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集 第七章 铜笛惊寒(1 / 2)

六朝燕歌行 弄玉,龙璇 6205 字 1个月前

庭院中,窥基与一众黑衣僧人占了上风,半月形将程宅众人围住;后面涌进来的数十名汉宋护卫,与程宅众人前后夹击,反将他们围住;再往外,数以千计的僧人将整个程宅团团围住。

刘贞亮退到窥基身后,“大师,那些神策军不肯倒戈!”

窥基手握禅杖,朝程宗扬一指,“佛门公敌,正在此地!凡我佛门弟子诛杀此贼,可获亿万功德!得证罗汉果位!”

庭中的黑衣巡行僧齐声道:“光荣归於佛祖!”

庭院中的战事斗然一紧,那些巡行僧不顾性命地抢上猛攻,将程宅众人逼到台阶下。

另一边,两名巡行僧扑向垂花门,其中一人撕开僧衣,用指尖在胸口画出一个血淋淋的“卐”字符,喝道:“闍都诃那!”

轰然一声巨响,鲜血雨点般洒落。那名僧人冲进一众护卫中,悍然自爆,顿时一片血肉横飞,垂花门内外不及躲避的十余名护卫或死或伤,童贯也被劲风波及,震得扑倒在地。那名汉国使节更是倒霉,被那名僧人直接扑在身上,当场屍骨无存。

纷飞的血雨中,窥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挥杖攻出,南霁云和吴三桂双双拦住。程宗扬吐了口鲜血,镭射战刀从两人空隙间劈出,斩向窥基左胸的护心铜镜。

窥基破碎的袈裟褪到腰下,露出金光闪闪的明光铠,犹如所向披靡的战神,他禅杖左右横挑,头尾与南霁云、吴三桂各拚一记,将两人震开,然后横杖格住战刀,将程宗扬击退,以一对三,仍步步进逼。

台阶上,贾文和细长的双目内精光闪动,将战局尽收眼底。

十方丛林不仅实力强横,而且人数占优。除一名僧人自爆以外,尚存的十七名苦修巡行僧分为两处,南面三人将童贯等人挡在垂花门处,不得寸进。另外十四名巡行僧全力围攻。

程宅众人昨晚已经鏖战过一场,几乎人人带伤,此时只能苦苦支撑。不过数息,任宏、敖润、独孤谓、郑宾和仅存的几名星月湖老兵便迭逢险境。

青面兽拎着人头大的巨槌,鼻孔喷出浓浓的白雾,脚掌不由自主地挪动着,跃跃欲试。

“站稳了。”贾文和道:“你的任务是保护我。”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支铜制的短笛,放在唇边。

一袭青衫在晨风中微微飘动,贾文和气息一吐,尖亢的笛声随即响起。

庭院旁的月洞门被木板封住,此时轰然破开,一匹赤红如血的战马从门洞中纵出,马上一名头戴金冠,粉面朱唇的少年手持银戟,笔直冲向战团。

一名巡行僧返身接战,被他挺戟当胸挑起,振臂抛出丈许,带着少年稚嫩的意气厉叱道:“我吕奉先!今日要杀尽天下秃驴!”

程宗扬脸一黑,这话肯定是高智商教的,嘲讽度十足,仇恨直接拉满!

紧跟在吕奉先身后的是二十名晋国护卫,晋国再衰弱,随使者出行的护卫也算体面。晋国由谢幼度执掌兵权之后,北府兵实力突飞猛进,这些护卫是从北府兵挑选的精锐,手底都有几分真功夫,他们在石超宅内埋伏多时,听到笛声方才杀出。

吕奉先跃马挺戟,直取窥基。那匹红色的战马神骏之极,几乎一跃就冲到窥基面前。

窥基夷然不惧,手中的九环禅杖铮然作声,抵住戟锋,往侧方一引,接着抡起披甲的右臂,朝马首击去。

不需主人号令,赤兔马便昂首而起,包铁的前蹄重重踏在窥基胸口。

金铁交击声中,窥基明光铠上的护心铜镜被践出一双半月形的蹄痕,浑身甲片波浪般掀起。

吕奉先挥戟甩开禅杖,双膝一夹马腹,赤兔马前蹄落下,一双后蹄腾起,几乎跨到前蹄之前,然后奋力一跃,马身腾空而起,飞龙般往侧方逸去。

不容窥基追杀,南霁云和吴三桂同时攻上。窥基以硬碰硬,倚仗身上铠甲坚实,双臂一绞,将两人震退。

眼前刀光一闪,细长的刀身无声地劈开空气,斩向窥基的额头。窥基横起禅杖,便看到刀身光芒大作,接着“叮啷”一声,杖身被切成两段。

窥基上身后仰,一个铁板桥,后脑几乎贴到地面,接着拧身斜踢,正中程宗扬手腕。

程宗扬腕骨仿佛被铁锤击中,骨痛欲碎。窥基满拟一脚将他战刀踢飞,刚昂起身,只见刀光又至,却是那名佛门公敌早已用布条将刀柄缠在手上,一直缠到皮质的护腕内。

窥基攻势已尽,用断杖格开战刀,往后跃去。两名巡行僧飞身上前,挡住攻来的三人。

窥基抛开断杖,然后昂首向天,双臂高举,吟诵出一串咒语,“唵!班劄!卓达!哈呀……”

一条虚影从窥基身上脱出,迅速膨胀,越来越高大。

“噶哇!呼噜呼噜!吽!呸……”

随着窥基吟诵不绝,那具虚影越过院墙,高出树梢,一直伸展到百丈金身,如同一尊佛门神只,高高凌驾於众生之上。

窥基双掌一合,直插天际,然后奋力撕开。

“轰隆!”

冬日的晴空仿佛被虚影的巨掌撕裂,发出一道震耳的雷声,紧接着一丝浓黑的乌云从天际无形的裂隙中倾泄而出,在程宅上空翻滚涌动。

乌云仿佛打翻的墨汁,朝四面八方迅速扩张。起初只有一线,转眼就如同汹涌的潮水奔腾而下,铜钟般围绕在程宅四周,刚升起的朝阳瞬间被乌云遮蔽,天地一片漆黑,犹如午夜。

◇    ◇    ◇大明宫。含元殿。

仇士良平常来往宫中,总得七八十来个义子义孙随行服侍,几步路就要乘肩舆,前呼后拥,威风凛凛,讲究的是个体面。

但这会儿他健步如飞,动如脱兔,追云赶月般直入含元殿,嘶声叫道:“圣上!事急矣!韩约那厮——反了!”

就在这时,天际一声巨响。人在殿内,能看到南边的坊市中,一尊魔神顶天立地,双手撕开天宇,乌云滚滚而下。

李昂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一手捏着御座的扶手,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一样。

那是窥基大师的金身,可他压根儿不在李辅国的博陆王府,而是出现在了宣平坊……

刚刚浮现的金身被乌云笼罩,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市坊恢复了平静。

仇士良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眼看文武百官都已散去,殿内只剩下几名小内侍和宰相李训,索性上前一弓腰,把李昂背起来,“圣上,咱们得先躲躲!”说着撒腿往殿后奔去。

李训大急,一把拽住仇士良的衣袖,“陛下不能走!”

仇士良使劲挣开他,悲声道:“李相公!你也麻溜快跑吧!一会儿可就来不及了!”

李训跌倒在地,未及起身便叫道:“金吾卫将士!仇士良挟持君王,速速上殿护驾!拦住他!每人赏钱十万!”

仇士良停住脚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大唐宰相,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你娘……”

郤志荣和北司诸宦此时也追了上来,与闻声而动的金吾卫军士混杂在一起,乱纷纷涌入殿中。双方你推我挤,七手八脚拽住这位背着皇上的宦官大头目。

就在这时,东西两面同时传来喊杀声。

京兆府少尹罗立言率京兆府吏从自东朝阁出,御史中丞李孝本率御史台诸吏自西朝阁出,数百吏从刀枪并举,沿途遇见宦官,不分老少良莠,尽皆杀之。

仇士良眼角突突直跳,充血的双眼一片通红,他死命冲出人群,将李昂放在软舆上,让郤志荣等人护住,尖声道:“圣上快走!老奴——跟他们拚了!”

说着回身一掌,将一名金吾卫拍得横飞出去,顺势拽下他的佩刀。

郤志荣等人也知道大事不妙,蜂拥着抬起软舆,两边的龙尾道挤满金吾卫,只能往殿后奔去,刚仓皇出殿,却被一道罗网拦住去路。

御史台与京兆府吏从共计四百余人,此时已经杀上龙尾道,落在后面的内侍躲闪不及,即使跪地求饶,也被刀砍枪刺,尽成亡魂。

郤志荣尖叫道:“撞开!”

数十名内侍拚命撞向罗网,终於赶在乱兵入殿前,将罗网撞开,护着皇上往内朝逃去。

殿内惨叫声不断响起,“冤枉啊!”

“饶命啊!”

“救命!啊……”

叫冤声、哀求声、惨嚎声、哭号声响成一片,不男不女的声音,一听便是滞留在殿中的内侍。

李训追上来,双手攀住软舆,叫道:“陛下不得入内!陛下!陛下!”

李昂瑟缩着躲在舆内,随着内侍的跑动左右颠簸。等内侍冲出含元殿,穿过宣政门,他忽然间像清醒过来一样,对李训瞋目喝道:“放手!你,你!你要谋逆吗!”

李训瞠目结舌,直勾勾看着这位陛下,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一样。

众内侍护着软舆,越过宣政殿,往紫宸殿后奔去。李训本能地拽住舆驾,被带得跌跌撞撞,仍不肯放手。

李昂拍着乘舆叫道:“护驾!护驾!”

郤志荣奋力一拳,捣在李训胸口,李训狂喷一口鲜血,手指终於松开软舆,仆地不起。

数十名金吾卫紧追在后,但李训被殴昏迷,韩约不见踪影,这些金吾卫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没头鸭子一样跟着皇上的御驾瞎跑,虽然身后惨叫不绝,落在后面的内侍不断被杀,但没人指挥,谁也不敢阻挡这帮掌权多年的宦官。

忽然间一连串惨叫声响起,声音粗犷,却是那些金吾卫突遭杀戮。

内侍回头看去,却是仇士良提着一柄充作仪仗的陌刀,一路横扫过来。他本是武职出身,修为精强,此时杀性大起,手起刀落,那些金吾卫无一合之敌,刀光飞舞间,人甲俱碎,肢体横飞,剩下的金吾卫一哄而散,无人敢撄其锋芒。

“干爹!”

“仇公!”

随驾的内侍有仇士良的义子,也有王守澄那死鬼的义子,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宫中势力,这会儿不约而同地把仇士良当成了主心骨,声泪俱下。

“不许哭!”仇士良的貂蝉冠中了一刀,此时披头散发,状如疯魔,他持刀开路,御驾从紫宸殿旁的东上阁门奔入内朝,阁门随即关闭。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片欢呼声,那些内侍死里逃生,又立下“临危救驾”的不世之功,一时间欢声雷动,高呼“万岁”。

刚刚被人救醒的李训,随后杀来的李孝本、罗立言,躲在后面观望的韩约,还有刚冲进宫中的郭行余,同时面无人色。

◇    ◇    ◇“嗒”,白子落下。

松纹棋盘上只有寥寥数子,这一记大飞,却是自星位缔角。

李药师执子轻敲着棋盘,“郡王此着,未免太缓。”

李辅国拿起玉盏,浅浅饮了一口,“此盘尚在布局,缓急言之过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也是。”李药师点了点头,黑子直入三三。

李辅国摇了摇头,“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退清杀气,出手便分生死。让旁人守个角又有何妨?哪怕缓一步,求个双活呢?”

“盘中固可双活,终局岂有和棋?”李药师道:“无非是你死我活罢了。”

“忍不了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什么忍不忍的。”

“宪宗为求长生,服药暴崩;穆宗宴游无度,中风薨逝;敬宗更是荒唐,未及弱冠便被群奴所弑。眼看着当今圣上,也是个不中用的。”李辅国叹道:“唐国祖宗留下的大好基业,可惜了啊。”

李药师默然不语。

“窥基心高气盛,却是一个痴字未解。圣上欲求其为臂助,不啻问道於盲。正所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啪!”

李辅国轻轻一抚掌,“摔得死死的。”

李药师淡淡道:“活该。”

“你啊,不是忠臣。”

“郡王又何曾是?”

“老奴忠於大唐。”李辅国指了指胸口,“此心日月可鉴。”

李药师道:“那我也是。”

李辅国笑了起来,“我们都是可怜人啊。”

“我是,你可不是。”

“哦?”

“未遇贤君,我李药师固然不幸。可郡王屡兴废立之事,贤愚不肖尽在郡王拣择,若还说可怜,那也是郡王你自找的。”

“说穿就没意思了。”李辅国道:“我那六道神目哄哄旁人还可以,帝王之资哪里就能看得准呢?敬宗未登基时,英气勃发,老奴见之心折,最后还不是看走了眼?英武的不行,换了今上这位好读书的,临了还是掉到坑里。武也不行,文也不是,为之奈何?”

“生於深宫之间,长於妇人之手,群奴环伺,声色犬马,无孔不入。便是圣贤,又能如何?”

“你说该如何?是把我们这些阉奴都打杀了,还是像岳老板说的那样,咱们一人一票,选个皇帝出来?”

“郡王已有定计,何必问我?”

“成美那孩子倒是不错。”李辅国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可小田跟小鱼一明一暗,想拱绛王出来。我也拿不定主意。”

“李悟?”

李辅国点了点头,“宪宗皇帝子孙虽多,但太皇太后所出的,可就只剩这一个了。当初要不是太真公主力保,怕是早成了刀下亡魂。你看……”

“我只是一介武夫,不用问我。”李药师敲了敲棋盘,“郡王该你了。”

“不急不急。左右无事,吃罢饭再下也不冲。”

◇    ◇    ◇天色已经大亮,程宅上方却是乌云密布,暗如深夜。那些巡行僧的黑衣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进退之际,愈发神出鬼没。

“干!”

程宗扬惊觉不妙,窥基用蕃密咒法召来的乌云,似乎与那些僧人有种奇特的感应,在乌云笼罩下,那些苦修巡行僧的攻势越来越凌厉。

随着晋国护卫加入,庭中程宅一方的人数还占上风,但四面围来的僧人数以千计,一旦让他们突入宅中,局势直接逆转。

程宅位於宣平坊十字街西北,南面正门是汉、宋和昭南的护卫,东边与石超宅邸相邻,北面的内宅后面是背巷,西边是几家店铺和升平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