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第一章
说起六朝的销金窟,莫过於各处会馆。馆中灯红酒绿,舞乐蹁跹,妖姬娈童
令人心醉神迷。丝竹绕耳,佳人在怀之际,一掷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不过对於
一般平民来说,那些会馆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所在。因此在一些繁华的城市中,面
向平民的玩乐场所应运而生,临安人最耳熟能详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
舞台,因四面围着栏杆得名勾栏,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
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节目。单临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处,单独只设
一个勾栏的独勾栏瓦子还不计算在内。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栏,除了各色
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酒水饮食、赌博……等等服务,比现代的娱
乐城服务更加完善。
临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门瓦就位於临安城东南的便门之外。众
人一进门,侍者便迎了上来,只不过见程宗扬带着两名兽蛮仆从,也不敢饶舌,
只老老实实唱了个肥诺。
程宗扬报了张官人的名号,侍者道:「贵客里边请!」一边领着众人来到里
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於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东侧一处大棚,便是
牡丹棚。系着彩带的大门外有一张逍遥榜,上面贴着各色纸条,写着「史书乔万
卷」,「御前杂剧何宴清」,「作场相扑撞倒山、铁板踏」,「清唱诸宫调晴州
碧云馆花如媚」,「说经长啸和尚」……前面是演出的节目,后面是表演者的姓
名。
牡丹棚中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面围着栏杆,后面有个出口通向戏房,
便是艺人表演的勾栏。程宗扬进来时正看到两条大汉在台上相扑,两人都是一身
的短打扮,筋骨如铁,皮肤如铜,往台上一站,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单是这卖相
就值几个铜铢。两人身手矫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来我往演出诸般技艺,引得
勾栏外一片喝彩声。
青面兽和金兀术看得牛眼都快瞪了出来,只见台上两人龙腾虎跃,忽然一个
虎扑撞作一团。双方贴身相斗,险象环生,青面兽盯着两人的手脚,表情乍惊乍
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金兀术颈后血管「呯呯」直跳,倒有几分像是忍不住
想跃跃欲试,让程宗扬赶紧把这俩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来。
秦桧笑道:「城里的相扑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扑,还得到城外去。那边的
地下相扑场不但有六朝击技高手,听说还有几名兽蛮相扑手。一场输赢可达数万
银铢。」
「免了吧。要看相扑,我倒觉得女子相扑比较对胃口。」程宗扬眉飞色舞地
说道:「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根巴掌宽的布条,光溜溜在台上扭成
一团,你拉我腿,我拧你屁股,那才过瘾。」
金兀术不屑地哼了一声,「吾……」
「闭嘴!」程宗扬一声断喝,恨恨道:「不解风情的家伙!你懂个鸟!」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朝后扫了一眼。
林冲戴了一顶毡帽,打扮成闲汉的模样,袖着双手远远跟在后面--林教头
实在不适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众的气质,连自己这个菜鸟都瞒不过。
两侧的腰棚摆着桌椅,旁边还有几间精致的小阁。那侍者老实领着众人来到
一间精阁,赔着小心道:「此处便是张官人订的座子,贵客慢坐。」
程宗扬丢给侍者一枚银铢,打发他离开,然后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勾栏的
表演。
秦桧熟络地碾碎茶饼,分茶、点茶,作足帮闲清客的工夫,一边道:「在下
方才说的生意,还请公子三思。」
程宗扬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当生意做,你是想当吕不韦吗?」
秦桧奇道:「这位吕公是哪位先贤?」
「奇货可居你没听过?拿秦王当生意做的大商人,吕不韦吕相国。」
秦桧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记错了?秦国并无姓吕的相国。」
吕不韦居然没有?难道是被赵鹿侯先下手干掉了?程宗扬只好苦笑,别人穿
越都能当先哲,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自己连马后炮都能打瞎。
程宗扬一边看着勾栏,一边和秦桧闲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着。
片刻后他把一只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后往椅上一靠,学着临安人的样子
叫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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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程宗扬刚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识到自己
拣到宝了。情报中详细列明了宋国参与江州之战的所有军队,除了上四军的捧日
军和龙卫军,又新调用了虎翼军、胜捷军、静塞军、归圣军、广武军,合计五万
余人,每一军的信息都详细到营指挥使一级,人数准确到个位。
这样的信息可谓是金不换,但更让程宗扬上心的是另外一段。那人在情报中
透露:接连三场大败之后,宋国朝中一片哗然,连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只有贾
太师一意孤行,以辞位要挟,坚决出兵。从描述中看得出贾师宪如今已经被逼到
悬崖边上,一旦宋军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报中活灵活现地描述了朝中
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应,令人犹如目睹。
程宗扬把那张纸递给秦桧,「你来看看,有意思吧。」
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后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数万雄师!」
「奸臣兄,你猜猜这人会是谁?」
秦桧沉吟道:「此人能接触到如此多的信息,多半是两府的书吏。不过他连
宋主的言谈都能接触得多,那还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秦桧异口同声地说道:「太监!」
以岳鸟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完全有可能在宫里放几个太监当卧底。甚至
有可能是童贯--那个历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监。
程宗扬手指敲着桌面,半晌道:「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给他发条信息,让他
帮我查个人。」
线人提供的情报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程宗扬不想干坐着等他送情报来,把
这样一个出色的线人浪费掉。但至於这个神秘人会不会帮忙,自己就说不准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自己要的信息都得到了相应的回答。详细程度远
远超过自己想像。
假如不是所有信息都写在一条两指宽的纸条上,程宗扬会以为自己在看太尉
府收藏的档案。那名线人提供的信息从林冲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调到皇城
司的全部经历无一疏漏。
一个太监有门路接触到两府的情报并不算难,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到军方
的情报,恐怕不是一个太监能干到的。
秦桧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书吏!」
「不一定吧。」程宗扬指着纸条后面几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
官员各档,查常平仓失火原委。十九,请查客卿程某,三请得允。至明庆寺,与
菜园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书吏,怎么可能连林教头调到皇城司之后的事也
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说得好!」程宗扬大笑道:「我也猜这人在皇城司!」
秦桧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拢这名影月宗的高足,连星月湖线人的事也
不瞒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就越难以脱身,不过家主下这么大力气,也着实对
得起他了。
秦桧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头已经查到咱们头上。是不是该敲打他一
下。」
「用不着。」程宗扬笑道:「咱们明天去拜访一个人,林教头要是还跟着就
热闹了。」
「谁?」
「花和尚鲁智深。」程宗扬笑道:「既然遇见,於情於理,咱们都该拜访一
下臧和尚的师兄。」
秦桧提醒道:「虽是一计,但林教头和鲁大师不过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
交情。」
「这你就放心吧。」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
汉,虽然是刚认识,交情却不是一般的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要替我作了挡
箭牌,免得林教头整天吊靴鬼一样跟着我,我就请你吃狗肉!」
秦桧和林清浦都笑了起来。
青面兽门也不敲地闯进来,「主人,有人找你。」
「谁?」
「好像姓水……」青面兽抓了抓脑袋,「名字湿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
个漂亮美妞。」
「李师师!什么湿乎乎的!再乱说,扣羊!」
青面兽抗议道:「本来就是里面湿湿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兽,你还是头青面淫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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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小姐芳驾光临,有失远迎。」程宗扬满面春风地迎出来,礼数周全地
说道:「本来该小可去府上拜会,怎敢劳动师师小姐亲临?」
当日程宗扬只给李师师留了一个雪隼团分舵的联络地点,没想到她会辗转找
到自己。
「我没有住在家里。」
程宗扬一怔,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丫头跷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师师轻声道:「我不想回镖局。」
程宗扬一阵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心里那点失望立刻烟销云散。
李师师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扬微笑道:「义不容辞。」
很平淡的四个字,却让李师师眼圈一红,险些堕下泪来。程宗扬就见不得这
个,连忙道:「我们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门瓦,里面什么都有,听说北瓦比
便门瓦还热闹。」
听到瓦舍勾栏那种去处,李师师略微皱了下眉,软语道:「小瀛洲好么?」
李师师口音是临安语调,本就软穠可喜,再加上她娇美的容貌,让人兴不起
半点反对的意思,只不过程宗扬从没听过这地方,一时接不上口。
秦桧解围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干笑道:「如此风雅的去处,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会
之,快叫两辆车。」
不多时,两乘马车从院中驰出。李师师云英未嫁,虽然程宗扬很想和她同乘
一车,大家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终究厚不下这个脸皮。
车内跟着的是敖润,薛延山的伤势这两日略显稳定,换了冯源去照应,他才
抽身出来。有雪隼团在临安的分舵,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详细。
「李寅臣这人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敖润道:「人是个精明人,只不过没
什么骨气。这次威远镖局失镖蹊跷得很,本来有人劝过李总镖头别接,太尉府的
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总镖头一心想着巴结高衙内,一口应承下来。结果就出了
事,几名镖师、趟子手一个都没回来。」
程宗扬道:「威远在临安不算什么有名的镖局,高衙内怎么想起来把那么一
大笔财物交给他们呢?」
敖润道:「听说李寅臣为也攀上高太尉的关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礼,不知道
烧了谁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内亲自接待的。后来高衙内照顾威远镖局的生意,把
这批货物交给威远镖局押运。」
李寅臣是个软骨头,总不至於连李师师的娘也忍心看着唯一的女儿往火坑里
跳吧?
程宗扬沉吟半晌,「李总镖头的夫人是哪位?」
「李总镖头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销魂玉带,名声
比李总镖头还大着几分。」
「是吗?」
「那是!销魂玉带阮女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听说生得貌美如花,当年嫁给
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咽口水呢。」敖润道:「镖局失了镖,李总镖头顿
时慌了神,四处求人,但听说是高衙内的货,谁都不敢出头。李总镖头几次带着
重礼登门赔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赶了出去。」
「会之,你看呢?」
秦桧道:「属下以为,此事蹊跷之处甚多。」
「没错。怎么听都像是高衙内挖了个坑,让李总镖头往里面跳。」程宗扬笑
道:「这个坑不小啊。李总镖头掉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敖润道:「程头儿,我瞧着李镖头那闺女长得怪水灵,配程头儿正合适。」
「好让你去找月副队长?」程宗扬玩笑道:「老敖,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敖润叫道:「程头儿,你这可冤枉我了。月队长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
口服。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立马跳湖里变王八!」
「说得嘴响,你跳个我看看!」
「今儿不成,」敖润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说出理由,「水太凉。改天暖和,
我老敖跳个给大伙瞧瞧!」
众人都笑了起来。程宗扬笑骂道:「少来劲。」然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这事儿有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