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第一章临安篇
「初八日卯时一刻,太皇太后、皇太后銮驾出大内,沿途由禁军护送。六刻至明庆寺,稍事休息。辰时一刻,叩拜寺内宝塔;四刻,至五岳楼祈福放生。巳时一刻,入大雄宝殿恭迎佛像;三刻,安座金盆、上香、礼佛;五刻,备五色香汤浴佛;七刻,绕佛祝圣。午时一刻用斋饭,四剧启驾返宫。銮驾及寺内由皇城司及大内守卫。自卯时起,至午时末,沿途及明庆寺周围两里禁止百姓通行。」
程宗扬放上纸张,笑话道:「难为你写得仔细。」
孙天羽毕恭毕敬地说道:「叔叔的吩咐,小侄自当尽力!」
姓孙的虽然够乖巧,一句话都不多问,但漏洞不能不补。程宗扬叹了口气,一脸头痛的表情,半是随意半是为难地说道:「你也知道,原来的武穆王府如今正在拆迁,王府又紧邻着明庆寺,万一浴佛法会上那些工匠惊扰了宫里的贵人,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孙天羽恍然大悟,满脸敬佩地说道:「还是叔叔想得周到。」
双方演戏到这儿就差不多了,程宗扬喝了口茶,「当日城内的大火,查出原因了吗?」
孙天羽斟酌着说道:「这件事不是侄儿经手,但听说是一个小官熬药时引燃了厨棚。幸好贾相爷处得当,才没酿成大祸。城中民居虽然烧了一些,但各处官衙都没有波及,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
当日的临安大火程宗扬心里一直在嘀咕,会不会是黑魔海做的手脚?他在宫中与高俅通过风,自己又一堆的事情要处理,这事便一直由高俅在查,但一直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现在听来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要紧的六部、大内都没有波及,看来自己有点儿疑神疑鬼了,什么事情都往黑魔海身上想。
孙天羽走后,林清浦提醒道:「此人心术不正,不宜多用。」
程宗扬道:「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只防着他别去害人便是。老四那边有消息吗?」
「祁执事亲自把张侯爷一行一直送过沅水,后面这一路顺风顺水,大概四月中旬能到临安。」
林清浦道:「易彪一行虽然启程晚了几日,但昼夜兼程,听说已经赶在张侯爷等人前面。」
「建康方面有消息吗?」
林清浦摇了摇头。
程宗扬叹了口气,云如瑶那边至今没有半点音讯,她身体本来就弱,如今又伤了元气,万一寒毒发作,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云秀峰带人返回建康,以他的交游、手段,云家的安全倒不是问题。只可惜自己分身无术,无暇亲赴建康,向云老哥他们磕头赔罪。
程宗扬收舍起杂乱的心绪,聚精会神地计算着帐目,直到日色偏西才放下帐册。
武穆王府从拆到建,少说也得一年才能完成,如今程氏钱庄仍在户部提供的陋巷里。不过这些天来,身边的陋巷几乎成为闹市,除了临安本地以外,还不断有各处州府的商人赶来询问如何兑换纸币。
程宗扬原以为小额纸币难以推行,第三批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只是用来换取武穆王府的地产,推给官府就不再操心。谁知蔡元长半逼半送又把皮球踢了回来,强行抵押了三十万金铢的现款。
正枣手间,秦桧在半闲堂随便放出一则流言,不仅把这批纸币兑换得干干净净,连以前收回的纸币也兑出不少。死奸臣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不禁自己暗中拍案叫绝,连贾师宪都心生忌惮。
至此程氏钱庄三批纸币全部发行完毕,由於第三批是直接在钱庄兑换,,所有现金都进入钱庄的金库。随着晴州的粮款陆续运抵,刚才盘点帐目,折为金铢计算,自己手中的现金总计近一百八十万,纸币仍有五十七万,另外还有筠州分号储备的五万金铢。
在外面流通的二百四十三万纸币中,六十万握在云氏手中,散落在市面上的流通纸币一百八十三万,与储备的现金数目接近一比一,情况不是一般的乐观,即使出现最坏的局面,所有流通纸币全部兑现,自己也有足够的现金撑下来。
但从负债角度计算,四十万是宋国官方提供的本金,三十万是云氏的借款,还有蔡元长把纸币抵押给自己的三十万分期付款。扣除负债保留本金的话,自己相当於用一百二十万现金支付两倍的纸币。
虽然情况还算乐观,但这是把自己全部资本都投入钱庄的结果,一但钱庄出现风波,自己能保住多少利润尚未可知。
最薄弱的环节也许在云氏的态度,除了自己欠云氏三十万金铢的现金,云氏手中还有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如果云氏与自己翻脸,一下就能拿走自己九十万金铢的现金,等於自己资本的一半。这个可能性虽然很小,但也不能说没有。
另一於面的隐患也不能不戒备,既然秦桧能用流言把纸币全推出去,再有一则纸币无用的流言出来,说不定全临安的人都跑来挤兑。到那时,只要有一个金铢的现款兑换不出,程氏钱庄的招牌就砸了个粉碎。
为了体现纸币的信用,程宗扬让云氏暗中操控的两家粮行,自己掌控的通源行,以及死奸臣赶在火灾时候抢购的建材物品,出售时全部挂牌接收纸币。同时对工地上招募的工匠承诺,工钱每日一结,但一半由纸币支付﹣﹣别说如今纸币在临安正吃香,就算纸币无人问津,只要每日干完活,能用这些纸币从粮行换来实打实的粮食,工匠们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程宗扬甚至还和明庆寺的和尚们商量,庙中的功德钱、香火钱都接收纸币,由钱庄负责兑换。如果明庆寺肯把收来的金铢存放在程氏钱庄,钱庄提供给寺庙的利率为年息三分。明庆寺也不含糊,狠狠收了一笔好处费,答应了接收纸币,存款的任务却没能谈拢﹣﹣明庆寺自己也往外放贷,利率更是高达年息五成。如此豪迈的手段,让程宗扬对放这帮高利贷的黑心和尚愈发刮目相看。
如今临安的居民拿到纸币,可以去粮行买到粮食,或者在城外买到急缺的砖瓦建材,还能到明庆寺买来香纸火烛献功德。各处商号把收来的纸币拿到程氏钱庄兑换成现款,程氏钱庄再用工钱的方式把一部分纸币释放出去﹣﹣虽然整体规模极小,但起码这些纸币已经开始流通,越多的人开始接触纸币,也越能体会到纸币带来的方便。
程宗扬抱肩看着窗外的暮色。从二月十七日自己到临安,不足两个月时间,程氏钱庄初具雏形,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两顶官衔,太师府、太尉府、皇城司、大内、六部官员……各处关系该摆平的摆平,让拉的拉上,还白捡了一个通源粮行……让旁观者看来,简直是高歌猛进,无往不利。然而如此顺利,却让程宗扬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自己一个失业废柴白领就能在六朝呼风唤雨,以前那些穿越前辈怎么个顶个那么倒霉呢?岳鸟人手握星月湖大营那样强军,照样被雷劈得无影无踪,自己脚下会不会也是流沙?转眼就将自己吞噬得干干净净?
自己手边最靠得住的势力,要数星月湖大营,其次是殇老头、云家和高俅。
最靠不住的,肯定要数宋国官方。从风传老贾出事前后,官场态度的变化就能看出,别看现在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和自己称朋道友,一旦卸磨杀驴,绝没有一个手软的,能让自己光屁股,绝不会给自己留条裤衩。相反,如果能在朝中稳住脚,像梁师都、黄氏那样自愿带着家产甚至家眷投效的都不知有多少。可惜自己只是个客卿,出身不正,想站得稳,还需要更硬的靠山。
宋国最硬的靠山还不是宋主,而是进士头衔﹣﹣每三年考一次,每次录取三百来人,自己能考中的机率和被雷劈差不多。
程宗扬心里突然跳出个念头,宋主年过二十还没有娶正宫,不会是等李师师吧?瞧他那张小白脸,倒和徽宗有七八分相似。如果真是徽宗,自己的公关经理出马,绝对是手到擒来……
程宗扬刚想到这儿,立刻在心里大摇其头,如果这位宋主真是徽宗,自己肯定把李师师藏得严严实实,连影子都不让他瞧见。
李师师不是云如瑶那样的帐目天才,不过她外表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倔犟得很。自己刚才看的帐目就是用了两天的时间,一笔一笔核算出来的。论起认真细致,比自己可强得多了。
程宗扬看了眼在内室翻看帐目的李师师,禁不住又在心里摇了摇头。自己把她请进公司,不是让她当会计的。可惜别的东西自己教不了,只盼着兰姑快些到临安来,私下里教教她风情,免得这块上好的白玉被自己耽误了……
「会之还没回来吗?」
林清浦道:「没有。」
王禹玉顷刻间失势落败,别人倒也罢了,秦桧倒比树倒猢狲散的王党还忙上几倍。这几日为着王禹玉往筠州赴任的事前后打点,整天出入王家,连钱庄的事也暂时放下。
程宗扬道:「准备三万金铢,让冯大法送到户部,交给蔡侍郎。」
「是。」
冯源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只带了一句话:「蔡侍郎已经清点过了,他说承公子的情,明白请公子去家中赴宴。」
自己还兼着宝钞局的主事,属於户部的下设机构,不过宋国上下都把宝钞局看作临时机构,连衙门都没设,只是给程宗扬一个官方的名义而已,说起来蔡元长也算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请自己去家里赴宴,着实够给面子。
看到这批纸钞顺利变成钱币,蔡元长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可是纸币已经到了钱庄手里,想再赎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况且为着明年能继续发行纸币计较,户部也不好随意就朝令夕改。那么蔡元长找自己干嘛?又变着法子想从自己这儿掏钱吗?
程宗扬略一犹豫,便道:「让人回蔡侍郎,明天我一定去。」
……
蔡府在涌金门外,离西湖不远。蔡元长刚由郎中升任侍郎,府邸规棤并不算大,但府中建筑精巧,陈设雅致,一砖一石用料都极为扎实,富贵而不外露,显然蔡奸臣在户部这些年没少捞钱。
蔡元长自重身份,没有出门迎接,等程宗扬进来,他在内院的檐下远远拱了拱手,笑道:」程主事,多谢你为朝庭分优啊。」
程宗扬回了一礼,笑道:「这是在下份内的差事,怎敢让侍郎道谢?」
一边说,一边让人把备好的礼物送进内院。
蔡元长哈哈一笑,亲自下阶把住程宗扬的手臂,请客人入内。
程宗扬来时反覆想过,蔡元长既然在家里设宴,谈的肯定不是公事,私事除非就是通源行。
果然,双方入席,酒过三巡之后,蔡元长便主动问起通源粮行的生意。此前因为江州之战,粮价上下波动,程宗扬固然赚得盆满鉢满,通源行这些粮行没捞到多少好处,虽然没有赔钱,但粮价飞涨,成本上升,占用了不少资金,通源行又贪图粮价飞涨的暴利,因此才从官府挪用钱款来炒粮。
通源行背后的宁王和梁家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对朝局了如指掌,原以为能趁此机会大捞一把,谁知太乙真宗突然表明态度,导致局势急转直下。眼见粮食生意一败涂地,再加上梁家失势,户部清查帐目,宁王落井下石,抢先提走了铺中的现金,把个烂摊子揉给梁家。这边程宗扬露山接手的意思,宁王乐得作个顺水人情,痛快地把股份额让给了盘江程氏。
程宗扬接手之后,先从云家的云海行购得一批粮食,然后大笔注入资金,才让通源行转危为安。按照私下里的约定,蔡元长不再追查通源行的帐目,条件则是白拿四成的利润。即使只为私下的利益考虑,蔡元长也得让通源行的生意越来越好。
这会儿蔡元长问起粮行的生意,程宗扬当即大倒苦水。反正通源行当时已经惨到老板娘要去卖身,自己把局面说得再困难十倍也没有多少出格。
蔡元长沉吟片刻,徐徐道:「王师江州败绩,损失无算,为免国中震动,朝廷有意购买一批粮食,补充各地的常平仓。」
程宗扬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宋国官方要通过各地粮行进行粮食储备,如果能成为官方的供应商,还用担心什么销路?
但程宗扬关心的还是要紧的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晴州的商税。」
程宗扬一头雾水,「晴州的商税不是已经征过了吗?」
他记得晴州每年向宋国朝廷支付二十万金铢的固定商税,作为晴州实行自治的条件。二十万金铢不过四十万贯,相比於晴州的商业规模,这点钱真不算多。
蔡元长举杯与他一碰,悠然道:「贾太师与晴州总商会交涉,由总商会一次支付九十万金铢,作为今后五年的商税。」
程宗扬脑中顿时跳出来个词:割肉补疮!贾师宪先从晴州大笔借贷,接着发行行纸币,现在又把今后五年的商税一并收来,只要能应付眼前的危机,往后哪管是不是洪水滔天。
程宗扬忍不住道:「陛下答应了吗?」
「已经御批了。」
程宗扬不禁又同情起宋主起来,前面一个岳鸟人,用十二道金牌把这个小皇帝勒索得一干二净,后面又来个贾师宪,三下五去二就把宋国的家当败掉一大半,到时候就算干掉老贾,宋国这摊子也烂得差不多了。说起来晋国的陛下是白痴,都没他这么惨的。
都是自家的生意,双方也没有再搞什么花样,直接在席间敲定,由通源行作为临安常平仓的唯一供应商,三个月内向仓内提供六十万石的粮食,每石价格十二银铢,总计三十六万金铢。随着江州之战的结束,粮价回落已成定局,这个价格定得不是一般的高。但宋国朝廷如果要求降价,主管户部的蔡元长肯定一个不愿意﹣﹣降一文就是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
谈罢生意,双方都轻松了许多,蔡元长亲手夹起一箸肉干,笑道:「来,尝尝厨下做的黄雀鮓!」
程宗扬尝了一口,这东西自己还是头次吃。感觉是用酒酿成,醎香可口,滋味奇佳,不禁赞道:「好味道!」
他夹起一片,审视着道:「这是麻雀?怎么做的?」
蔡元长心情正好,笑道:「黄雀比麻雀略小,捕起后用酒洗净拭干,装入坛中。加入麦黄、红曲、花椒、精盐、葱丝等物,层层铺实,然后用粽叶封好。待坛中卤出,则倾去,加酒浸渍。黄雀肉性大温,食之壮阳补气。程主事若喜欢,舍下正好多做了几坛,一会儿让人送到府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双方哈哈大笑。这场小宴虽然没有歌舞伎乐,但双方一拍即合,算得上宾主尽欢。
眼看天色将晚,程宗扬起身告辞。蔡元长亲自送到檐下,又谈笑几句,这才分手。
程宗扬挥挥身上的酒气,正要登车,却见冯源脸色发青,神情紧张地盯着旁边一辆马车。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上了车,然后把冯源叫上来,「怎么了?撞鬼了?」
冯源咽了口吐沫,「程头儿,我刚见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