾水。
舒知茵语声薄凉的道:「我跟你皇兄进宫。」
许元伦大惊失色。
舒知茵冷静的道:「如瓷,你连夜回舒国,告诉景大人我的遭遇。」
跟车夫并排坐着的如瓷哽咽了下,跳下马车,极为难过的应道:「是。」
舒知茵漠然的迎视许明帝,镇定自若的道:「走吧。」
许明帝不由得牵动了唇角,她倒是干脆利落,不再做无谓的反抗,非常识趣明智,不愧是令深深他着迷的女子,他突然很期待与她交锋,让她亲身体会着她是如何一点点的被他征服。待景茂庭赶来时,她已经完完整整的属於他了!他难掩兴奋的扬声道:「回宫!」
马车立刻前驶,驶离瑞王府。
许元伦茫然的不知所措,还在思索着舒知茵的话,她深夜跟皇兄进皇宫?
忽然,如瓷挪过来,轻撞了撞他,他回过神,只听如瓷低声着急的说了几句话。
许元伦瞠目,如瓷又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听罢,他飞快的狂奔去追马车,大声呼道:「皇兄,皇兄。」
马车拐出了巷子,车夫禀道:「皇上,瑞王殿下追来了。」
许明帝掀开车窗帘探头一看,看到许元伦在紧追不舍,命道:「停下。」
「皇兄。」许元伦攥着马车窗,喘着粗气问道:「皇兄为何要带知茵进宫?」
许明帝跟舒知茵不约而同的对视,她眼神的里噙着冷笑,似乎是认准他难以启齿,他专注的凝视她,毫不遮掩的道:「朕要拥有她,册封她为皇后。」
许元伦惊得差点昏厥,赶紧道:「皇兄,请借一步说话。」
许明帝硬声道:「你不必劝朕,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承担一切后果。」
「皇兄有所不知……」许元伦欲言又止,恳请的道:「臣弟有件事必须跟皇兄说,请借一步说话。」
许明帝道:「说。」
许元伦心急如焚的坚持道:「请皇兄下马车,借一步说话。」
见状,许明帝沉思了片刻,他势必要给皇弟一个交待,既然皇弟再三恳请,他实在无法推拒,将马车帘一掀,跳下了马车。
许元伦伸手一引,焦虑不安的把皇兄引离马车,脑中回响着如瓷方才说的话,驻步在距马车不远不近处,他忧心忡忡的道:「她不能当皇兄的皇后。」
「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臣弟……」
许明帝强压着心中的悸疼,坚定的道:「倘若你还有娶她之心,只要她愿意嫁给你,朕立刻放手,让她风风光光的当瑞王妃。」
许元伦胸中颤抖,他们自幼相依为命,皇兄一直极力的保护他、照顾他、让着他,他从来没想到皇兄对舒知茵有那么强烈的执念,他沉声道:「皇兄,知茵已嫁为人妇,是景夫人,已怀了身孕,自我收到她的喜讯起,应怀胎四月了。」
「你介意?」
「臣弟……」
「朕不介意。」许明帝眸色深沉的望着马车,道:「倘若你只是劝朕,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无法舍弃她,并有娶她之心,就不必再多言。她又累又饿,朕要带她回宫了。」
许元伦一咬牙,道:「臣弟绝不会娶她,也不能娶她。」
「朕娶她,你以后就唤她皇嫂。」
「不行,皇兄也绝不能娶她,碰也不能碰她!」
「理由?」许明帝皱眉。
许元伦急得额头上冒汗,鼓足全身的力气,说道:「因为她是我们的妹妹。」
「什么?」
「她是我们异父同母的妹妹。」
晴天霹雳,许明帝的脸色煞白,全身麻木。
许元伦握紧了拳,紧咬牙关,不去看皇兄,自顾自的说道:「知茵妹妹的母妃荣妃娘娘,就是我们的母后!当年,母后跳入恒河自尽,那恒河流向舒国,被舒国的商船救起,带去了舒国江南,被田家收留,阴差阳错的结识了舒国皇帝,入宫成了荣妃,生了知茵妹妹。」
刹那间,许明帝的身体像是被疯狂灌入无数冷沉的铅石,他的筋骨,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血液,他的呼吸,都承受不住的要炸裂,他面如死灰的瞪大眼睛,嘴唇抖动:「不可能!」
「是母后亲口对臣弟所言。」许元伦急忙说道:「知茵将要及笄时,臣弟去舒国找知茵玩,荣妃秘见臣弟说明身世,不让臣弟娶知茵妹妹。臣弟起初难以置信,荣妃说了很多许国的人与事,就连我们兄弟二人身上的胎记她也知道。臣弟惶然,回来向皇祖母求证了一些事,在知茵及笄之年,带着母后的多幅画像再次去舒国验证,荣妃果真是我们母后。」
许明帝失魂落魄的听着,浑身冰冷僵硬。
「母后已是舒国的荣妃,真实身世只告诉了臣弟一人,以免引起喧哗,臣弟答应母后会永远保守秘密,尤其不能告诉知茵妹妹。皇兄,臣弟所言字字属实啊!」许元伦痛心疾首的道:「臣弟应该早些告诉皇兄!」
这种离奇的事,如果不是至亲的胞弟许元伦说出来,许明帝绝对不会相信。
「关於提亲之事,臣弟对皇兄说是知茵拒绝了臣弟,实则不然,是臣弟对她说臣弟已有意中人不能娶她。如果皇兄不信,可以去询问她。」气氛死一般的压抑,许元伦的背脊直冒冷汗,他煎熬的眼眶泛红,「臣弟跟知茵青梅竹马,都心悦彼此,满心欢喜的等着成婚。尤其是臣弟最为爱慕她,为娶她,等了她三年,如果不是因为娶她乃是乱伦,臣弟怎会忍痛割爱的不娶她呢!」
乱伦!
同母异父的妹妹!
许明帝捂着胸口,脸色阴森苍白,步步艰难的返回马车。是啊,如果不是因为娶她乃乱伦,胞弟怎会忍痛割爱的让心爱已久的女子嫁给别人,还如此疼惜呵护。
许元伦望着皇兄那颓废的背影,悲痛不已,於心不忍的掩面。
许明帝踱到马车边,在车厢外冷声道:「舒知茵,朕问你,你及笄之年,许元伦去舒国提亲,你因何拒绝嫁给他?」
马车里的舒知茵打了个呵欠,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似的,漫不经心的道:「谁说是我拒绝嫁给他?分明是我准备好了要嫁给他,岂料他不娶我,他对我说他不能娶我,因为他有意中人了,我至今好奇他的意中人是谁。」
许明帝最后一丝信念轰然崩塌,支离破碎!他痴恋十余年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妹妹,多么荒诞!多么残忍!他如同绝望的困兽,发出痛苦凌厉的嘶吼,胸腔震荡,一口鲜血猛得涌出,瞬间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