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杂乱的脚步声打碎了隧道的宁静,昏暗的火光摇曳着,在四周投下巨大的影子。匆忙间,众人只在篝火旁捡了几根树枝作为火把,不时有人因为慌乱碰撞在一起,随即爆发出一阵大骂,甚至於拳脚相加。
程宗扬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拉着小紫,防止被人群冲散。眼前的隧道并不狭窄--事实上宽得连边都找不到,但所有人都拚命挤在一处,再宽的路也没用。能来到这里的人修为都不弱,但修为再高,没有纪律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换作星月湖大营,纵使只有一个班,也不至於这般狼狈。
一名大汉强行挤了过来,见到程宗扬在前面挡路,伸手扳住他的肩头,想把他推开。程宗扬也没客气,抬肘撞在那大汉肋下,将他撞到一边。
「直娘贼!敢挡我金枪刘的路!」那大汉稳住脚步,叫骂着擎出一杆金光闪闪的短枪,猛刺过来。
程宗扬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枪身。
「来得好!」金枪刘沉腰坐马,发力回夺。忽然小紫怀中白影一动,雪雪张牙舞爪地探出小脑袋,朝金枪刘腕上咬了一口。
那大汉惨叫一声,金枪落地,他抱着手腕叫道:「这小子暗箭伤人!天地盟的兄弟们!干掉这小子!」
周围传来几声怒吼,「谁敢动我们天地盟的人!」
「小子别跑!」
站这儿等着挨打才是傻子,程宗扬拉着小紫,不言声地冲出人群,往黑暗里一钻。那些人摸黑过来,一时找不到目标,没头苍蝇般叫骂一阵,悻悻离去。
程宗扬笑道:「算他倒霉,被小贱狗咬这一口,那家伙的金枪起码半年举不起来。」
雪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小紫却没理会他的玩笑,她扬起脸,美目泛出异样的光彩。
程宗扬也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空间,这条隧道和太泉古阵其他建筑一样,规模大得惊人,火把微弱的光线根本照不到隧道顶部,从周围的回音判断,隧道的高度至少有五十米,宽度更是超出视野,与隧道的庞大规模相比,下面的人流就像一群渺小的蚂蚁。
自从进入太泉古阵,程宗扬就在猜测这座神秘的古阵究竟来自何处。乍然看来,太泉古阵与自己熟知的城市极其相似:停车场、汽车、道路、立交桥……一个现代都市该有的都有。但具体到细节,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体积庞大的车身,用紫外线作为可视光的仪表盘,未知的动力能源,还有那些陌生的文字--每一件都在提醒自己,这里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现代城市。
最让程宗扬难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阵与外界迥异的时间和空间。太泉古阵在六朝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但阵内的车辆、桥梁、建筑都和新的一样,没有任何被时间侵蚀的痕迹。
这里的时空不仅与外界完全独立,而且每一层都互不关连。一桥之隔,昼夜相别的情形屡见不鲜。这种诡异的时空差别,让程宗扬有种堕入电玩世界的荒唐感。他甚至怀疑,自己不会真是掉进某个电玩游戏里面了吧?如果这样,那可实在太逊了。
除了诡异的时空,另一桩令程宗扬难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阵充沛的能源,任何一个角落都灯火通明,悬在十几米高空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毫不在意地消耗着电力。即使这座城市用的是核能,程宗扬也不相信它的反应堆能工作几百年,况且维护的工人又在哪里?
相比於外界的灯火辉煌,这条隧道的黑暗就很例外了。不知道是有人像朱老
头当初一样采掘墙壁上的「夜明珠」,破坏了照明线路,还是别的缘故。
火把摇曳的光线渐渐远去,小紫的星眸在黑暗中却越发璀璨,她抱着雪雪,
仰脸望着头顶黑沉沉的空间,忽然道:「上面有个奇怪的东西。」
程宗扬精神一振,「哪边?」
「就在上面。」
程宗扬用足目力,仍然没有看到任何光线,只好叹了口气,「什么东西?」
「一个很亮的符号。」小紫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图案。
程宗扬握住拳头,「红色的吗?」
「紫色的。」
程宗扬往左右看了看,人群匆忙奔走,显然都和自己一样,没人意识到就在
他们头顶上方,有一个紫外线的右转标示牌。
武二郎背着萧遥逸大步奔来,一边扯开喉咙嚷道:「程头儿,发什么傻呢?
快跑啊!」
萧遥逸伏在武二背上道:「二爷!你先放我下来!你放心!我欠你的钱肯定
还!我萧遥逸有一说一!绝对不会跑路赖账!」
武二郎手臂一紧,蛮横地说道:「少来!把欠二爷的钱还了,二爷立马放你
下来!」
「哎哟……二啊,你勒死我了!」
武二牢牢抓住小狐狸,恶狠狠地威胁道:「小子!你要嫌背着不舒服,一会
儿二爷把你夹胳肢窝里!」
「千万别!」萧遥逸只好妥协,「还是背着得了。」
徐君房一手拿着根手指粗的松枝,一手扶着朱老头,两人跌跌撞撞过来,那
模样活像瞎眼的黄鼠狼攥个瘸腿的耗子,「快走快走!要到里面才平安!」
「火把给我!」
程宗扬从徐君房手里接过松枝,朝头顶照去。松枝不时发出「辟辟啪啪」的
爆响,火光下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痕迹显示头顶的紫外线标记。往旁边看时,火
把微弱的光亮只能照出周围十几步的范围,再远就被黑暗所吞噬。
人群乱纷纷从旁奔过,那群来自塞外的胡人也冲进隧道。他们用兽皮包裹住
座骑的马蹄,以免马匹在坚硬的路面上受伤,奔驶时发出闷闷的响声。
凉州盟人多,反而落在后面,左彤芝飞掠过来,急急唤道:「赶快走!兽群
快进来了!」
程宗扬道:「我们往右边去,左护法,你们呢?」
左彤芝讶然道:「为什么往右?」
程宗扬没办法解释这里有一个人类肉眼无法看到的标记,只好搪塞道:「所
有人都聚在一起反而容易兽群围攻,分散开才好逃生。」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然后扬声道:「凉州盟的朋友!来这边!」
一群人应声停住脚步,朝这边聚来,大部分是凉州盟的,还有些是与同伴失
散,跟着人多的地方走。
程宗扬顾不上解释,举起火把道:「跟我来!」
黑暗中分不出东南西北,没多久松枝烧到尽头,众人只能靠声音在黑暗中摸
索,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程宗扬倒是越走越放心,那些人眼无法察觉的紫
外线标记并不止一处,而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就像一座座看不到的灯塔,
引领着众人走进黑暗深处。
直行,左转,直行……右转……
众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始终没有看到光线,但也没有碰到墙壁。这里的
空间似乎比想像的还要大。
「有一个梯形。」小紫在程宗扬掌心画出图案。
程宗扬道:「是台阶。」
「呯」的一声,有人撞到硬物,接着铁中宝大喝道:「有敌!」
铁马堂的副堂主拔刀在手,「叮叮铛铛」与来敌连过数招。黑暗中,只能听
见铁中宝一手快刀使得密不透风,一边大叫道:「好棍法!大伙儿小心!这厮使
得蟠龙长棍!哎呀!这点子紮手的紧!」
听着旁边传来的金铁交鸣声,众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铁中宝大呼不绝,
似乎已经受了伤,仍然血战不退,让人敬佩不已。只是四周一团漆黑,谁也不知
道敌人来自何处,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
「噗」的一声,眼前猛然一亮,众人纷纷后退,急切地握紧兵刃。
一点火焰燃烧起来,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程宗扬吹亮火褶,扫了一眼,没
好气地说道:「铁爷歇歇吧。那是楼梯扶手。」
众人一片哑然,火褶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一条银亮的不锈钢扶手远远朝下
方伸去,长得彷佛没有尽头。
铁中宝气喘吁吁,手里的快刀砍出七八个缺口,旁边的栏杆却没有留下丝毫
印迹,这会儿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不锈钢栏杆,连找个地缝钻进去都忘了。
程宗扬望着下方黑沉沉的地下通道,吩咐道:「大伙儿扶着栏杆,免得走错
了路。」说着当先踏入。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朝武二看去。武二却对那条不锈钢扶手来了兴趣,他一
手紧紧攥着萧遥逸这个欠了自己赌债的小狐狸,一手屈指朝栏杆上敲了敲,然后
趴在上面听了听声音。
程宗扬走了几级台阶,然后把火褶扣好,塞进袖内。这里的台阶比平常人使
用的高了一倍,走起来有些不适应。好在旁边有扶手,只要小心些不至於摔倒。
台阶笔直朝地下伸去,众人一路向下,感觉像是深入大地腹内,未知的压迫
感使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顿饭时间后,台阶终於走到尽头,与上面一样,这里也没有电力,周围一
片黑暗。当双脚踏到平地,程宗扬提气大喝一声,片刻后四周传来回音,似乎正
置身於一个庞大而空旷的大厅中。
程宗扬贴在小紫耳边道:「有东西吗?」
「有。」小紫停顿了一下,「有八个。」
程宗扬一阵头大,竟然出现了八个图案?
「每一个图案都不一样。一条长羽毛的蛇、一只狼头、一朵花、一只蜜蜂、
一只熊……」
忽然有人叫道:「地上有东西!」
两三只火褶同时亮起,接着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脚下是平整到极点的
大理石地板,打磨光滑的地面像镜子一样反射着火褶的光焰。然而此时光洁的地
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印痕,有用枪锋刺出的箭头,有用刀尖刻出的划痕,有一些
难以索解的折线,甚至还有完整的掌印和足印。
众人议论纷纷,「这是什么鬼画符?」
「旁边还有!」
「诸位不必担心。」纷乱中,徐君房挺身而出,抚须说道:「若徐某所见不
差,此地应该是太泉古阵的雁过石。」
有人道:「什么雁过石?难道这地下还有大雁?」
徐君房道:「所谓雁过留痕,上面的印痕都是进入太泉古阵的寻宝人所留,
曾有人沿着前人的标记寻到宝藏,所获至多。传说雁过石藏在太泉古阵深处,非
大有缘者难得一见。」
听到徐君房这番话,众人顿时被激起贪欲,都在猜测这些印痕中隐藏了什么
样的宝物线索。
萧遥逸蹲下来摸着地上的印痕,俊朗的面孔猛然胀红,眼中迸出一缕激动的
神采。
左彤芝开口道:「程少主,这里已经够安全啦,咱们在此休息一时,等兽群
散了便回去。」
有人附和道:「兽群顶多一两个时辰就散,这地方黑灯瞎火,不好多待。」
更多人却跃跃欲试,说道:「左护法,都已经摸到宝山边上了,怎么能不进
去看看?说不定能捡到什么宝物呢。」
有老成持重的说道:「此地不可久留,万一迷了路,困死在这地下玄宫那可
冤枉。」
众人道:「前有车后有辙,咱们也照葫芦画瓢,走几步就刻个记号,万一迷
路,就沿着记号回来。」
争论中,程宗扬低声问小紫,「你说有只熊?」
「在你左手边的位置。」小紫道:「第三个标示牌。」
听到「熊」字,程宗扬第一想起的是刘娥的那句「熊谷」。他摸了摸背包,
岳鸟人留下的钥匙还在包里,难道岳鸟人留下的物品就在里面?
程宗扬沉吟半晌,对徐君房道:「你说这里是第十层的入口?」
徐君房点头道:「没错,就这个山洞。」
「里面有什么?」
徐君房道:「那我可说不准了。」
程宗扬道:「你说曾经和鬼谷先生在阵中遇到过赤阳圣果?是在什么地方遇
到的?」
徐君房老实道:「那可有年头了,如果到了地方,我也许还能想起来,这会
儿让我说,可说不上来。」
身后忽然「呯」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金属上。突如其来的声音
让人惊出一身冷汗,不少人都立刻拔出兵刃,戒备地望着声音传来处。
那声巨响过后,周围再没有任何动静,大伙儿暗暗松了口气,多多少少都有
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大厅位於地下深处,虽然光线全无,但空气清新,没有丝毫浊意,显然通风
良好。
火褶陆续熄灭,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凉州盟的众位好汉!在下姓程,方才
在外面已经见过。」
程宗扬提声道:「大伙儿为了躲避兽群到了此地,能遇到这雁过石,也算有
缘。不过里面究竟有没有宝物,谁都说不准,风险倒是占了九成。左右已经到了
此地,程某一行准备进去看看。诸位若是不愿去的,便留在此地。想进去的,便
结伴而行。左护法,你看如何?」
左彤芝犹豫片刻,「我们凉州盟还有人马在外面,方才听徐先生说,这洞窟
原是极深的,只怕在阵中失散。」
铁中宝赶紧道:「没事儿!让刘三带几位兄弟在这里守着,咱们一起随程少
主进去看看!」
左彤芝只好道:「如此也好。不过此地标记虽多,却无人认得,不知程少主
准备往哪里去?」
程宗扬还未开口,萧遥逸便道:「这边。」他缓慢却坚定地抬起手,指的正
是那个印着熊图腾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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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君房的安排下,程宗扬等人带的物品十分齐全,可这会儿全扔在车内,
都两手空空。好在凉州盟人多势众,当下一名使棍的好手拿出自己的齐眉棍,折
成两段,接着有人撕下衣服,浸上油缠在上面作成火把,用来照明。
程宗扬举起火把,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面,左边小紫,右边萧遥逸,徐君房
和朱老头跟在后面,武二那厮却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
萧遥逸紧盯着前方乌黑的空间,连身体都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神情间
却带着一丝亢奋。
程宗扬还记得他一向怕黑,这会儿居然没有吓得尿裤子,也算是十分有勇气
了。
「怎么样?能撑住吗?」
萧遥逸低声道:「那些印痕里,有一个是岳帅留下的。」
程宗扬心头微震,「你确定?」
萧遥逸道:「岳帅的画押我从小就看惯的,绝不会认错。」
「侯二哥他们不是来过太泉古阵吗?怎么没听他们提过这事?」
萧遥逸道:「他们为了找岳帅的下落进过一次,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
吸了口气,尽量保持语调的平静,「如果不是遇见雁过石,也许我也错过了。」
「哎呀!」
后面猛然传来一声大叫,萧遥逸若无其事地停住脚步,但程宗扬清楚看到一
股冷汗从他脸侧流淌下来。
「小心!别摔下去!」「这是什么?」有人叫道:「这扶手怎么倒下了?」
「那是铁轨。」程宗扬道:「用来跑车的。」
「跑马车的?怪了,难道马车还能在两条铁棍上跑?」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解释地铁,索性不提,只道:「咱们下去走!」
众人有些好奇地下到轨道中,铁中宝走了两步,骂骂咧咧道:「这石头铺得
太坑人了!一次走一根太窄,跟个娘儿们似的迈不开步子。一次走两根太宽,扯
得胯子疼!」
徐君房不放心地跺了跺铁轨,低声道:「程公子,这么走对吗?我怎么觉得
有些古怪呢?」
「放心吧。这是条直路,比从上面走要快得多。」
徐君房嘀咕道:「真的假的?你头一次来,怎么连这里有捷径都知道呢?」
程宗扬道:「要不说这是缘份呢?」
沿着台阶走进大厅时,程宗扬已经有所预料,此时终於可以确定,刚才众人
所处的大厅,正是城市地铁中心,这一条是通往「熊谷」的隧道。程宗扬不无遗
憾地想到,可惜地铁早已停运,要不然再搭乘一段地铁,那才快捷省事。
火把并没有支撑太久,半个时辰之后,两支火把先后熄灭,周围又恢复了一
片黑暗。虽然沿着轨道不会迷路,但队伍不可避免得逐渐拉开。程宗扬只好停下
来,收拢队伍休息片刻,等后面的人尽快追上来。
萧遥逸伤势未癒,走到这会儿浑身都是虚汗,还在咬牙硬撑。他们兄弟寻找
了十几年,乍然见到岳鹏举留下的痕迹,能撑到现在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死丫头
却对这个消息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没听见似的。
趁着休息的时候,程宗扬道:「丫头,你猜他是不是真在这里?」
「谁啊?」
「当然是你……那个……那个不争气的家伙!」
小紫翘起唇角,慢悠悠道:「如果真在这里就好啦--可惜不是。」
程宗扬不禁替岳鸟人庆幸,看死丫头的表情,那鸟人如果真在这里,八成要
被死丫头抽筋剥皮,填上草当靶子打,「你这么肯定?」
「一个人走投无路,在太泉古阵躲上十天半月还有可能。要这里待十几年,
骨头都可以打鼓了。除非……」小紫停顿了一下,目光闪闪地说道:「……有哪
个傻瓜躲在苍澜镇上。」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萧遥逸道:「岳帅吃鸡吗?」
萧遥逸正闭眼养神,闻言倒是一愣,「吃啊。」
程宗扬扬声道:「老徐!」
徐君房的声音传来,「这儿呢!」
程宗扬摸黑过去,「老徐,问你点儿事。」
徐君房痛快地说道:「尽管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在镇上住了不少年头,有没有什么怪事?」
徐君房寻思了一下,「没有啊。挺正常的。」
程宗扬暗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徐君房就住在镇上,再古怪的事也早已习以为
常了,他换了个问题,「近十几年镇上有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
徐君房笑道:「这你可问着了。苍澜镇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来历不明
的。就比方我吧,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苍澜的,反正自打我懂事起,就跟着
先生住在镇子上。」
程宗扬道:「你说镇上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贩运进来的,对吧?」
「没错。」
「镇上常住有一千多人?」
「是啊。」
「口粮每人每天两斤,减半算的话,一天也要一千多斤,差不多是十石,一
个月要三百石--想把三百石粮运进来,至少要一百五十头走骡。就是三十头走
骡的商队,每个月也要五趟--你在镇上瞧着,有这么多吗?」
徐君房一肚子苦水,「每天有半斤粮就不错了。外面的商队一个月也来不了
两趟。好在山上有果子,水里有鱼,还能对付。」
「如果想吃鸡怎么办?」
「别说鸡了,鸡蛋我都没见过。」徐君房悻悻道:「那些好东西,也就外姓
人才能吃上。」
「哪些外姓人?」
徐君房撇了撇嘴,「栖凤院的东家,水果行的会首。」
「栖凤院的东家是谁?」
徐君房干脆地说道:「不知道。那些外姓人鬼鬼祟祟的,谁知道呢。」
程宗扬叹了口气,抚住额角,拧眉思索。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像岳鸟人那
种享受惯的,如果让他在鸟不生蛋的地方待十几年,还不如杀了他痛快些。从他
生活习惯入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看来从太泉古阵出去,自己该查查
从外面运进苍澜的鸡都被谁吃了。
不过最大的可能,所谓岳鸟人在苍澜出现的消息,仅仅只是讹传。毕竟这个
消息出现得太过蹊跷,而且是从远离太泉古阵的北三朝传播开来,怎么看都透着
一股阴谋的气息。
黑暗中,一个柔软的身体忽然撞在身上,对方一声低叫,却是个女子。
程宗扬连忙道:「是我!」
对方松了口气,「原来是程公子,唐突勿怪。」
程宗扬笑道:「这地方黑得要命,也怪不得左护法。」
左彤芝却道:「公子年纪轻轻,修为却是不凡,呼吸声弱不可闻,连奴家也
没听到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让左护法见笑了。」说着他站起
身,扬声道:「凉州盟的朋友都到齐了吗?咱们接着赶路!要不了半个时辰,就
到地方了!」
众人欢呼一声,振作精神,沿着轨道继续前行。
程宗扬高估了众人行进的速度,也低估了隧道的长度。隧道内的温度越来越
低,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看到一缕金黄的光线出现在隧道尽头。众人顿时一阵
欢呼,当即就有人抢先跃过去,看看是什么宝物发出的金光。
「水晶!好大的水晶!」有人震惊地叫道。
「土狗!」铁中宝撇了撇嘴,「这是玻璃!每年走凉州道从泰西贩来的,起
码有几十驼。啧啧!这么大的玻璃倒是少见。」
出口是一个设在地面上的地铁站,整座建筑全部采用是透明度极高的玻璃建
成,宛如一座水晶宫。
水晶宫外,夕阳的余晖从两道山梁之间射入,山谷内长满巨松,上面覆盖着
皑皑白雪,一片寒冬景象。
众人面面相觑,外面正值盛夏,谁能想到会在阵内遇上寒冬腊月天气?待在
地铁站内还不觉得寒冷,但隔着玻璃看看外面的雪景,就够人打冷战的。
程宗扬一阵失望,关於赤阳圣果的信息,自己得到的不过是只鳞片爪,但那
些杂乱的信息不约而同都提到赤阳圣果生长在至阳极热之地。眼前这大雪封山的
景象,与赤阳圣果生长的地域天差地远。
铁中宝头一个站出来,他跃过一道铁栅栏,蹿到站外,捧起一把雪搓了搓,
叫道:「真是雪啊!」说着朝脸上抆去,边抆边道:「痛快!痛快!」
徐君房伸长脖子道:「雪是这样的?这就是雪?」
众人一阵哄笑,「怎么有人连雪都没见过?」
徐君房道:「苍澜最冷的时候穿两件单衣也就对付过去了,从来没下过雪。
我听先生说过,这还是头一回见。」他搓着手道:「铁堂主,这雪凉不凉?」
「这点儿冷算什么?我老铁在凉州,三九天照洗凉水澡!这天气离滴水成冰
的时候差得远呢!」
程宗扬望着站 外一棵巨松,对徐君房道:「老徐,这地方你没来过?」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
程宗扬扭头看着一边裹紧羊皮袍一边乐得鼻涕泡都出来的朱老头道:「死老
头,你来过吧?」
「可不是吗?」朱老头乐呵呵道:「这都好几十年了。」
「我说你怎么把羊皮袍翻出来穿上呢?」程宗扬道:「好你个死老头,也不
提醒我们一声。」
朱老头叫起屈来,「谁知道几十年雪都没化呢?话说回来,你有钱给咱们备
冬衣吗?就算你有钱,也得有地儿买啊。」
程宗扬一边翻出多余的衣物给小紫披上,一边压低声音道:「死老头,都到
这里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万一有个闪失,有你哭的时候。」
朱老头堆起猥琐的笑容,嘿嘿笑道:「瞧你说的。哪儿能呢?我不走到这儿
才想起来--那颗夜明珠,就是在这儿采的。」
「还装!」
朱老头一脸委屈,「我那次走了六天才到,哪儿能想到你这回不到半天就摸
到地方了呢?」
地方本来就陌生,再加上双方走的不是一条路,也难怪朱老头弄不清楚。这
里虽然不大可能找到赤阳圣果,但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程宗扬道:「在哪儿
摘的?」
朱老头估摸了一下,「往右,过了山口就是。」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脚印!这边有脚印!」
第二章
雪地上印着几行浅浅的脚印,凉州盟都是北疆豪客,对於雪上踪迹再熟悉不
过,一眼看去,就能推断出对方一共有四个人,那些足迹全是前半个脚掌着地,
两个略深一些,另外两个只有浅浅一点印迹。
铁中宝蹲下来看了片刻,赞道:「好轻功。」
左彤芝脸色出奇地凝重,低声道:「什么时候留下的?」
铁中宝摇头道:「上面没有浮雪,应该是雪停的时候才路过。咱们刚来,不
知道雪什么时候停的,这倒瞧不出来。」
左彤芝望着周围,吩咐道:「大家小心些,这地方……有些古怪……」
程宗扬突然觉得耳边清静得有点过分,好像少了某个大牲口的聒噪,他回头
一看,愕然道:「武二呢?」
萧遥逸、朱老头、徐君房一起摇头,「不知道。」
「干!不会把那家伙弄丢了吧?」
左彤芝道:「你说武二爷?在雁过石我还见过他,一晃就没影儿了。」
小紫笑道:「别担心,他说找件东西给苏荔姊姊当礼物,一会儿就来。」
「黑灯瞎火他找什么礼物呢?不会是想掘两块地砖吧?」
程宗扬看了看前面的雪景,天气虽冷,但以众人的修为,尽可以抵挡,只是
徐君房耐不得寒,抱着肩一个劲儿的打哆嗦。
「先过了山口,找个地方生火!」
众人轰然应诺,迈步朝山口奔去。
山后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无数巨大的松树拔地而起,枝叶上覆盖着厚厚
的白雪。每一株松树下都有一座建筑,高度与平常住房相似,但门前铺着一条向
下的台阶,彷佛入口是在地下。
铁中宝跃下台阶,只见在上面看起来平常的房门居然有自己两三个高,几乎
赶上城门的规模。房门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色泽棕黑,表面平整得没有丝毫
划痕。他伸手欲推,却被徐君房叫住,「不可!」
铁中宝连忙停手,程宗扬道:「怎么了?」
徐君房告诫道:「太泉古阵有谚,遇桥慎行,遇室慎入。这里房门紧闭,一
旦触动,说不定会惊动守阵力士,若是那边,倒可一入。」
顺着徐君房的手指看去,远处一座圆形的建筑,房门大开着,门前堆着半人
高的积雪。
…………………………………………………………………………………
萧遥逸一脸扫兴地收回脑袋,「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程宗扬打量着这座建筑,与周围的建筑不同,这座建筑完全建在地表,中间
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平台,周围隔成一个个房间,呈环形排列。房间里只有一个
半人高的士敏土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与外面的桥梁、建筑相比,这座建筑显得过於粗大笨重,到处是粗糙的士敏土
构件,看不到任何装饰的痕迹。整座建筑头一眼看去,像是剧场,但周围全是房
间,没有设置席位的地方。如果说是宾馆,又实在太过简陋。
程宗扬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这建筑是做什么用的,此时眼看天已经快黑了,
一旦下雪,这里倒是遮风挡雪的好地方。
程宗扬与左彤芝商量了一下,决定挑出三组人手,每组五人,往周围寻宝,
剩下的留在此地接应。
程宗扬道:「我们准备往南边去看看,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左彤芝笑道:「真巧,我也要往南边。」
程宗扬往南,是因为朱老头偷灯泡的地方是在南边,左彤芝却是盯上了那行
足印,坦然道:「太泉古阵危险重重,不摸清那些人的底细,奴家心里总觉得不
踏实。」
程宗扬道:「一起走也无妨,不过我们已经五个人,左护法再带几个人,恐
怕太多了些。」
「何必带人?」左彤芝道:「我自己与你们一道去便是了。」说着她眼波轻
转,有意无意地抛了个媚眼,轻笑道:「以程公子的身手,想必能保护奴家的周
全。」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那可不好说。这地方古怪得很,我们这几个跛脚鸭都
自身难保呢。」
「啊嚏!」徐君房打了个喷嚏,摇手道:「我,我是去不成了……在这儿等
你们便是。」
凉州盟诸人久经酷寒,又有修为打底,对外面的大雪并不在意,徐君房却是
自小生在苍澜,刚才这段路差点儿冻得连小命都丢掉。这会儿虽然把能穿的衣物
都穿在身上,还是冻得脸青唇白,抱着肩不住发抖。等凉州盟的人捡来松枝,生
起篝火,才缓过劲来,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去挨冻。
左彤芝眼波流转,轻笑道:「算上奴家,正好五人。」
无论朱老头的身份还是岳鸟人的遗物,都是不好公开的隐秘,因此程宗扬并
不想和生人同行,但左彤芝一口应诺孤身而来,倒不好再说什么推辞的话。
萧遥逸豪气干云地说道:「姊姊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让姊姊吃亏!」
左彤芝笑道:「有弟弟这话,奴家便放心了。程公子,咱们这便走吧。」
朱老头试探着道:「要不……我也歇歇?」
「少废话!这点儿雪冻不死你!」
众人离开圆厅,不多时便看到那行足印在雪地上蜿蜒向南。程宗扬也在奇怪
是谁先到了熊谷,沿着足印一路追去。
走出两里多路,雪下松软的土地变得坚硬起来。程宗扬拨开积雪,果然已经
离开山地,眼前是一条铺过沥青的公路。
忽然「呯」的一声,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
加快速度。
绕过一排巨松,只见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笔直矗立在雪原中,却是一幢巨大
的楼宇,大楼前的雪地一片狼籍,两名穿着僧衣的和尚手持方便铲,正与一名守
阵力士斗得正紧。
两名和尚身手矫健,招术大开大阖,气度雄浑。守阵力士只有一个,形制与
程宗扬在停车场见过的有些相似,高度都在两米以上,体格庞大。当初过桥时程
宗扬只远远瞥了一眼,这会儿才首次看到机械守卫出手,和那两名僧人相比,它
根本没有招术,而是依靠迅捷的判断能力,做出最合理的反应。动作简单直接,
目的性极强,反而更难应付。
众人赶到时,打斗已临近尾声,两名僧人落在下风,边战边退,那名守阵力
士一板一眼地向前逼去,接着肘下哗啦一声,掉出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似乎要将
两名僧人当场捉拿归案。
一名僧人忽然往下一蹲,方便铲横扫而出,打在守阵力士腿部,坚硬的合金
外壳溅出一缕火花。接着另一名僧人跃起身来,方便铲往前暴挺,弯月状的铲牙
锁住守阵力士的喉咙,深深切了进去。
机械警察合金制成的外壳破碎开来,露出一丛红色的电线,接着电线被月牙
切断,猛然迸出一团火光。那名僧人如受雷殛,身体猛地向后弹去,方便铲脱手
飞出,双手已经变得焦黑。
另一名僧人大吼一声,将守阵力士摇摇欲坠的头颅击飞,然后扑过去扶起同
伴,叫道:「师兄!」
受伤的僧人身体僵硬,口鼻呼吸断绝,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师兄!师兄!」那和尚叫了几声,不见回应,不由抱着师兄的屍体放声大
哭,一时间肝肠寸断,闻者落泪。
两名僧人情同手足,生离死别的情形催人泪下,程宗扬都觉得鼻子有点儿发
酸,小紫一双美目却闪闪发亮,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具机械守卫。
朱老头怂恿道:「把它剥开,肚子里有宝贝呢。」
「别碰!」程宗扬一把扯住小紫,「小心触电。」
朱老头道:「啥电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连高压包你都捡?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左彤芝凝视着那两名僧人,片刻后走过去,双手合什施了一礼,「两位虽是
联手,但能击败守阵力士,实属难得,不知两位出自十方丛林哪处下院?」
那僧人垂泪道:「小僧惠远,乃佛光寺弟子,五日前与几位师兄同至太泉古
阵,不意遭此大难。」
朱老头拢着手,一脸兴灾乐祸地说道:「两个小光头不学好,砸人家玻璃,
想偷东西,这不是报应来了。」
惠远怒道:「小僧与师兄在阵中迷路多日,谨守戒律,一芥不敢妄取。方才
闻声赶来,却遇上守阵力士,不由分说便欲锁拿小僧,因此才动起手来。」
朱老头吹胡子瞪眼,老气横秋地说道:「不是你们干的,那玻璃好端端的会
碎?小和尚,想骗我老人家,再好好学几年吧。」
惠远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光秃秃的额角绷出青筋。
萧遥逸从袖子里摸出扇子,一边悠闲地搧着风,一边仰脸看着楼上,说道:
「玻璃是从里面碎的。」
众人纷纷抬起头,只见楼上一扇窗户的玻璃被人击碎,露出一个大洞。玻璃
的碎片散落在雪地上,上面依稀还沾着血迹。
左彤芝沾了点血迹,在指间一捻,然后嗅了嗅,「人血。」
惠远一抹眼泪,便要过去推门,程宗扬扯住他,「小和尚,看清楚些,门前
有脚印吗?」
那楼的一层是一整排落地玻璃,只不过里面挂着帘子,看不清里面的设置。
门前的雪地众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厚厚的白雪上,除了两名僧人的足印,再没
有其他痕迹。
左彤芝道:「既然没人进门,楼里为何会有人打碎玻璃?」
萧遥逸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后门!」
惠远一听,拖起方便铲就往楼后赶去。萧遥逸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叫道:
「我和你一起去!」
左彤芝应声道:「我也去!」
三人连袂走远,剩下程宗扬、朱老头、小紫和地上一具守阵力士的残骸。
程宗扬道:「老头,你的夜明珠在哪儿摘的?」
朱老头呶了呶嘴,「就在这上面。」
程宗扬抬头看着楼顶,「你不会是飞上去的吧?」
朱老头道:「可不是嘛。俺使尽浑身解数,一口气飞到楼顶,才找到入口,
结果刚进去就被守阵力士围住,只来得及摘了颗夜明珠就逃了出来。」
「里面有守阵力士?」
「从外面来的。」朱老头神情间难得露出一丝凝重,沉声道:「此地房舍多
半都设有禁制,而且不止一重。只要碰触门禁,就会惊动守阵力士的耳目。」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说道:「死丫头,帮我看个东西。」
小紫正远远审视那具机械守卫,头也不抬地说道:「看什么?」
「墙上有没有红线?」
小紫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你 仔细点,别敷衍我。」
小紫眼中泛出奇异的光泽,片刻后回头看了程宗扬一眼,笑道:「让你猜对
了,有三根极细的红线。程头儿,你怎么知道的?」
「红外线警报器嘛。干!怎么看不到发射源呢?」
小紫摊开手,「我怎么知道?」
程宗扬拍着额角,「玻璃不会无缘无故破裂,大门进不去,楼外有红外线报
警……」他琢磨半晌,忽然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萧遥逸、左彤芝和惠远先后掠来,「没找到门户。」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这边!」
程宗扬往公路奔去,片刻后在路旁找到一片微微凹陷的积雪,他伸手一拨,
下面露出一块黑沉沉的铁板。
「呯」的一声,数百斤重的铁盖被掀到一边,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程宗扬点燃松枝,伸进去试了试空气的含氧量,然后垂下绳索,当先进入洞内。
洞穴比自己以前见过的深了许多,用了将近五丈的绳索才到洞底,程宗扬估
算了一下方位,然后举着松枝往旁边一个洞口走去。
「这洞穴好生古怪,」萧遥逸摸了摸洞壁,「看起来和我们江州的士敏土很像
啊。圣人兄,这是什么洞?」
「下水道。」
「骗鬼啊!哪儿有这么大的下水道!」
「这还是小的,你到主城区,几丈高的下水道说不定都有。」
萧遥逸抽了口凉气,「单是这条下水道,便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一条下水道算什么?这座太泉古阵当年兴盛的时候,生产能力是你想像不
到的。」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连我也想不出来。」
眼前的下水道极其宽敞,比起一般的隧道也不遑多让。不时有融化雪水从头
顶滴落,发出「叮叮咚咚」的水声。左彤芝、惠远都一脸的怀疑,但当走到通道
尽头,看到嵌在壁上的铁制长梯时,众人的怀疑都变成了惊讶。
程宗扬摸了摸铁梯,回头道:「看来已经有人抢先了啊。各位,要不要上去
打个照面?」
萧遥逸道:「我先来。」
话音未落,惠远和尚便跃起身,猿猴般攀援而上。
钻出洞口,已经大厦内部,松枝的火光映出潮湿的四壁,还有几个白色的物
体。惠远伸头去看,低声道:「这是什么东西?倒和瓷碗差不多。」
瞧着他的光头伸在里面拧眉琢磨,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恶作剧地说道:
「那是便池。撒尿用的。」
惠远赶紧退到一边,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切莫打诳语。」
「你不信就算了。喂,小和尚,我们是来寻宝的,你跟来干嘛?」
「敝师兄因故惨死,小僧自然要一究根底,好向师门禀报。」
「你们出家人,怎么也来太泉古阵凑热闹呢?」
惠远道:「不敢欺瞒施主,敝寺月前接到消息,说有一个大魔头要在太泉古
阵出世,敝寺便派了十几位师伯师兄,前来察看。不成想在阵内屡遭凶险,一来
二去便与众人失散。如今师兄也被守阵力士所杀,只余小僧一人。」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然后道:「那个大魔头,是什么来历?」
「这个……师伯却未曾说过。」
又是岳鸟人的仇家,他们早来了几天,结果到现在还没能出去。这鸟人死了
还害人不浅。
惠远道:「施主既然能来此地,不知走了几日?离出口还有多远?」
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哪里要几日?我们今日刚到!从这儿走,要不了半日
就能出去。」
左彤芝道:「老爷子莫诳人家和尚。我们凉州盟运气好,从古阵进来,就在
第二层的入口处,比别人省了一两日的路程。若是出去,只怕不易。程公子,你
们来得倒快。」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还没开口,萧遥逸便笑嘻嘻攀住他的肩膀,「要不说是
圣人兄呢?生而知之,给咱们带了条好路。」
程宗扬与萧遥逸交往已久,只看他目光闪动,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微微
摇了摇头。
萧遥逸苦笑一声,松开扇柄。这小和尚虽然是来找岳帅麻烦的,但对双方的
恩怨一无所知,这么杀了他,未免刻毒了些。
惠远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经被人掂量几遍,他提起方便铲,「小僧在前开
路。」
萧遥逸最后一点杀意也荡然无存,牢骚道:「这和尚也太老实了,居然都不
问问咱们的底细!」
惠远愕然道:「你们不是凉州盟的吗?」
萧遥逸泄了气,「就算是吧。佛爷,你先请。」
小紫招了招手,萧遥逸立刻凑过去,两人咬着耳朵说了片刻,小狐狸一副心
领神会的表情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萧遥逸道:「我出去办点儿事,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哎,这死狐狸,怎么跑这么快?」
小紫笑吟吟道:「不用管他。程头儿,先出去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座巨大的卫生间让程宗扬也大开眼界,坐便器足有半个浴盆那么大,而且
是加厚的,真不知道是供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在上面方便--程宗扬也不想知道。
从卫生间出来,外面是一道楼梯,上下都看不到尽头。程宗扬发觉这座大厦
和外面建筑一样,都是一半建在地下,从建筑物的结构判断,恐怕地下的规模更
加庞大,不知道是因为习俗,还是出於现实的考虑。
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上行,毕竟上面的建筑露出地表,万一遇到危险,还
能跳窗跑路。
走过两层楼梯之后,眼前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夕阳最后一点余辉透过落地
窗的纱帘,照在宽阔的大厅内。不出所料,这里的东西也差不多被人搬空了,只
剩下几张足有卧床大小的沙发,静默地沐浴在阳光下。
程宗扬道:「这是一间酒店。」
朱老头立刻来了精神,「有酒?我老人家这一路可累坏了,先来口酒润润嗓
子。」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酒。这地方是住宿的。」
朱老头大失所望,「住人的叫啥酒店啊。」
「这边是客房。」程宗扬指着走廊里一排房间道:「既然已经有人进来,估
计能搬的都搬得差不多了。」
左彤芝道:「弄碎玻璃的,应该是这一间了。」
惠远伸手一推,门却是锁着的。他举起方便铲正要去劈,却见程宗扬握着把
手,轻轻一拧,紧闭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股寒风从房中涌出,众人都打了个冷战。
房间无论高度还是宽度,都比平常人住的大了一倍,房内摆着一张大床,被
褥零乱不堪,上面似乎还沾着血迹。
惠远握着方便铲慢慢走近,忽然表情一呆,接着脸上像火烧一样胀得通红。
大床内侧的地上伏着一个女子,她衣衫半裸,一条小腿蜷屈着,腿后有一个
鲜血淋漓的伤口,似乎是被玻璃划伤。
惠远闭上眼不敢去看,忽然又觉得不妥,连忙扯了被褥掩在那女子身上,然
后蹲下身,小心道:「女施……」
话音未落,那女子猛然翻身,手中寒光一闪,一枚细长的利器深深刺进惠远
胸口。惠远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踉跄退后,指间涌出的鲜血瞬时便将僧衣染得血
红。
左彤芝翠袖舒展,臂上的彩带飞出,灵蛇般缠住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挽住
彩带,另一只手朝左彤芝腹下刺去,一边叫道:「素--」说着喉中溅出一串血
沫。
左彤芝见她出手狠辣,也不敢怠慢,右手往腰间一抹,长剑出鞘,一招霞染
千山,挡住她手中的利刃,顺势向前递出。
这一招以攻代守,仍是守势为主,出招并不十分凌厉,谁知剑刃相交,那女
子手中的利刃应剑破碎,竟然没能阻挡剑势分毫,就被长剑透体而过。
那女子手中的利刃零碎掉落,却是一块狭长的玻璃。左彤芝愕然间,头顶一
声狞笑,接着一条人影蝙蝠般滑落。
左彤芝急忙抬头,只见九柄雪亮的尖刀凌空而至,齐刷刷朝自己刺来。左彤
芝所在的丹霞宗也是凉州一霸,她与如今的宗主系出同门,早已独当一面,论修
为也是五级巅峰,虽然猝然遇敌,却临危不乱,当即旋身退步,抬剑去挡,谁知
那九柄尖刀突然一旋,将她的长剑拧得脱手飞出。
左彤芝展开身法,流霞般闪身避开,接着臂下一阵剧痛,一柄带钩的短枪毒
蛇般探出,从她袖下刺过,只差毫厘,就废了她的手臂。
「退开!」
暴喝声中,一柄钢刀犹如跃出的猛虎扑上刀丛,将那大汉撞得退后半步。
程宗扬双刀在手,双臂雁翅般张开,将左彤芝和小紫护在身后。左彤芝惊魂
甫定,这时才看出从房顶跃下的是一名黑大汉,他一手提着短枪,另一只手拿的
却是一面布满利刃的刀盾。
那大汉满面胡须,看着颇具豪气,眼神却有种异样的阴毒,带着些许疯狂的
意味。
程宗扬沉声道:「阁下是什么人?」
大汉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殊无喜意,只有刺骨的寒气,「死人!老子是阎王
爷都不敢收的死人!」
说话间,那大汉刀盾并出,狂风暴雨般猛攻过来。
程宗扬刚交两招,就知道这回撞上硬茬了。论修为,那大汉比自己也高不了
太多,比起招数的精熟,却是天差地远,尤其他左手的刀盾和右手短枪,都不是
凡品,放在外面至少都是千贯起价的高档货,又正能克制刀剑之类的短兵,交手
不过数招,自己一个不慎,左手的单刀就被那大汉用刀盾绞飞。
程宗扬越打越是心惊,那大汉最可怕的还不是他的兵刃,而是出奇的疯狂。
他的短枪刀盾对自己的双刀已经稳占上风,还非跟自己玩命,招术都险得不能再
险。自从来到六朝,自己也见识过几个疯子,但和这大汉疯狂的劲头根本就没得
比。陷入绝境玩命还好理解,稳占上风还玩命就不是正常人思维可以理解的。
疯归疯,那大汉出招却丝毫不乱,枪盾并出,根本无隙可入。程宗扬一步一
步向后退去,忽然「格」的一声,右手单刀也被盾上的尖刀锁住。那大汉臂上肌
肉隆起,刀盾往旁一拧,大笑声中,那柄短枪毒龙般钻出,朝双刀脱手,手无寸
铁的程宗扬刺去。
程宗扬已经退到墙边,退无可退。就在这时,他左手一翻,从背后又拔出一
柄单刀。那柄单刀刚一出鞘就带着如割的劲风,在空中微微一凝,然后带着森然
的刀光,闪电般劈下。
那大汉刀盾旁移,为了将程宗扬的右刀拧到一边,胸前空门大露,没想到这
年轻人竟然还有第三柄刀,出手又如此迅猛,略一分神,胸口已经被刀锋劈中。
刀锋入肉,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飙血的胸口,接着仰天发出
一阵刺耳的大笑,鲜血从伤口中四溅而出,半晌才轰然倒地。
一股怪异的死气涌入丹田,带来刀割般的痛楚,而且阴寒之极,体内的血脉
都彷佛在一瞬间凝结。半晌程宗扬才呼了口气,将那股死气化解在丹田内。
左彤芝起初对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太过留心,此时一场短兵相接的剧斗,让她
不禁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一副商贾模样的年轻人能斩杀这个枣手的疯子。她整
理了一下袖带,柔声道:「程公子如此身手,倒是奴家走眼了。」
程宗扬苦笑着吐出两个字:「运气。」他半身都是鲜血,手臂隐隐作痛,心
里却万分庆幸,如果不是自己贪便宜在苍澜镇上多买了把刀,这会儿躺在地上的
就该是自己了。
两把钢刀已经被刀盾绞弯,不能再用,程宗扬先从背包里拿出雷射宝刀的空
柄放在袖内,又摸了摸珊瑚匕首,然后抆去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
朱老头拢着手躲得远远的,这时才露出头来,「这……这是怎么说的?怎么
一照面就打死打活的?」
程宗扬也觉得蹊跷,可两人已经屍横就地,想问也问不出什么。他瞧了瞧惠
远的伤势,小和尚被玻璃碎片刺了一下,虽然避开心脏,却伤了肺叶,如果不尽
快治疗,只怕也要将小命丢在太泉古阵。
「小和尚,这两人你认识吗?」
惠远低咳两声,低低道:「小僧未曾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