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掩饰气味吗?」
李师师眼波流转,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味药可以掩饰身上的气味,但时间不会太久。」
「有多久?」
「不沾水的话,五个时辰。」
程宗扬笑道:「够用了。」
李师师起身在架上拣取药材,一样一样放在用来分检药物的麋鹿皮上。阮家姊妹和李师师都属於小巧玲珑的女子,身材虽然不高,但凸凹有致,有着诱人的曲线。
她踮起脚尖,从架上取下药物,放在黄胴精制的小秤上称量,然后倒在硝制好的麋鹿皮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虽然只是取药、称量、分药的简单动作,但一举一动都充满女性的韵致。
尤其是她踮起脚尖,伸着洁白的小手,从竹架高处取下药物,动作就像舞蹈一样轻盈婉约。那具䊹柔的胴体舒展着,从少女䊹软的手掌到柔润的香肩,细致的柳腰,圆翘的美臀,一直到笔直的玉腿,每一处的曲线都优美动人,宛如一件完美无瑕的玉饰。
「我来帮你。」
程宗扬伸手帮她取下药物,「是这个吗?」
李师师扬首道:「错了,是旁边的。」
「这个?」
「右边的﹣﹣」李师师忽然停住,接着玉脸飞起一片红霞。
家主站在她身后,这会儿伸手拿药,身体有意无意地向前倾斜,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她身上。隔着薄薄的春衫,能清楚感觉到他胸腹强健的肌肉和身体火热的温度。充满男性气息的身体半是挑逗半是无意地压在身后,让李师师身体被迫贴在药架上,她一手拿着小秤,一手扶着竹架。被家主碰触到的肌肤像触电般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程示扬嗅着她发际处子的幽香,心里彷佛有一头大灰狼正在欢欣雀跃。小丫头,你既然跟我混,我就是吞了你,也是白吞……
忽然程宗扬身体一僵,接着从竹架上取下药材,「是这个了!」
程宗扬一把塞给李师师,然后转身离开药房……。
「什么事!」
接到召唤的程宗扬进门便问。
林清浦道:「王家出事了。」
「王禹玉?他不是已经去筠州了吗?」
「刚出的事。」
林清浦道:「本来是一桩通奸案,朝中两位官员与朝中另一位官员的妻子有染,要说只是一桩风流案,偏偏这两位官员是父子,被人抨击为行如禽兽,引得陛下大怒,结果审讯时又牵涉到王禹玉的次子,据说也与其妻有染。」
「干!宋国这朝廷可真够乱的……」
程宗扬道:「这事丢脸是丢定了,但也算不上什么要命的大事。用得着这么急匆匆地叫我吗?」
林清浦缓缓道:「有人检举王禹玉在先主大渐时,不请建储,与人密谋策立新君。方才宫中已经下旨,收王禹玉及其四子下狱。」
程宗扬愣了半晌,然后长呼一口气,「贾师宪可真够狠的!这是要斩草除根啊。会之知道了吗?」
「刚知道,已经去了王家。」
程宗扬拍案叹道:「咱们真是小看了贾太师,那老家伙打仗不行争权夺势真是一等一的高手!一翻手就把梁师成和王禹玉拍得死死的。狠!真狠!」
林清浦微笑道:「此事对秦兄而言,倒非坏事。」
程宗扬一愕,然后恍然,「倒也是。」
本来秦桧作为自己的伴当,无论如何也娶不到宰相的孙女,这下王家彻底败落,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秦桧若是提亲,正陷入谋逆案恐慌中的王家反而要应承也的情。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老贾给会之办了件好事。也算是回报老秦当日的一番辛苦吧。」
由江州之战引起的宋国朝局一番恶斗,到此终於尘埃落定,梁师成、王禹玉相继失势,贾师宪作为唯一的赢家,继续独揽大权。高俅作为军事方的首脑,依旧风雨不动。而朝中腾出的位子,则给了一批年轻官员崭露头角的机会。
新设的宝钞局数月间接连发行三批纸币,从头到尾顺顺利利没出半点岔子,为宋国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如今的程氏钱庄俨然成为宋国最紧要也最便捷的钱袋子,不过程宗扬这位宝钞局主事,在大多数人眼中仍然声名不彰,即使朝廷官员,也只知道是贾太师一手创立纸币,由户部发行使用。
程宗扬并没有在宋国扬名立万的念头,能够亲手掌控宋国实质上的央行,对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树大招风,万一泄漏出钱庄承兑纸币大赚特赚的底细,免不了有人觊觎其中的巨额利润。打架自己有星月湖撑腰,用不着怕谁,但政局中的勾心斗角,程宗扬掂量自己的份量,比朝中那些鬣狗、秃鹫的修行还差得远,万一有高人下手,自己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此程宗扬除了拉拢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新晋的官员,培植童贯、孙天羽这些暗线,对朝廷的权力斗争则是采取旁观态度。对他而言,有些事比当这个官更重要,比如﹣﹣梦娘的身份……。
四月初七深夜,已经拆成废墟的武王府一片寂静,随着无偿供应砖石的告示贴出,整个王府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掘地三尺,所有好歹能值点钱的物品全部被搬走,只剩下一些连砌墙都用不上的碎砖瓦。
月色偏西,空无一人的废墟砖瓦上忽然微微一动,一个辨不清形状的影子一闪而逝,接着又恢复了宁静。
程宗扬伏在街旁的排水沟里等了片刻,然后飞身跃起,抬手在明庆寺高大的墙头上一按,跃入寺内,接着闪身掠入寺内的桂花丛中。
两名佩刀侍卫并肩从千佛廊走来,提着灯笼一处一处查看可能藏人的所在。
寺中的僧侣早已被赶到他处居住,这会儿整个明庆寺中都是皇城司和大内的人。明天一早宫中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宫太妃要到寺内礼佛祈福,贵人云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宗扬早通过孙天羽这条眼线把明庆寺的防卫布置摸了个底儿掉,等两名佩刀侍卫过去,立即脚下一弹,悄无声息地掠过千佛廊。
宫中的贵人订在大雄宝殿举行龙华盛会,到时肯定戒备森严,自己要敢躲在佛像后面,恐怕不小心放个屁都有好几十个高手听着,想查出梦娘与宫中的关系,根本就是做梦。
按照自己便宜侄儿送来的情报,宫里的贵人卯时六刻到达明庆寺,会在寺内稍事休息。地点是寺内的观音殿、往生殿等处殿堂,自己前些天借着拜佛的名义逐一去过,最好的藏身位置莫过於太皇太后所在的观音殿﹣﹣到达寺内之后,所有的妃嫔都要向太皇太后问安,用不着自己再挨个找过去。
程宗扬轻风般转过去廊角,忽然灯光一亮,几名小黄门搬着桌椅从厢房出来,与他走了个面对面。
程宗扬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往地上一伏,狸猫般蹿过廊角,掠到殿后。
几名小黄门都叫了起来,「有鬼!」
「蠢猪!寺里哪儿有鬼?是只花猫!」
「不是猫,我看得清楚,是条大黄狗。」
「是个耗子精!」
「是鸟!灰乌鸦!」
正吵闹间,一个公鸭般的嗓子道:「吵什么呢?」
几名小黄门连忙跪下来,「回公公,刚才有东西从这儿过去,不知道是猫还是狗。」
封德明眼锋一扫,「是何模样?」
几名小黄门各自比划,有的说猫那么大,有的说狗那么大,有的说才耗子那么大,颜色也五花八间,有说灰的,有说白的,有说黄的,有说黑的。
封德明原本生疑,寺内早已清查过数遍,哪里有猫狗出现,但七八个小黄门一番说辞没一个相同,却让他禁不住一乐。若是真有异状,至少有两三个目击者说辞相近,这会儿连大小颜色几个小太监都莫衷一致,只能是看花了眼。
「你们是染了心障,都去佛前嗑几个头,虔诚些。」
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公公。」
封明德明从廊中负手走过,忽然停下脚步,双目如电般从廊顶扫过。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程宗扬伏在千佛廊的阴影里, 心里呯呯真跳。如果自己穿了六朝梁上君子惯用的夜行衣,这会儿早被老太监揪出来,被成群的大内高手往死里打。
幸好自己紧赶慢赶,做成这件夜用迷彩服。整件衣服全是用不规则的色彩图案拼成,色调以灰色、褐色和黑色为主,加上墨绿、深棕和白色。一眼望去,就像班驳的墙面或者砖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那些小黄门顶多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印象,即使眼力出众的高手,一时间也分辩不出人体的轮廓。
能做出这件夜用迷彩服,还多夸了林娘子。阮香凝在林家这些年,整日扮做贤妻良偶,虽然只是装装样子,却学了一手好女红。反正她在房中也无事可做,程宗扬便画出迷彩服的大致图样,让她自己去做。这会儿牛刀小试,效果果然不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渐渐变淡,接着映出一缕晨㬢。忽然两声清脆的净鞭声划破黎明,脚步声变得嘈杂起来。
程宗扬伏在房顶的藻井内,屏住呼吸,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縺,静静等待着。
几乎是顷刻之间,无数人马便涌入明庆寺,十六名内侍进入殿内,先张开锦幛,放好乘用的坐榻、脚凳、蒲团等物,然后垂手退开。接着十六名宫女捧着香炉、金盆、铜镜、锦匣……等物进来,诸色人等川流不息,不多时就将佛堂装饰得如同宫禁一般。
卯时六刻,一乘龙舆在殿外停下,封德明抢先一步,屈膝伏在龙舆前,接着一个盛装的贵妇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乘舆。
程宗扬眯着眼看去,只见那贵妇年近六旬,面如满月,举止雍容,她穿着深青色的华服,衣边綉着五彩翟纹,领口和袖口镶着鲜红的云龙纹饰,腰间系着白玉双佩和玉绶环,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鳯冠,虽然没有太多的珠光宝气,却有着说不尽的富丽堂皇。
那贵妇在殿门处停下,看了一眼,回头微笑道:「小德子,差事办好。」
封德明利落地行了一礼,然后道:「为主子效命,是奴才的本份。」
那贵妇对随行的一名大貂璫道:「这里有小德子在尽够了,小郭子,你行了这一路,也丢歇歇吧。」
大貂璫郭槐躬身道:「宫外比不得大内,今儿个人多,奴才便和封公公一同伺候太后。」
「也罢了。」
太皇太后在佛堂内走了一圈,颔首道:「用了庙里的房舍,老身只怕怠慢了菩萨。你们知道用锦幛隔开,处置甚好。」
封德明道:「都是主子提点,奴才只是用心做事。」
太后在锦榻上坐下,封德明屈膝跪下,轻轻给太后捶着腿。这边宫女奉上香茗,太后浅浅饮了一口,然后道:「官家呢?」
郭槐道:「陛下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朝中有事,分不开身。」
太后叹了口气,「龙华盛会原不关他的事。沙门礼拜王者,官家若来,反而不好。」
几名宫女捧来金盆,服侍着太后净了面,然后用了些茶果。郭槐道:「太后和各宫的太妃,都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太后微微点头,「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华服贵妇由宫女们簇拥着而来,向太皇太后施礼道:「娘娘一路安好?」
「还好。起来吧。」
太皇太后吩咐道:「给太后看座。」
程宗扬伏在藻井的灯架后,仔细朝那位太后看去。那位太后四十来岁年纪,比梦娘大了不只十岁,她面容白晳,眉毛弯弯的,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此时顺从地坐在太皇太后身旁,虽然同样身着盛装,看起来却比旁边的太皇太后柔弱了许多。
宫中的贵妇一个接一个进来,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问好。一下子进来这么多盛装妇人,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分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请安完毕,太后也起身告退,观音殿内终於安静下来。程宗扬心里却愈发的糊涂起来。
谢艺曾经说过,岳鸟人与宋国太后有一腿,斯明信和卢景为此还闯进宋宫,逼问岳帅遗女的下落,但太后只是哭泣,只字没有吐露。那位太后如今年纪虽然大了些,但风韵犹存,年轻时必定是个出众多旳美人儿。她的举止也与谢艺描述得差不多,分明是个秉性柔弱妇人,才会被岳鸟人霸占那么多年。
再看太皇太后和一众太妃的态度,这位太后十足是个真货﹣﹣可她是真的,自己手里的梦娘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宋主的奶妈?黑魔海费尽力气出手抢个保姆,那不是吃饱撑着了吗?何况以梦娘的姿色才艺,这奶妈的质量比后妃还高出一大截。
正犹豫间,只见两名大貂璫一左一右扶起太皇太后,赔笑说着话。忽然左边的郭槐抬手一爪,朝藻井袭来。隔着两丈的高度,程宗扬只觉身体猛然一沉,整个人仿佛堕入陷阱,身下的灯架俏无声息地破裂开来,向那太监爪中陷去。
程宗扬没想到这死太监说动手就动手,急忙长吸一口气,一边从肘下挥出珊瑚匕首,斩向郭槐的指爪。
触到珊瑚匕首逼人的寒气,郭槐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手爪蓦然递出数寸,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珊瑚匕首的锋芒,抓住程宗扬的手腕。
程宗扬头脸也蒙着迷彩,他一言不发握着匕首的手掌狠狠一拧,真气狂攻向那名大貂璫的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