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六朝云龙吟 弄玉,龙璇 5573 字 1个月前

郭槐的拇指传来一阵微妙的变化,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化去,手指乃牢牢扣在他手腕上。

程宗扬暗叫不妙,早听过传说,皇宫大内这种鬼地方,往往潜藏着高人,没想到真就让自己碰上一个,眼前这死太监的实力,只怕不在谢艺之下。

掩藏身份还是保住性命?这样的选择题根本不必犹豫,程宗扬一提真气,丹田气轮疾转,九阳神功全力发动。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鬼魅般出现在他腹下,一掌破掉了他的气海,九阳神功还未凝聚,就被封德明这一掌扼杀。

两名大貂璫一起出手,恐怕斯明信和卢景在这儿都得避其锋芒。程宗扬这个新晋的高手完全不是对手,压箱底的招术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干净利落地被两人联手制住。

从郭槐出手,到气海受制,双方交手只如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封德明破去他的气海,接着屈膝向太皇太后跪奏道:「奴才罪该万死!」

头顶突然掉下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活人,周围的宫女都花容失色,太皇太后镇定地抚了抚鬓角,「哪里来的蝥贼?穿得倒是花花绿绿的。」

郭槐出手如风,接连点了程宗扬数处大穴,一边扯着公鸭嗓子道:「交给皇城司,要不了两个时辰便审了出来。」

封德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人虽然没少争权夺利,但关键时候,郭槐给的这个人情可不小。寺中出现刺客,他这刚任命皇城司使脱不了关系,眼下郭槐提议把这刺客交给皇城司,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贼子倒有几分修为,难怪敢来行刺。小德子,你要小心了。」

「大貂璫说的是。」

封德明道:「先废去他的武功再作计较。」

程宗扬却没听到两人的话语,太皇太后刚抬手去扶鬓,他眼睛就像被定住一样,直勾勾看着太皇太后的手腕。

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已过了六旬,不过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晳,她扬手扶鬓的刹那,露出手腕上一件饰物,不是玉镯、金钏,而是一条银白色的金属涟。链上嵌着一个小小的圆盘,上面蒙着一块透明的固体,以程宗扬如今的眼力,隔着丈许的距离,也能看清楚看到圆盘里面一个皇冠状的标志。

就在封德明准备出手废去他的修为的刹那,程宗扬惊醒过来,接着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大叫,「干!劳力士!」

郭槐与封德明恍若未闻,两人一个制住他的穴道,一个抬掌抓住他颈后,迅速积蓄掌力,准备震碎他的经脉,废去他的丹田。

太皇太后脸色剧变,厉声道:「住手!放开他!」

两名大貂璫毫不犹豫地同时停手放开程宗扬,然后垂手退开。

太皇太后一双凤目紧盯着那个惊愕的年轻人,忽然殿外有人长声道:「辰时已到!诸僧尼恭请太后礼拜宝塔!」

太皇太后垂下衣袖,寒声道:「小郭子,小德子,你们俩个把这蝥贼送进宫去,老身要亲自审问。他若小一根汗毛,你们两个便自裁吧。」

说罢佛袖离开。

两名大貂璫对着她们的背影叩首道:「奴才谨遵太皇太后慈旨。」

封德明面无表情地解开程宗扬的衣服,从里到外地仔细摸了一边,把他带的背包、匕首、甚至连腰间的带鈎全部取走,逐一翻检。

被他冰冷的手掌摸到身上,程宗扬汗毛直竪,耳边仿佛能听到死太监的淫笑声,「小伙子,身体很结实嘛。」

但封德明一个字都没说,就像是死人一样,或者把程宗扬看作死人一样,从头到脚把他检查一遍。

好不容易等这孙子摸完,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另一名大貂璫郭槐又重新检查一遍。这孙子更仔细,不仅解开他的头发,用银梳仔细梳过,甚至连他最要紧的部位都没放过。命根子接连被两个死太监摸过,程宗扬表情扭曲到极点,几乎连自宫的心都有。

两人把程宗扬的迷彩服、靴袜、背包、匕首一件件分别放好,收舍起来,然后取来一套新衣,给他穿上。为了防止他暗藏什么手段,连靴袜都换了新的。接着两人腾空了一只箱子,先铺了锦垫,才把程宗扬放进去。

随侍的宫女大半都随太皇太后前去礼佛,剩下的几个宫女目不斜视,对他们的举动无动於衷。

两大貂璫又共同检查了一遍,确家没有疏漏,郭槐抬指在他颈下一拂,程宗扬眼前一黑,随即陷入梦乡。

程宗扬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当他好不容易张开眼睛,眼前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线,就像置身在一个山洞里般。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箱子里,在明庆寺的浴佛节上那番经历像从水底升起般,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听说斯明信与卢景闯入大内就像回家一样轻松,程宗扬下意识中就没把宋国宫禁的实力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孤身藏在观音殿内。但幻驹和云骖能轻松做到的事,不代表自己也能做到。轻视宋宫高手的结果,就自被两个死太监上下其手一番。如果自己能活着出去,这事儿绝对要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往外说。

程宗扬回想了一遍死太监的出手,论起招术也不是十分出奇,自己连像样的招术都没施出就被制住,完全是猝不及防以及实力的差距。否则自己和秦翰都能拼几下,难道还顶不住这两个太监三招两式?话说回来,宋国这地方实在邪门,同样是朝中重臣,深宫大内,晋国王谢家的权臣怎么看都算得上朝廷栋梁,至於宫里太监却差得远,被个古冥隐一手遮天。宋国正好反过来,权臣一个比一个奸,太监一个比一个猛。如果出手的是秦翰,自己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和小狐狸成了难兄难弟,找到赤阳圣果自己得先吃一个补补……

这难道是人才守恒定律?朝廷的文臣武将靠不上,只有靠公公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格」的一声响,箱盖打开。接着一双手将自己扶了出来。

封德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程宗扬身上再没有任何威胁,这才架起他的手臂,把他带进内殿。

眼前是一座宽广的宫殿,两尊高大的铜炉正袅袅吐出异香,深黑色的地砖像被油浸过一样光亮,映出殿外昏黄的阳光。

殿内张挂着重重轻纱,几名戴冠的宫女无声地殿中穿梭,一层层的帷幕让人有种错觉,似乎这宫殿深得没有尽头。

终於穿过一道水晶帘,眼前出现一座精阁。封德明手掌一按,程宗扬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地跪下来。

片刻后,那名出手把自己抓下来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贵妇进来。

已经卸去凤冠的太皇太后坐在榻上,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遍,然后吩咐道:「你们出去吧。」

两名大貂璫不言声地退开,阁中只留下太皇太后和程宗扬两人。

太皇太后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盏,过了会儿道:「你是哪里人?」

两名死太监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自己能说能动,就是丹田中半点真气也施不出来。那两名死太监虽然退开,却就站在阁外,自己要想仗着是个壮男对太皇太后出手,保证刚有动作就被两个死太监暴扁。

形势比人强,程宗扬露出纯良的笑容,「回娘娘,小的是盘江人氏。」

「盘江?很远吗?」

程宗扬老老实实答道:「是很远。」

「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程,程宗扬。」

「是做什么的?」

「小的是做生意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认得这个吗?」

说着她从腕上解下那只手表,垂到程宗扬面前。

那只劳力士是女式手表,虽然已经有些年头,银白色的金属表带依然闪闪发光。表面呈深蓝色,周围嵌着一圈精致的水钻,表面上的刻字是水晶状的罗马数字,最上方嵌着一只金灿灿的皇冠标志,配着晶萤透明的玻璃表盖,看上去精美绝伦﹣﹣程宗扬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只地摊上卖的假货,几百块钱能买好几个!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是一只手表。」

「你见过吗?」

程宗扬小心道:「以前见过……」

「在哪里见过?」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以前也有一只,后来找不到了。」

「你说它叫劳什么?」

「……劳力士。」

贵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把手表戴回腕上,浅浅饮了口茶,突然道:「你是他儿子吗?」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望着这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掩口一笑,然后摇了摇手,「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答我。他说过,男人不喜欢女人问得太多。」

她原本已经美人冲暮,此时展颜一笑,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眉眼间流露出昔日的风华。

太皇太后放下茶盏,含笑道:「你知道这表是谁送给我吗?」

程宗扬把心一横,「岳帅?」

太皇太后轻叹道:「是啊。」

她轻抚着表带,眼中露出缅怀的神情,柔声说道:「他说,这表只有一只,世间只有我一人配得上……」

程宗扬竭力忍住扭曲的表情,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神兽草泥马咆哮而过:岳鸟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表贩子,一只水货把人家蒙了好十几年!

太皇太后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轻声笑道:「他嘴巴总是那么甜,几句话便说得人家满心欢喜,宁愿命都给他……那天他把这只表送给我,整整两天就在这精阁里,连门都没有出……」

她凤目微转,看着程宗扬道:「你知道了?」

程宗扬干笑道:「原来……原来岳帅和娘娘有一腿的。」

太皇太后笑出声来,接着眼波一转,露出一丝娇媚,「哪里是一腿?那时他是这后宫的主人,我们都是他的姬妾。他一入宫,就到殿里临幸奴家。有时高兴了,还把贾妃她们叫来,和奴家同榻交欢。」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太皇太后却似乎不以为意,微笑道:「那时我还是太后,贾妃和韦妃是最受宠的妃子。当初为了立谁为后,就是用这只表计时的,我记得韦妃比贾妃快了两分钟,才被立为皇后。」

她轻叹道:「那些年是奴家最开心欢乐的日子了。谁知……花还未谢,斯人已去……转眼已经十余年了。」

程宗扬试探道:「他就没回来看看你?」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他走时什么都没说。如今已经过去这些年,想必……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程宗扬心头微震,岳鸟人的下落一直是个谜,无论星月湖、黑魔海还是皇城司,关於此事都没有确切消息。作为岳鸟人曾经的枕边人,难道这位太皇太后有什么凭据?

程宗扬小心道:「真的吗?」

「他说,这只表就是他的心,秒针就是他的心跳,每日每夜在我腕上跳动,永不停歇。」

太皇太后抬起手腕,「可他离开后一个月后,这只表就停了,再也没有走动过。」

望着太皇太后凄楚的眼神,程宗扬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表停了代表人死了?

那是没电了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精阁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静中。太皇太后满目凄然,程宗扬却是脸上赔笑,心里狂啸,一肚子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个字:干!

太皇太后喝了口变凉的茶,眼中露出一丝留恋和落寞,良久她微微一笑,「你做什生意?」

「我……我做印纸币的生意……」

「哦?你是宝钞局新任的那个主事?」

太皇太后恍然道:「难怪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前些天官家说贾家小子要印纸币,老身心下还有些疑惑。纸币的事,阿举也是说过的。老身还奇怪是谁提的主意,果然是你。」

暗藏太皇太后寝处,意图行刺﹣﹣这罪名落在自己头上够剐两天的。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自己那位臭不要脸的岳父。看样子太皇太后和他不仅是很有几腿,而且至今还念着当日的情份。不过自己叫出「劳力士」三个字,太皇太后就立刻改变主意,到了宫中,甚至连事关宫闱体面的隐私都毫不介意地告诉自己,坦然到这一步,倒让程宗扬满心忐忑:她不会说完就杀了自己灭口吧?

程宗扬满脸堆笑,高声说道:「太皇太后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眼!」

太皇太后一笑,还未开口,外面便有人道:「什么明察秋毫?有什么事要瞒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