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集 第七章 铜笛惊寒(2 / 2)

六朝燕歌行 弄玉,龙璇 6205 字 1个月前

谁也没想到,双方接战,最先崩盘的是重兵把守的程宅正门。汉使遇难,汉宋两国护卫伤亡惨重,此时被童贯领着,被堵在垂花门处。囊瓦眼看来敌势大,连忙带着昭南武士退守教坊。至於两支神策军,此时群龙无首,早已乱成一团。

随着十方丛林僧众攻来,腹背受敌之下,汉宋两国护卫几乎没有作出有效防守就被杀散,童贯年纪小,混在人群里捡了条命。

高智商、张恽、袁天罡这哥几个蹲在一处,紧张地盯着战团。眼看一群僧人冲进垂花门,高智商一拍大腿爬起来,拿着一杆长枪当拐棍,一瘸一拐地下了台阶,然后摆了个姿势,大喝道:“杀!”

青面兽“嗷”的一声,脱缰的野狗一样冲进战团,剩下高智商与张恽面面相觑。

贾文和拿起短笛,放到唇边,尖亢的笛声响起。

西边墙头忽然跃出几个人影,蒲海云拎着一柄大刀叫道:“程侯爷!我来助你!”说着跃下墙头,往大慈恩寺的巡行僧杀去。

他身后带着十余名高鼻深目的胡人,虽然人数不多,却极为凶猛,仿佛与那些僧人有生死之仇一般,悍不畏死地扑上搏杀。

贾文和短笛停在唇边,然后再次吹下。

“程兄弟!老铁来啦!”

随着一声大喝,铁中宝带着凉州盟一帮好汉从前院杀出。

两股生力军的加入,使得局面再次逆转,窥基身边的巡行僧死伤快速增加。

有巡行僧故技重使,舍命自爆,这次蒲海云一声高呼,“唵喇呼啊克叭!”立刻有胡人猛扑过来,将自爆的巡行僧死死抱住,巨响声中,双方同归於尽。

双方自杀式的攻击使得巡行僧自爆的杀伤力降到最低,一次最多只能带走一名对手。人数本就处於劣势的巡行僧大受挫折,原本的十八人在各方的围攻和拚兑下,转眼就只剩六七人。

然而此时,来援的僧众已经冲进垂花门,涌入庭院,当先一人头戴兜帽,身姿魁伟,手持着那柄窥基大师的祖传长矛,正是蕃密法王释特昧普。

窥基紧盯着程宗扬,张开大手,向后伸出,沉声道:“矛来!”

释特昧普抬起手,然后“呯”的一声,将长矛刺进脚下的青砖。

从后涌来的僧众齐齐止步,与窥基虽然只隔着三丈的距离,却如同天涯。

◇    ◇    ◇大明宫。丹凤门。

巍峨雄伟的宫墙将大明宫内外隔绝开来,宫中天翻地覆,外面的街市依然太平。此刻正值辰时四刻,一些官吏相约往临近的坊市酒肆朝食,街上商贩们引车卖浆,沿街叫卖,人来人往。

忽然一名绿袍官员策骑冲出宫门,他以袖遮面,沿着丹凤门前的大街打马狂奔,慌不择路之下,险些撞到一名绯红官服的官员。

段文楚心底忧惧不已,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仓促退朝之后,他越想越是不安,於是叫上鸿胪寺的属吏,一同前往永昌坊相熟的酒肆,准备痛饮一番,借机排忧消愁。谁知一个六七品的小官竟然敢在御街打马狂奔,若非王长史拽了他一把,几乎被马蹄踏到。

段文楚勃然大怒,“你——”

刚说了一个字,不禁呆住。马上那人身着绿袍,面容却相熟得紧,竟然是宰相李训!

李训见被识破面目,索性放下遮面的衣袖,朝两边的行人扬声喝道:“我有何罪!竟遭贬谪!”

李训一边高呼,一边打马而行,行人纷纷避让,看着这位紫袍显贵被贬为微末的官吏,目光中或是同情,或是惊讶,或是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李训刚驰过长街,紧接着又有几人纵马而出,其中一人同样身着绿袍,腰间却系着高官才有的金带,以毡帽遮面,伏马狂奔。

抆肩而过时,段文楚认出那人颌下的胡须,却是御史中丞李孝本。

段文楚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一时间呼吸都为之停顿。半晌回过神来,一把扯住同行的王长史和蒋师仁,嘶声道:“去天策府——”

大明宫内,作为帝国中枢的三大殿: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此时已经血流成河。但事起突然,御史台相邻的中书省仍像往常一样,为当值宰相送上准备好的膳食。

王涯等人正待入座会食,有官员匆忙进来,“敢问诸位相公,方才听到含元殿喧哗,莫非出了什么事?”

王涯左右看了看,摇头道:“吾等亦不知晓。”

舒元舆强自镇定,“勿要慌张。倘若有事,稍后圣上自会在延英殿召集我等商议。”

那官员道:“那我们……”

舒元舆摆了摆手,“尔等且先自去。”

那官员施了一礼,匆匆退下。

王涯等人持箸欲食,忽然听到远处一片惊叫,不由投箸起身。

仇士良提着一人多长的陌刀,紫色的袍服上满是鲜血,他盯着面前跪伏的小黄门,狞声道:“你说什么?再给咱家说一遍!”

“回阿爷,”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奉阿爷的命,方才去找,可大爷从广、三爷从源、五爷从潩,俱不在宫中。连同他们的随从亲信,都未见踪影。”

仇士良额角青筋暴跳,厉声道:“从渭呢!”

“小的去了东内苑,有人把守苑门,不许小的入内。”

“干爹!”郤志荣奔进来,“不好了!方才有人拿着大哥的金鱼符,收了左神策军的兵权。”

仇士良眼前一黑,两腿一阵发软。仇从广的金鱼符被人夺走,自己这个长子已然凶多吉少,更让他恐惧的是,自己一手把持的左神策军竟然悄然易手,而自己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眼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仇士良心底反而生出一股狠劲,他咬牙撑住身体,吩咐道:“召集宫中诸监!给他们发放兵刃!告诉他们,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了!不想死,就抄家伙跟他们拚了!”

“是!”那小黄门连忙出去叫人。

“圣上!”仇士良手扶陌刀,双膝跪地,“奴才万死,未能及早觉察李训、韩约等人谋逆,以至乱兵上殿,惊扰圣驾,请陛下治罪!”

李昂脸色又青又白,像木偶一样呆坐在软舆上,一言不发。

仇士良心下酸痛,抹了把眼泪,然后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哑着嗓子说道:“奴才今日有死而已!”

他爬起身,执刀喝道:“孩儿们!外面那些狗贼不给咱们活路!咱们也不是泥捏草扎的!跟那帮逆贼拚了呀!”

一众内侍都叫嚷起来,纷纷挺刀持矛,群情激愤。

就在这时,外面衣甲声响,有人在外面禀道:“奴才鱼弘志,求见陛下!”

一直蜷在软舆中,魂不守舍的李昂猛然坐起身,“鱼爱卿!”

仇士良心头一喜,鱼弘志虽然跟自己关系平平,但他是皇上的铁杆心腹,总不会跟那帮逆贼搅到一处吧?

“进来!”

鱼弘志扶刀入内,却没有行礼,只笑道:“奴才赶到紫宸殿,才知道圣上在这里。”

仇士良顾不上寒暄,径直道:“弘志,你来了就好,外面李训那帮狗……”

话未说完,却见皇上连滚带爬地躲到鱼弘志身后,带着哭腔道:“事已泄!鱼爱卿!快快救朕出去。”

仇士良张大嘴巴,手中的陌刀“锵啷”一声,掉落在地。

◇    ◇    ◇窥基扭头看着释特昧普,眼中射出噬人的凶光。

释特昧普夷然不惧,将兜帽一翻,昂起满是金色螺髻的头颅,指着他的鼻子喝道:“窥基!你干的好事!”

窥基张开的手指一根一根蜷紧,用像是要爆炸一样的声音,一字一字喝道:“释!特!昧!普!”

释特昧普昂然道:“我佛弟子,向来以慈悲为怀!杀戮如此之重,岂是佛门所为?窥基!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佛弟子!”

窥基厉声道:“此贼乃佛门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释特昧普放声大笑,“窥基!你这点移花接木的鬼蜮伎俩,也好在本法王面前卖弄?你那些肮脏手段,没有人比我更懂!”

一名巡行僧喝道:“特大师,你身为法王,岂能信口雌黄,指斥佛子!”

“你们——”释特昧普用指尖点了点已经伤亡惨重的巡行僧,然后手一挥,将不断赶来的僧众都圈了起来,“还有你们!都被窥基这个撒谎大师给骗了!”

群僧一片哗然。释特昧普虽然是来自大孚灵鹫寺上院的法王,在十方丛林地位极高,但窥基大师身为大慈恩寺方丈,在唐国位比国师,更是唐国佛门诸寺的领袖,此时被他当庭指斥为骗子,不啻於将窥基的金身彻底击碎。

那名巡行僧厉声道:“特大师!诽谤佛子,你不怕堕入拔舌地狱吗?”

释特昧普双手张开,拇指相对,对众人道:“待本法王来告诉你们真相!所谓的佛门公敌,乃是窥基这个撒谎大师一手捏造的谣言!大孚灵鹫寺沮渠二世大师,从未降下如此法旨!”

周围的僧众顿时大哗。

窥基双手握拳,手背筋骨毕露,犹如铁石,“特昧普!你如此胡言乱语,已然堕入魔道!”

释特昧普抬起下巴,不屑地说道:“到了此时,尚且满口谎言!本法王这便揭穿你的真面目!来人!”

“阿弥陀佛。”一名红衣僧人出现在墙头。

净念双手合什,光溜溜的头皮冒出一层暗青色的发根,他眼中满是慈悲与怜悯,清秀的面孔上却浮现出一丝痛苦。

“贫僧净念,乃十方丛林红衣主教,沮渠二世大师亲传弟子。两日前,贫僧联络灵鹫寺上院,求得实情……”

窥基冷冷道:“净念,你也堕魔了吗?”

净念虔诚地低下头,“佛祖在上,贫僧不敢虚言作伪——沮渠二世大师确有法旨,但只是请程侯拨冗前往灵鹫寺一叙,并未称其是佛门公敌。”

净念抬起头,目视着程宗扬,诚恳地说道:“程侯,昔日贫僧被谎言所惑,多有得罪,还请施主见谅。”

程宗扬冷哼一声,握刀的手掌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暗自戒备。所谓的佛门公敌竟然是窥基一手炮制的谎言,此时被人当众揭破,人设彻底崩塌,走投无路之下,说不得会来个鱼死网破——他可一点都不怀疑窥基对自己的杀意。

众僧议论声越来越响。窥基脸色越来越冷。

来援的十方丛林僧众虽多,但最多的乃是原系密宗的青龙寺,其余僧众也大都更亲近於十方丛林的共主大孚灵鹫寺,大慈恩寺在长安势力雄厚无比,此时竟无一人到场。甚至连立场暧昧的禅宗诸寺也被摒弃在外,显然是被精心挑选过,而自己竟毫无所觉!

一名巡行僧叫道:“我相信窥基大师!必然是有不轨之徒,伪造了沮渠二世大师的法旨!”

释特昧普像看一只蝼蚁一样,傲慢地瞥了他一眼。

“阿弥陀佛。”一名僧人上前一步,合什说道:“贫僧净空,乃大慈恩寺知客香主。贫僧以佛祖的名义起誓——当日大孚灵鹫寺所降法旨,实为窥基大师亲手所录,交予弟子传禀。”

窥基双拳紧握,身上冒出丝缕缕的黑色气息。自己本寺的僧人当场反水,指控法旨是他亲授,意味着有人伪造法旨,也是他亲手伪造。

释特昧普满头金灿灿的螺髻闪闪发光,指着窥基的鼻子喝道:“窥基!你还有什么话说!”

窥基面无表情地说道:“沮渠二世大师本意,岂是尔等所能知晓?”

“阿弥陀佛!”一名青龙寺的僧人出列道:“小僧可以作证,窥基大师与攻灭天竺佛门的邪魔勾结,指派其弟子在城外伏击程侯。”

一名巡行僧大声道:“一派胡言!”

那僧人道:“敢问程侯,当日在城外袭击你的,究竟是何人?”

程宗扬道:“魏博乐从训!”

“阿弥陀佛,乐从训正是窥基私淑弟子,”那僧人道:“他们与那些邪魔商量好的,一路在北,一路在南,截击程侯,还有窥基招揽的几伙势力,分别在东面和西面埋伏。幸好有佛祖保佑,程侯有惊无险,全身而退。”

窥基一拳击出,隔着数丈的距离,那僧人头颅仿佛被铁锤砸中的西瓜一样爆开,血水混着脑浆溅起丈许。

“无耻小人!”

窥基再次出拳,遥遥击向净空,却被释特昧普劈掌拍散拳劲,叫道:“果然露出邪魔本性!”

窥基森然道:“我佛亦有明王之怒,今日便让尔等见识见识佛法真义!”

自己的心腹亲信几乎一扫而空,窥基再无顾忌,他拔出金刚杵,在左手背上刻了一个血淋淋“卐”字符,然后将鲜血洒在地上。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只蓝色的大手从缝隙中探出,攀住地面,仿佛一个巨大的魔神正奋力从地底钻出。

接着窥基在右手背上又刻了一个血淋淋“卍”字符,然后双手握拳,“呯”的一声,双拳拳锋相对,重重擂在一起。

鲜血溅落,地底的魔神发出一声令人心肺为之撕裂的鬼啸,一只巨大的头颅从缝隙里伸出,它头戴骷髅冠,双目如火,额头正中,一只血淋淋的巨眼蓦然张开,凶狞地盯着前方的程宗扬。

◇    ◇    ◇“圣上勿惊。”

鱼弘志像提小鸡崽儿一样,把李昂提起来,放回舆中,笑道:“你且死不了呢。”

仇士良足尖一挑,将陌刀提到手中,然后退开一步,面孔像被人狠狠抽打过一样,扭曲涨红。

他哑着嗓子道:“好!好!好!老奴一片忠心赤胆,他娘的全都喂了狗了!干你娘的狗皇帝!来啊!杀我啊!”

“仇公何必发火呢?要杀你的是皇上,可不是 我。”鱼弘志笑眯眯对李昂说道:“对吧?圣上。

李昂脸色再度发白,他攥住拳头,抵在嘴边, 不由自主地咬住手指,在舆中蜷起身体。

鱼弘志没有理会这位皇帝陛下,自顾自解下腰 间的金鱼袋,“哗啦”一声,将数十枚鱼符倒在桌案 上。

“这块是右神策军的鱼符;这一块,是随驾五 都的鱼符;这块是邠宁军的鱼符;这几块是龙武 军、羽林军的;这块更了不得,是鱼公观军容使的 鱼符,可调动天下兵马;剩下这几块是推事院、六 扇门,还有十六卫大将军的鱼弘志笑眯眯道:“眼下还差了一块--左神 策军。

鱼弘志拍了拍手,一名女子进来,将一只沾血 的金鱼袋放在案上。

仇士良目眦欲裂,这只金鱼袋,正是自己用来 盛放左神策军鱼符的,昨日亲手交给儿子,却不成 想会在此地出现。

鱼弘志笑着拿起金鱼袋,正待取出里面的鱼 符,脸色却不禁一变,与齐羽仙面面相觑。

齐羽仙尴尬地说道:“那个.....咳.....鱼符被 人夺走了鱼弘志尖声道:“谁!

“太真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