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道:「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是军方的人。还有,云六爷这两日也该到临
安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清楚,正事要紧,这时候招惹高衙内并不合算。
程宗扬却道:「不是这个麻烦--明白告诉两位,师师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
来,就是我盘里的菜--行了行了,你们别笑。」
秦桧和敖润咳嗽着坐好。
程宗扬道:「我跟你们说,这口鲜菜我是吃定了!不过你们也看见了,那丫
头够文艺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时间慢慢来。这些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高衙
内,那小兔崽子有名的吃相难看,我这边慢慢撒网呢,他蹿出来一口把我的菜吃
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所以说麻烦啊。」
敖润品味半晌,「程头儿,你说这么多,我琢磨着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
自己跑掉,慢慢吃呢,又怕别人抢了?」
程宗扬点了点敖润,赞许道:「有慧根!」
「那你把菜藏起来,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坐了起来,「老敖,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这慧根活活得有
我大腿这么粗!你是活佛转世的吧?肯定的!你骗不了我!」
众人哄笑中,马车一前一后驰向西湖。
…………………………………………………………………………………
小瀛洲是西湖中一座岛屿,整座岛屿呈「田」字形,湖中有岛,岛中有湖,
着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岛屿西南,岛上桥廊相接,亭轩星布,景色如诗如画。岛上
有座保宁寺,但僧侣不多,也比较像和尚的样子,因为没有明庆寺的和尚那么热
情。
与佳人徐徐漫步岛上,程宗扬很想诗兴大发一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冒
丢脸的风险。李师师隔着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虽然秀色犹如琼花,但眉宇
间一抹凄婉的哀怨挥之不去,令人说不出的怜惜。
李师师的姿容在自己见过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几位,虽然年纪尚轻,又
是光明观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妩媚,多了几分幽淡如兰的气质,但偶然一
个明眸微转,便流露出动人艳致。
夜风徐来,吹乱了李师师的发丝。看到她翘起明玉般的窍手,轻轻将飞舞的
发丝拨到耳后,程宗扬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翘着,轻轻拨弄发丝,这样一个不经意地小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
女性媚艳风情,让程宗扬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天生媚骨。纵然出现
在自己面前的李师师没有堕入青楼,受着光明观堂多年来清心静意的培养,仍然
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妩媚与性感。
自己何其幸运,在她绽露出醉人芳华的成熟时节之前就遇到她,亲眼看到这
个名妓清纯的一面,能看着她从泉水一般的清纯少女,一步步走向风情万种的绝
代艳姬。
程宗扬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观堂的教育无法改变李师师骨子里的风情,
那么同样受光明观堂教育的鹤羽剑姬,是不是还在冷漠的外表下,潜藏着潘金莲
的妖媚与淫浪?
「他们都劝我去侍奉高衙内。」
少女幽幽的叹息声,使程宗扬连忙收回思绪。
李师师开口道:「爹爹说,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内,镖局与高太尉拉上关系,
生意至少会好一倍。姨妈说,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高衙内有钱有势,虽然只是
一个妾,但受宠的妾比正妻也差不了多少。」
程宗扬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那位凝姨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俗
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种让人心动的优
雅,是自己看错了她的为人?还是有别的理由?
「我不想见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程宗扬道:「如果你想离开临安,我可以……」
李师师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神情凄婉地低声道:「如果我走了,他们就
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对我很好的,连这件事,他们也认为是为着我好……虽然我
不高兴,但我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两人都沉默下来,但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彷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知道李师
师面对的是高衙内,程宗扬就打心眼儿里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有岳鸟人的前车之
鉴,自己可不想也落得满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儿都被人喊打喊杀。帮助李师师离
开临安,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穿过竹径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灯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临安人平常赏
月的所在,此时燃灯举火,却是几名少年在台下宴饮。
李师师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名少年却叫了起来,「这不是
李寅臣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见过的!竟然跟着个男的半夜游湖,老大这下
惨了,还没进门就戴了绿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软了?竟然把这个雏给放走了。兄弟们!不如咱们今天把
这小妞带回去,让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恶少轰然叫好,李师师心下恼怒,玉脸微微发白,程宗扬没兴趣和这些
小屁孩瞎折腾,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师师却凝立不动。
程宗扬有些想咬牙,和这些小屁孩撞见是偶然,这丫头不肯走,却是用这个
机会让自己出面了。如果是小紫,肯定娇笑一声,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完再
来收拾残局,把便宜捡回家。自己也能这么做,就是良心上有点过不去。果然良
心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先挑起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
护国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程宗扬笑嘻嘻上前一步,看着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却阴损地一脚踩住
他的脚背,梁公子刚要迈步,就一头栽到李师师面前,「哇」地啃了口泥。
程宗扬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着,不咸不淡地说道:「梁少爷小心。天凉,
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后面的恶少都跳了起来,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吆喝手下的恶仆收拾这不开眼
的家伙。
程宗扬瞧准高衙内不在其中,这个梁师成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节度使,自己
听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用不着客气。
程宗扬俯身拖着那位梁公子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梁公子当场就被打懵了,呆瞪着眼,沾满泥土的口鼻喘着粗气。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哟,一眨眼工夫,梁少爷可就发福了?这脸
怎么变这么大了?」
李师师虽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这一幕逗得一笑。接着她目光又露出一丝欣
赏的神色,没想到这个年轻商人真的会动手。梁师成的名字程宗扬不知道,她却
是听过的,贾师宪是宋国最大的权臣,梁师成则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宠臣。莫说临
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没有几个敢去招惹他的。这个姓程的晴州商人却说
打就打,这份胆气着实令人佩服。
梁公子半边脸皮紫涨着肿起来,那帮恶少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快把这
厮给我抓起来!」
一群恶仆蜂涌而上,叫嚣着拿出棍棒上来厮杀。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直远
远跟在后面,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秦桧一副意态从容,丝毫没把那些恶仆放在眼
里,敖润也乐呵呵抱着膀子在后边看笑话,凭自家公子的身手,这点恶仆还真不
够瞧的,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上去抢了公子的风头,那也太不开眼了。
但不开眼的也有,两个人抱着肩膀看热闹,第三个却按捺不住。青面兽一看
到有人敢跟给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顿时激起凶性,一步跨过来,摘下背后的棍
棒。
青面兽用的是丈二长枪,但在城中不好背着凶器招摇过市,程宗扬让他把枪
头拧了,充作棍棒。这会儿他两手一抖,枪杆如同蛟龙出水,将两名恶仆打得旋
转着跌开,然后挑在一名家丁胯下,将他挑得飞过岸边侧的柳树,「噗通」一声
栽进湖里。
在荆溪程宗扬已经见识过青面兽的手段,兽蛮人一向是以力取胜,大刀大斧
大槌大盾用得多,这家伙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青面兽在
选锋营干过,一出手全是杀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枪头,只这一招,那些恶仆
就至少要丢下三具屍体。
眼看斗不过这青面獠牙的兽蛮大汉,那些恶少忽哨一声,后面几名家丁拿出
刀剑,拼着又被打倒两人,一阵乱砍,将那兽蛮汉子的枪杆砍去数尺。
双方正打得热闹,忽然梁公子用变调的声音惨叫道:「停--」恶仆们停住
手,只见那个年轻人拿出一柄匕首贴在梁公子脸上,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透出
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劲。
众恶仆与他目光一触,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临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
破落户,但这年轻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只怕还不止一个,那些恶仆心头
发紧,再没有一个敢动。
程宗扬慢条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大伙瞧
瞧,梁少爷这胡子刮干净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关「格格」作响,有心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脸一板,抬脚把他踢开,「滚!一群杂碎,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捂着脸跌跌撞撞跑进人群,他还觉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惊魂甫
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恶少也被吓住了,慌忙解开停在岸旁的船只,一个个逃命似的离开小瀛
州。
程宗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师师小姐,我们接着赏月吧。」
李师师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看着他伸来的手掌,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
放在他掌心。
李师师的手掌柔滑之极,窍软得彷佛花瓣。程宗扬心头一荡,握着李师师柔
荑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骂,离岸十余丈,那群恶少又添了几分底气,打不过我
骂死你!
梁公子破口骂道:「小贱人!敢在临安和我们十三太保作对!活腻了!」
程宗扬道:「别理他们,就当是几只癞蛤蟆在叫。」
李师师嫣然一笑,娇靥露出一个令天际明月也为之失色的动人笑容,握紧他
的手掌。
握着小美人的窍手,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那几名恶少可都红了眼,梁公子
捂着脸跳脚道:「小贱人,天生的淫材儿!装什么正经呢!告诉你!你娘那个老
骚货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你还要叫我一声干叔叔呢!」
李师师身子一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你娘还是什么女侠呢,为那点货求我
们老大床上,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门的浪货,不弄白
不弄!我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给办了!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
「老敖!」
「有!」
敖润猿臂一展,拉开铁弓,「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梁公子头上飞过,将
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着敖润搭上长箭,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嗦几下,然后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走!」
李师师坐在车上,神情间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马车驰入城门,行驶
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肩上,哭得肝肠寸断。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只好
轻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边暗暗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午夜时分,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
程宗扬道:「司营巷--是这里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她已经拭去泪痕,眼圈却还微微发红。她没有再说什么,
向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但也看
得出是殷实人家。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程宗扬叹了口气,这
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有心计,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可
以想像她即将遭受的羞辱,到那时,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这
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成为一代青楼名妓,也许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了一个人影。他怔
了一下,接着颈后的汗毛猛然竖起。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夜色已深,
她又专挑着檐下的暗处,贴墙行走,行迹隐秘。出了巷口,一辆马车突然从背后
驰来,药婆往路旁让了让,一边暗自戒备。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药婆愕然之下,接着面露欣
喜,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