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过来,在程宗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程宗扬霍然起身,「你没看错了吧!」
「错不了!」
冯源道:「老豹也看到了。」
「老豹!」
豹子头把头伸进来,「何事?」
「你们刚才见到一个拿折扇的公子哥儿进去?」
「然也。」
豹子头道:「吾认得,乃西门大官人。」
程宗扬一点酒意顿时清醒过来,西门庆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蔡元长府上,难道蔡元长也和黑魔海有牵连?
「不对!」
如果蔡元长是黑魔海的人,他们避人耳目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公然出现?还让自己见到?莫非这是剑玉姬故意在对自己示威?
程宗扬沉住气,皱眉思索半晌,开口道:「走﹣﹣」刚说了一个字,他忽然闭上嘴,双眼紧盯着蔡府大门。
一个遍体风流的公子哥儿潇潇洒洒从大门出来,他穿着白色的锦袍,戴了一顶瓦楞帽,手中一柄大红洒金的折扇,一双桃花眼顾盼间勾魂夺魄,正是西门庆那狗贼!
程宗扬隔着车窗淡绿色的玻璃冷眼旁观,只见蔡府的家仆奔前走后,对西门庆执礼殷勤,态度比见着自己这个官儿还亲热几分。西门庆也似乎在府上常来常往,与众人熟不拘礼。
蔡家那几名仆人一直把西门庆送到马车边,各自得了一份厚厚的赏钱,才欢天喜地地离开。
西门庆掀开车帘似乎要登车,忽然放下帘了,晃悠悠走了过来。他远远就把折扇插在领后,双手抱拳,躬身深施一揖,然后笑嘻嘻道:「果然是程兄!久违、久违!」
既然已经露了行藏,程宗扬也不再躲藏,他抬手推开车窗,冷笑道:「大官人,咱们离上次见面也没几天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咱们兄弟可有几日没见了呢?」
对於当日在野猪林的交手,西门庆似乎没有半点芥蒂,一边说一边还挑了挑眉毛,一副谈笑风生的派头。
这狗贼的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他既然敢在这里等自己,多半还有后手。只凭冯源、豹子头和自己,想干掉他并不容易。
「大官人还真的悠闲,天天跟在我马车后面吃灰吗?」
「贤弟可是想岔了。」
西门庆毫不介怀地笑道:「愚兄只比贤弟晚来一步,听说贤弟正与干爹宴饮,没敢打扰,没想到出门又遇上,果真有缘。」
程宗扬有心骂他个狗血淋头,听到「干爹」二字不禁一愣,半晌才道:「蔡侍郎是你干爹?」
西门庆笑嘻嘻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似乎看到剑玉姬正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在棋盘上轻轻落子。
自己在临安的粮战,正是因为纸币才大获全胜,转手间就拿到一般粮行几十年都赚不到的钱。而同样是因为纸币,自己所有的利润全在钱庄。如果蔡元长是黑魔海的人,他一手把持户部,自己这一番辛苦,就等於全都白白给黑魔海作了嫁衣。
西门庆神情淡定,摇扇笑道:「不知程兄何时有空,大家一起喝杯茶呢?」
程宗扬冷静下来,「是剑玉姬让你来的吧?」
西门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笑道:「程兄既然是生意人,总不会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程宗扬忽然一笑,「这几日忙东忙西,也没顾得上向仙姬道谢。这样吧,今天是初三,初八、初九、十一、十二……四月十二,程某在西湖宴请两位如何?不知大官人府上何处?到时我定下地点,好通知大官人。」
「好说。」
西门庆痛快地拿出一封竹制的名刺,笑道:「如此,愚兄便静候佳音了。」
程宗扬放下车帘,马车随即起步。他拿起西门庆递来的名刺看了一眼,随即交给冯源,「这狗贼居然还有公开的身份!让皇城司去查!」
「是。」
「通知林清浦,立即联络彪子,让他们加快速度,四月初十之前务须赶到临安!」
冯源应了一声,然后忍不住道:「程头儿,你真要给他们设宴?」
「没错。」
程宗扬冷笑道:「鸿门宴!」
……
回到翠微园,远远便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皮球滚出来。高衙内连蹦带跳,一脸欢喜地叫道:「师傅!你可回来了!」
程宗扬跳下车,「怎么?衙内今天得闲了,来我这儿转转?」
高衙内叫屈道:「我整天忙得要死要活,哪儿有闲空啊?」
他扳着指头道:「就拿今天说吧,上午忙着去江上钓鱼,蔡老二把丰乐楼的大厨叫了来,在江上现钓现杀现煮尝鲜!钓完鱼去北场看的鞠赛,百锦社那帮废物,害得我输了好几百金铢。小梁子输得比我还惨,在厢房拿着南苑一枝花撒气,倒让我们瞧了个乐子。晚上兄弟们原本要去北瓦子,徒儿念着好几天没见师傅,特意来给师傅你请安的。」
「行啊徒儿,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那是!」
高衙内涎着脸道:「师傅,要不要徒儿给你捶捶腿?」
「免了吧。」
程宗扬道:「你旁的还有什么主意,赶紧说,我这儿正忙呢。别说你没有啊。」
高衙内嘿嘿笑道:「师傅,那天那个粉头是哪个行院里的?我们兄弟找遍都没找到。」
「怎么?上瘾了?」
「不瞒师傅说,徒儿也算阅女无数,那么骚的还是头一次见。那大白屁股扭的,啧啧……」
程宗扬笑道:「那是个私娼,你们去哪儿找啊?我这几天不得闲,改天有时间,让她去找你。」
高衙内喜笑颜开,「多谢师傅!」
打发发了高衙内,程宗扬先来到静室。
林清浦道:「刚得到消息,秦大貂璫伤势沉重,已经上札子请求解除军职, 回临安休养。」
「有多重?」
「具体伤势不清楚。」
「哪里的消息?」
「明庆寺那位线人。」
林清浦道:「可以确定,秦大貂璫是与萧侯交手时受的伤,但此事关乎晋宋两国机密,只有军方高层和宋主等数人知晓。」
消息既然出自高俅手中,真实度可以确定。萧道凌是晋国大将军,秦翰是宋国重将,他们两人战场相逢的消息传出,就等於是晋宋两国交锋,眼下两国朝廷各有难处,只好装糊涂,谁也不敢揭破。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萧侯过江来打落水狗我都觉得有蹊跷,难道是专门来为儿子出气的?」
林清浦一笑,「想必须如此。」
小狐狸在江州城外险些被秦翰一掌打死,萧侯就这一根独苗,要能忍住气才是怪事。他这一记痛打落水狗正打到节骨眼儿上,牵制了宋军最精锐的选锋营,让江州顺顺利利劫走宋军的辎重,自己也赚得盆满鉢满。这些老家伙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精明凶狠,让自己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秦翰回临安,倒是一桩麻烦。江州时自己虽然露过面,但都是几千几万人的群殴,一般宋军士卒倒也罢了,在临安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即便撞见也未必能认出自己来。秦翰却是与自己实打实的交过手,像他这种高手,只要看过一眼,自己就算天天戴着面具,只怕也会让他认出来。
幸好传来的消息说秦翰的伤势沉重,难以疾行,即使宋主允准,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到临安。到时自己随便找个由头出去避上几个月,先给小狐狸找到赤阳圣果,再让高俅想办法把这个碍眼的秦太监远远踢到边远州郡,想来也没有多少碰面的机会。
程宗扬顺手倒了两杯茶,递给林清浦一杯,自己一饮而尽,然后道:「会之呢?」
「仍在王家奔走。」
林清浦道:「王禹玉虽然被贬,但宋主是念旧之人,顾及老臣体面,听说还赏𧶽了不少物品,应无大事,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林清浦主管各处情报,有童贯这个耳目,关於宋主的消息也极为灵通。王禹玉完全是被贾师宪赶出去的,宋主虽然不好违抗太皇太后的㦤旨,心下的不情愿可以想像,料想王家不至於和其他失势的人家一样倒霉。
「等会之回来,让他来见我。」
程宗扬道:「我去见见师师姑娘。」
「师师姑娘尚在钱庄,仍未回来。」
林清浦停顿了一下,「却有两位客人来找师师姑娘。」
程宗扬放下茶杯,「谁?」
「先是师师姑娘的尊亲,方才是梁家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