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江的程少主。」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那就是我……」
云如瑶身体一颤,泪眼模糊地扬起脸。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天我冲倒你的小人……实在太丢脸了,只好把小狐狸拉来当档箭牌……」
云如瑶怔怔看着他。
「后来我怕解释了会再也见不到你……再后来……」程宗扬握住她的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瑶儿,知道你受的苦,我恨不得飞过来,现在我总算来了。」
云如瑶一手捣着嘴,泪水愈发汹涌。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提亲,只要六哥答应,要颗肾我都给他。可是……」
云如瑶忽然张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扬拥住她窍柔而冰凉的身体,心里彷佛卸下千钧重担。终於澄清误会,没有辜负她的心意,接下来背着她翻墙过河那种小事简直轻如鸿毛。
良久,云如瑶松开嘴红着眼睛道:「我们走吧。」
「啊?」程宗扬一愣,这话本来该他提出,本来他打好腹稿想着怎么花言巧语把云如瑶拐走,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现在还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他也是爲我好。」云如瑶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计较。」
程宗扬苦笑道:「是我不好。」
云如瑶掩住他的口,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听,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程宗扬果断地帮她穿好狐裘,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防水睡袋,「一会儿要过壕沟,你不用怕,水下的木桩我都数清了,最多两个呼吸就能过去。」
「等等。」云如瑶拿起眉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笺留在案上,然后揭开枕套取出一叠书卷抱在怀里。
「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云如瑶摇了摇头。程宗扬拉好拉链,把云如瑶背在背后用带子束好,然后穿窗而出。
第五章
堡内夜深人静,程宗扬一路无惊无险地掠到墙边,跃上木梯,抛出绳子,纽绳而下。两丈高的城墙跳下去并非难事,但云如瑶免不了会受到震动,结果刚落到地面,墙上的绳子就被人发现,随即伸出几根火把,厉声道:「谁!」
程宗扬闷头狂奔,几步跨近壕沟。墙上的护卫叫道:「放箭!放箭!」
背后还背着云如瑶,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射中一箭,他和云老哥他们都可以去死了!程宗扬只好叫道:「是我!程少主!白天拿了钱就不认识了?」
墙上一阵慌乱,总算没人敢随便放箭。程宗扬抓住机会一口气越过壕沟,掠到林边,刚藏好身形,吊桥匡的一声放下,一队人马疾驰而出。程宗扬转头一看,当先的竟然是云秀峰和云苍峰,两人都光着脚只穿了内衣,显然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
单看两人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的势头,程宗扬就知道风头不妙,赶紧绕路,远远兜了一个圈子奔向舞都。
程宗扬绕路了,云家的人却没绕路,等他奔到城下,只见在他和敖润约好的城墙边,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四处游弋,还有人沿着绳子往上爬。
敖润探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心里一个劲的打鼓:程头儿搞个私奔咋这么大动静?难道是突然改主意,变成领人攻打舞都城?
程宗扬远远看了还蒙在鼓里的敖润一眼,心道:老敖,你自求多福吧!被云家人逮到顶多挨顿板子,好在你皮厚肉糙,也能顶得住。
这会儿不是仗义的时候,程宗扬转头沿着舞阳河往上游的首阳山奔去,一边狂奔,一边想着:私奔、私奔,难怪叫奔!力气差一点哪奔得动啊?
幸亏程宗扬早有先见之明,被云家赶出来就闭目凝神,养精蓄精,还能撑得住。
好不容易奔到首阳山,算算运动量,这一个时辰都跑了一场马拉松。程宗扬终究伤势未癒,这会儿只觉心浮气躁,丹田的气轮又有失控的迹象。他咬牙离开大路,往偏僻的山林钻去。
靠着手电筒帮忙,程宗扬在山坳里找到一处避风的位置,才放下云如瑶,拉开拉链。
云如瑶已经收了眼泪,一双眼睛明净如水,这会儿望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程宗扬抱着她亲了一口,然后道:「一时半刻他们找不到了,你瞧,有个好玩的。」
程宗扬拿出蛋屋,转眼一座房屋就出现山坳间。由於地方狭窄,蛋屋挤在山石、树木之间有些变形,但足够两人容身。
云如瑶惊喜地说道:「这就是仙人用的屋子吗?」
「没错。」程宗扬道:「我一共找到三个,坏了一个,一个给了云老哥,另一个就在这里。」
程宗扬带着云邻瑶进到屋内,拉上门锁。周围安静下来,整座蛋屋彷佛飘浮在山中的一个独立空间,隐秘而温暖。
云如瑶摸着墙壁,「外面的风透不进来,却一点也不觉得气闷,好神奇……」
「这里有桌椅、窗户,还有床榻。」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充当灯具,然后靠在床上精疲力尽地喘口气,接着又坐起来认真道:「瑶儿,我必须告诉你,六哥他们之所以不同意,是因爲还有两个女子我一定要娶来爲妻。六哥只答应其中一个和你身份一样做爲平妻。另一个出身有点……六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那个女子和你一样,我不愿让你们受半点委屈,如果你不喜欢,我便送你回去。」
「奴家在想,也许是你家里已有妻子,娶我回去只能当侧室,所以哥哥才不答应。」云如瑶绽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奴家在路上已经想过,便是当妾室也不后悔。」
程宗扬挽住她的窍腰,「只怕委屈了你。」
云如瑶在他耳边小声道:「只要在你身边,莫说妾室,便是暖床侍寝的奴姬,奴家也是喜欢的……」
程宗扬笑道:「真的吗?」
云如瑶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程宗扬心神微荡,展臂把她抱在怀中,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两人唇舌相接,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程宗扬拿出一只两颗心连在一起的饰品盒,「这是给你的。」
云如瑶打开一看,惊叹道:「好美……」
盒内是一对龙凤戒指,做工精美异常。上面的龙凤鳞羽微微振动,还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在戒指上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入微,让人一眼看去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程宗扬把凤戒戴在云如瑶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舒口气,「正合适。」
云如瑶看着他的举动,满脸都是幸福的甜蜜,然后紧紧抱住他。
缠绵间,云如瑶狐裘滑开,怀中的纸页散落出来,但两人都没有留意。直到唇瓣分开,程宗扬才发现地上的纸页,他好奇地拿起一页,「这是什么?」
云如瑶连忙去掩,「不要看!」
「哈!」程宗扬举起纸张,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唇角带着坏坏的笑意,眉眼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他的画像。问题是上面的他不仅光着膀子,露出八块结实腹肌,下面还挺着一根很威风的东西,显得气势汹汹。
「哇!这是你画的吗?瑶儿,你在画春宫图啊!这是什么?」程宗扬又拿起一张写满蝇头小揩的纸页,「这是……手抄的《金瓶梅》?不对!哈哈!是你写的!」
纸上的文字明显有模仿《金瓶梅》的痕迹,但描写大胆,连《金瓶梅》也瞠乎其后。只是写作者显然对男女之事并不十分熟悉,字里行间充满想像。程宗扬本来边看边笑,但渐渐收起笑意。他可以想像云如瑶如何在孤独和痛苦之中,把她的向往都融入笔端,用文字和图画将她的一切都展露给自己。
云如瑶咬着唇,羞红的玉脸彷佛要滴下血来。
程宗扬柔声道:「如果这是情书,这是我见过最美最热烈的情书。」
云如瑶狐裘松开,露出单薄的小衣。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张臂拥住她柔滑的身子低声道:「你刚小产过,别着凉了。」
云如瑶讶然道:「奴家未曾小产啊!」
程宗扬的脸色变了几下,妈的!又被那贱人骗了!
云如瑶道:「你走后一连几个月,奴家的寒毒都没有发作,后来身子一天凉似一天,三哥不放心便找个婆子来看。那婆子开了方子,奴家吃了几副,不知爲何越来越嗜酸还断了癸水,停了方子才好些。谁知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人说奴家小产,用了下胎的方子,再寻那个婆子已不见踪影。可奴家失了身子的事再隐瞒不住……」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婆子显然瞧出云如瑶失身的端倪却没有声张,而是在江州之战如火如荼时突然抛出。一则丑闻酝酿数个月,在最紧要的关头揭露,使之效果最大化───典型的剑玉姬那贱人的手法。
上当就上当吧,顾不得去找那贱人算帐,程宗扬这会儿如释重负,「吓死我了,你没有小产实在太好了!我只怕你伤了身体。」
程宗扬一手环着她的窍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柔润的双乳上,接着他张开手掌在衣内一滑,包住她香滑微凉的玉乳。云如瑶身子一颤,含羞转过脸。
程宗扬在她耳边轻笑道:「瑶儿喜欢这样,对不对?」
程宗扬指尖一挑,捻住她的乳头,在指间揉弄起来。云如瑶「呀」的低叫一声,娇喘道:「郎君……怎么知道……」
程宗扬坏笑谨:「我还知道瑶儿喜欢粗暴一点。」
他指间略一用力,云如瑶窍软的娇躯顿时一阵颤抖,她无力地伏在程宗扬怀中,「奴家云英未嫁便已失身,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无行的淫妇,可是郎君,我一点都不后悔。」
她扬起脸依恋地看着程宗扬,然后双手一分,那条厚厚的狐裘滑落在地,接着解开贴身的小衣,露出白玉般的胴体,声音微颤着道:「奴家此身已是郎君所有,便是被郎君耻笑,被郎君当成最淫贱的奴婢,奴家也不后悔……」
云如瑶咬着唇瓣,两眼水汪汪又湿又媚地看着他,忽然身子一滑,跪在他腿间。
「瑶儿……」
「奴家已经出了云家的门,从今往后眼里心里便只有程郎一个人。」云如瑶柔媚地说道:「郎君累了一路,便让奴家来服侍你。」
云如摇解开程宗扬的衣物,丝毫不嫌他下身还未洗过,便张开小嘴轻柔地吞吐起来。她的唇舌又凉又滑,刚开始有些生疏,不多时便无师自通地学会技巧,吸吮得越来越顺畅。
良久,她吐出阳具,一手揉着红红的脸颊,「嘴巴好酸。」
程宗扬一脸销魂的表情,「瑶儿,你怎么知道用嘴巴?」
「都是你拿的那本书,里面好多花样……」云如瑶红着脸小声道:「人家天天想你,想得受不了就写下来……都让你看到了。」
程宗扬坏笑道:「我们把里面的花样都试一遍好不好?」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放在床榻上,然后双手扒住她的雪臀,轻柔地朝两边分开。
云如瑶肌肤如冰似玉,像婴儿一样光滑,臀间娇美的玉户柔柔绽放,宛如冰雕一般晶莹。
隐秘的部位暴露在空气中,云如瑶的身体颤抖着,体温开始攀升。她常年寒毒缠体,肌肤冰凉,却是内媚的体质,稍加挑逗便春潮涌动。知道云如瑶未曾小产,程宗扬便抛开顾虑,他这些天跟十几个光棍汉挤在一起,偶尔跟死丫头搂搂抱抱反而更加火大,此时玉人在侧,胯下早已一柱擎天。他挺起身,阳具顶住少女柔腻的穴口慢慢贯入。
云如瑶昂起头,感受着情郎温存和细致的进入,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火热的阳具在狭紧的蜜穴中越进越深,粗硬的肉棒彷佛散发出无穷热量,让云如瑶整个身子都彷佛融化。
云如瑶羞媚的闭上眼,身体轻颤着道:「檀郎……」
云如瑶的呢喃声彷佛一个信号,程宗扬的身体猛然一沉,阳具硬硬地顶到云如瑶体内,一直顶到蜜穴尽头。云如瑶只觉娇嫩的蜜穴似乎被阳具撑裂,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叫。
程宗扬伏在云如瑶光洁的玉背上,腹部紧贴着她滑嫩的雪臀,怒胀的阳具在她小巧蜜穴中用力捣弄。云如瑶秀发散开,玉体柔软得彷佛没有骨骼,滑腻的雪臀被程宗扬压在身下如玉球般滑来滑去,中间的嫩穴被阳具塞得满满的,随着他的抽送不住收紧。
云如瑶虽然娇娇怯怯,在床上却奔放又大胆。柔嫩的蜜穴已不堪重负,还主动翘起雪臀让他插得更加深一些。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身上,然后一托,将她的玉体扶起来个观音坐莲。云如瑶靠在他胸前,两条玉腿搭在他膝上,娇美的蜜穴绽露出来。一只大手伸进她蜜穴上方的裂缝里捻弄花蒂,另一只手掌则拥住她的身子揉弄她雪滑的双乳。
云如瑶媚眼如丝,粉颈靠在程宗扬肩头,玉颊侧在一边被他吻住红唇,整个人就像要融化的蜜汁。
怀中的玉体反应越来越热烈,忽然云如瑶勉强分开唇瓣,「等等……」
云如瑶解开长发分出一缕发丝,与程宗扬的发梢软软系在一起。
「这是什么?」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爲友……」
程宗扬明白过来,低笑道:「这应该是我们的洞房,可惜没有花烛,只有一个……咳,手电筒。」
云如瑶贴他颈侧道‘丨「太亮了……」
程宗扬笑道:「怕我看到吗?」
云如瑶羞怩地侧过脸,「郎君还在人家……里面呢。」
少女柔软的玉体宛如春水,散发出淡淡的体香。在程宗扬的挑弄下,云如瑶身体很快颤抖起来,忽然她蜜穴一紧,花心抽动着,从体内深处涌出一股寒气。
云如瑶体内的寒毒虽然诡异,但对拥有生死根的程宗扬来说没有丝毫妨碍,那股纯阴的寒气彷佛一丝清泉汇入丹田,反而使燥热的阳气安稳许多。
程宗扬的双手托在云如瑶膝下,将她粉臀抬起少许,然后从下往上挺弄起来,他刻意保持着节奏,等云如瑶的身子再次颤抖才一泄如注。
云如瑶冰凉的身体洋溢出一丝暖意,只是她身子娇弱,接连两次高潮早已支持不住,蜷在程宗扬怀中迷离睡去。
程宗扬拥着她窍柔的玉体,心头一片平安喜乐;只要没有辜负如瑶,即使面对云家的怒火,他也甘之若饴。
两人又缠绵一个白天,直到黄昏才从山间出来。
程宗扬原以爲云家人会四处布防,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抓住,可出乎他的意料,压根连个人影都没见。
一路风平浪静地回到舞都,程宗扬倒是不安起来。云如瑶伏在他背上,被一条睡袋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茅屋。
「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租来住的。」程宗扬道:「条件差了些,和你的绣楼没得比。」
云如瑶嫣然一笑,「人家喜欢的。」
富安正捧着茶壶喝茶,见到是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程少主。」
程宗扬道:「云家来人了吗?」
「那个……老敖在屋里呢。」
程宗扬心里一紧,「老敖受伤了?」
「没!没!好着呢。」
「人没事就好,一会儿再说。」
程宗扬把云如瑶送到屋内,担心她住不惯土墙茅顶的陋室,直接在室内打开蛋屋把她放进去,「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敖润已经从屋里钻出来在院子里等着,低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打量一下,敖润除了额头肿了一块,别的地方都好端端的。程宗扬狐疑地看着他:「老敖,你怎么一脸心虚?云家没打你吧?」
「没有。」敖润愁眉苦脸地搓着手道:「程头儿,这事儿……麻烦了。」
程宗扬沉下^5,「仔细说。」
「是。」敖润道:「昨晚我在城角等着,半夜听到动静,我还以爲程头儿你来了,赶紧把绳子扔下去,等他们开始爬才觉得不对,再想收绳子可都来不及了。我怕你过来没人接应,也不敢躲。那些人上来,一顿拳脚就把老敖打趴,我都不敢还手,被他们用绳子捆着回到堡里。
「云家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扔到空房子里,也没人理睬。我听着外面人叫马嘶,乱得跟打仗一样,到了大半夜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敖润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心里扑腾扑腾乱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快天亮,云家才有人过来说三爷叫见。」
敖润咽口吐沫,「三爷倒是和气,笑咪咪的,说昨晚都是误会,让程少主不要往心里去……」
「还有吗?」
敖润吞吞吐吐道:「云三爷说……他们家压根儿没有瑶小姐这人,程少主以前是误会,往后不用再登门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云家是看到云如瑶留书出走,动了真怒,索性断绝关系,不再承认云如瑶是云家的人。他本来想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道云家直接把锅扔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虽然对云老哥有些歉意,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紫丫头呢?」
「一大早跟着朱大爷出门,多半是去找你吧。」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我安排车马?」
回临安吗?如果云家上门要人,自然跑得越远越好,现在云家直接把人扫地出门,再跑就没有意义,反而留在舞都更好,更容易想办法弥补关系。
「找一处好点的宅子。」程宗扬道:「咱们在这儿要多住一段日子。」
得知云秀峰和云苍峰不再认自己这个妹妹,云如瑶不禁痛哭失声。几位哥哥与她年龄悬殊,虽然是兄妹却犹如父执。
程宗扬安慰几句,云如瑶哽咽道:「纵然被父兄所弃,奴家也不后悔……只是瑶儿让家门蒙羞……伤了几位哥哥的心……」
「六哥他们只趸一时气恼,过几日就好了。」程宗扬拥住她的腰,「真不行就等你生个大胖小子带着回娘家,保证云老哥乐得合不拢嘴。」
云如瑶被他逗得破涕爲笑,接着又垂下泪来。
这时传来一声轻笑,「程头儿,你又在欺负人了。」
程宗扬转头一看,只见房门开着,小紫在门口笑吟吟看着他,然后目光落在云如瑶身上。
小紫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云如瑶停住抽泣,惊讶地张大妙目,被小紫的美貌所惊艳。
「这是小紫,这是如瑶。」
云如瑶恍然道:「原来是小紫妹妹。」毫不掩饰地露出欣赏的目光。
小紫笑道:「那我就叫你姐姐好了。」
程宗扬一直心怀隐忧,担心死丫头和云如瑶见面会不会酿成什么血案,没想到两女一见如故,越说越是相得,最后竟然把他赶出来。
「这算什么事啊?」
程宗扬嘀咕着离开屋子,看到朱老头正蹲在老槐树下跟几名禁军汉子吹牛。
程宗扬本想问他和小紫去哪儿,但这会儿满腹心事,见他们说得热闹,只摇了摇头去了静室。
「我准备在舞都多留几日,年前必定赶回去。」
水镜中,秦会之的面容有些模糊。这些天接连施展水镜术,林清浦也有些吃不消,但再模糊,此时也能看到奸臣兄嘴边的苦笑。
「家主,如今时景动荡,商会还需要家主坐镇。」
「临安上下,我相信你能搞得定,至於资金压力……我准备把首阳山的铜矿拿下来。」
秦会之一惊,「家主明监!若是开矿,需要招募大量工匠,甚至开山筑路,运出的矿石还需挑拣、炼化。即使公子真能拿下铜矿,商会如今也无财力用在矿上。」
「我明白。」程宗扬道:「所以我需要你在临安办一件事───募股。」
秦会之皱眉道:「股东大会刚开过,眼下只怕不好再加人。」
「这次募股和纳入商会的股东不同,确切地说,相当於债券。」程宗扬道:「当初在股东大会上已经通过,铜矿所用资金不多,可由我作主。现在我决定,在程氏商会名下以经营铜矿的名义成立一间商行,专门经营此次铜矿生意,从商会调拨十万金铢爲本金。」
秦会之思索片刻,「只怕不足。」
「所以要另外再发行十万金铢的无记名股票,每一金铢爲一股。这种股票只限於商行的铜矿生意,不参与经营也没有表决权,但可以获得利润分红,年息定爲五成。」
秦会之紧张地盘算一下,五成利息并不算高,一般民间借贷,两倍甚至四倍的利率都有。但民间借贷大都是在相熟的圈子中进行,向陌生人借贷的风险未免太大。
最要紧的问题是───「敢问家主,这些股票卖给谁?便是高太尉,最多也只能拿下一、两万金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用去找豪门,就向市民发行,只要能拿出两贯钱就给一张股票。一年之后可持票领取股息,三年内本息全部还清。」
秦会之推敲多时,「只怕市民未必肯买。」
程宗扬无比诚挚地说道:「奸臣兄,这要靠你了。」
秦会之苦笑起来,拱手道:「敢不从命。」
程宗扬不担心股票卖不出去。临安与其他几座大城不同,士民殷富,一、两贯钱对一般人家并不算多。况且他相信秦会之的能力,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临安兴风作浪都不在话下,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老敖!备马丨‘」
敖润跑过来,「程头儿,天都快黑了还出门?」
「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在城里走走。」
朱老头赶忙跑过来,「我!我!还有我!」
「用不着你带路,后面去!」
六朝的城池多有宵禁,每晚敲过暮鼓之后关闭城门,到凌晨敲过晨钟才开放通行。城中有啬夫逻卒巡逻。因此像义纵那帮游侠儿只能在城外打劫。
程宗扬在舞都待了七、八天,还是头一次逛街,这一看才知道和他想像的不同,舞都的商业氛围别说比起晴州、临安,连建康都远远不如。城中整齐划分爲二十四个坊,各坊用高墙相隔,根本没有临街商铺的概念。无论杀鸡屠狗还是贩卖粮、米、布匹、酒水,所有的商业行爲都集中在一个坊内。坊内铺面同样寥寥无几,除了一间酒肆,只有一间铁匠铺和五、六家小铺面。
程宗扬呆了半天,「舞都人都不买东西吗?」
「小程子,你就不知道了吧?」朱老头得意起来,指点道:「看到那边没有?」
程宗扬望向旁边一处坊市,坊内鳞次栉比遍布着高大的屋脊,一直延伸到坊墙边缘,然后一座望桥从两坊之间的街上跨过,与另一处坊市连爲一体。
「瞧见了吧?猜猜里面多少人?」
「大概……五、六百户?」
「嘿嘿!」朱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户人家───平亭侯邳家。舞都除了邳家,还有十几家地方豪强。小的占半座坊,大的像邳家足足占了两座坊,加起来占了大半座城。这十几户人家顶了天就几百人口,门下家奴虽然有数万,但那些家奴从生到死都在主人家里,哪里要买什么东西?除去这些豪强,城里还有官吏,官吏的俸禄一半是钱铢,另一半折成粮食、布帛、炭薪、香料,哪里用得着去买?便是城里的平民也大多有自己的田地,能种田纺麻,要买的物品着实不多。」
程宗扬这才知道舞都虽然是大城,但居民大都自给自足,关上门就能自己过日子,难怪商品交易这么不发达。
「我不信他们不花钱───老敖,这里有青楼吗?」
「有。」敖润道:「可程头儿,你不一定能看上眼。」
「最好的在什么地方?那些公子哥儿难道不寻花问柳?」
敖润老实道:「反正我是没碰见过。」
朱老头道:「那些大户人家自家养的歌妓就有几百人,往来宴饮都在自家宅中,哪里用出去寻乐?舞都算不错了,多少还有几间酒肆、客栈。小程子,你以爲到处都跟临安一样?」
程宗扬半晌才道:「怪不得我还觉得纳闷,云家祖业在汉国,怎么产业全在晋宋?原来是没生意做───不对啊!我在临安听说汉国有些大商人,地方繁华,比起宋国也不逊色。」
「那是宛洛一带。当初天子把天下的富强大族迁往洛都,世家大族多起自宛郡,宛洛周围人口不到三成,却汇聚汉国七成的财富。舞都是武帝南征夺取的晋国故地,地方豪强早被迁徙一空,如今这些豪族都是别处迁来的,怎么能和那些通邑大都相比?」
难怪云家在舞都这么低调,程宗扬总算明白过来。舞都位於汉国边陲,又因爲经历战火,地广人稀,大量土地又被豪强大族占据,商品经济基本等於零,只怕比苍澜好不到哪儿。
朱老头等的就是这一刻,先用严酷的事实教训这小子,然后劝小程子别满门心思做生意,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赶紧干正事要紧。他笑咪咪正准备开口,没想到程宗扬却笑起来。
「这里的商业完全是空白啊!太好了!」程宗扬重重一甩马鞭,意气风发地大笑道:「这么大的市场,整个都是我的!」
第六章
朱老头脸黑如墨,跟着程宗扬回来就一头扎进柴房,要死不活地拱在麦秸堆里长吁短叹。
程宗扬兴致勃勃地回到房间叫道:「死丫头!快去磨墨!本少爷要写一份计划书!」
「什么计划书?」却是云如瑶捧着纸砚出来。
「关於舞都的商业开发。」程宗扬搂着云如瑶亲了一口,然后道:「死丫头呢?」
小紫的声音从蛋屋里软软传来,「人家在看书。」
「你才认识几个字,别笑掉我的大牙了!」程宗扬探头一看,小紫果然在看东西,只不过是云如瑶手书的那些文字。
云如瑶红着脸道:「小紫妹妹好聪明,过目不忘,奴家只教了一遍就认得了。」
程宗扬一阵惭愧,待在南荒那种环境里,朱老头根本没想过教小紫认字的必要───别说朱老头,她跟了他这么久,他也没想到这事。小紫认得几个字还是跟秦会之等人偶然学的,没有系统学习过。
可是给死丫头看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瑶丫头写的东西何止大胆奔放?完全是少儿不宜!不过话又说回来,少儿不宜的东西死丫头别说看了,干的就不少。这两个一个有想像,一个有实践,遇到一起说不定会起什么反应。
云如瑶一边铺开纸张,一边好奇地问道:「商业开发?」
「我发现舞都的商品交流几乎是空白,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开发商业。哦,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的盘江程氏也是经商的?」
「奴家听小紫妹妹说了。」云如瑶抿嘴一笑,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但舞都人很少买东西。奴家记得哥哥也在城里开过店铺,一年下来没有多少生意,只好关了。」
「再自给自足的社会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自己做,而且越是封闭的社会结构,对商业的抵抗能力就越低。」程宗扬信心十足,「比如舞都人家家户户都要用家具,一张几案自己做也许要一个月,还要浪费大量木料。我开一间家具作坊,聘请熟练的工匠,大量购入木料,不出三天就能做出一张几案,加上工钱只用一、两个银铢。
即使一张木几卖三个银铢,可舞都人把做几案的木料卖给我,再多花一个银铢就能得到一张美观耐用的木几,还省下一个月的时间。」
云如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算的。」她一边磨墨,一边回忆道:「奴家小时候,哥哥曾经贩来一批几案箱柜想卖给舞都的大户。后来奴家听说,城里的杜家很喜欢那些家具,每样买了一件。杜家没有山林,但田地很多,於是他们找处丘陵挖了沟渠,栽了上千株树苗和漆树,又派上百名家奴学习木匠手艺。十年之后,等树木成材,杜家派家奴伐下树木解成板材,然后按照那些家具式样逐一打造,连漆料都是自家漆树产的。平亭侯邳家有现成的木材,连样品都没有买,只让家里的木匠看了一遍,回去便原样打造出来,一文钱都没花。」
程宗扬听得发愣,这是什么作风?看到中意的家具不是买下来,而是回去挖沟栽树───汉国的豪强是存心表现自己爲什么叫豪强吗?
云如瑶道:「一般人家便是想买,奈何手中没有多少多余的钱铢。毕竟粮食可以自己种,钱铢却种不出来。那些豪强们虽然有钱,但自用已足,多余钱铢大都用来窖藏。不仅豪强如此,连朝廷也是如此,府库积粮如山,钱铢的穿绳都已朽烂还以爲盛世,岂不知钱铢如泉,聚而不用不过死水一潭,流动起来方有其用处。」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程宗扬道:「商业本质就是用自己有的,换取自己没有的,钱币是交换的中介,而不是目的。舞都不是没有钱,而是缺乏流通的管道。
豪强手里有钱,没有地方消费;平民手中无钱更无法花钱,就成了一个僵局。如何打破僵局,让钱铢流动起来……」
程宗扬在灯下陷入沉思。
灯花忽然爆开,程宗扬倏然一惊才发现自己想得入神,夜色已经深了,窗外黑沉沉的没有丝毫灯光。
六朝与现代最大的差别在於夜生活的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少有现代那种生活从夜晚才开始的人群,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能随意使用的灯油。说起来,那些半夜打劫的游侠少年倒算是六朝少数的夜生活分子了。
这时一个声音呢喃道:「郎君……」
程宗扬回身看去,只见云如瑶轻衣薄衫,犹如一株幽兰含羞带喜地望着自己。
他挽住云如瑶的手,「穿这么薄,别着凉了。咦?」
程宗扬挑开她的衣襟,只见她穿着一副半透明黑纱胸罩,雪白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乳尖一点娇红宛如豆蔻。
云如瑶红着脸道:「是小紫妹妹拿给奴家的。」
她离开云家时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只穿了贴身内衣和一条御寒的狐裘。小紫手边倒是有衣服,但都是从太泉古阵拿来的,穿这么性感未免太勾引人了。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大步走入小屋,小紫正伏在地上看那些纸,听到两人进来便笑吟吟地抬起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乖乖回你的房间去。」
小紫笑道:「就在这里好了,瑶姐姐又不介意。」
云如瑶道:「小紫……」
小紫轻笑着两手一伸,将她的裙子扯下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玉腿和一条薄薄的黑丝内裤。云如瑶惊叫着被小紫拦腰抱着放到桌上,接着小紫伸出香舌在她耳下轻轻一舔,云如瑶的身子顿时软下来。
「死丫头,你少乱来啊!」程宗扬一阵紧张,这丫头醋劲其实挺大的,云如瑶和她待在一起,简直和一个婴儿与一只雌虎待在一起差不多。
小紫没有理他,只撒娇似的对云如瑶道:「瑶姐姐,让人家看看好不好?」
「不要……」
「喂!喂!死丫头,你干嘛?」
小紫笑道:「人家可是瑶姐姐的媒人呢。」
「哪来的媒人?瑶儿是我自己找的好不好?」
云如瑶满脸红晕,小声道:「都是她拿的那本书……」
程宗扬想起来,可不是嘛!那本《金瓶梅》小册子还是小紫故意放进去的,要不然也没有后面这些事。
小紫撒娇般道:「姐姐,好不好?」
云如瑶争不过她,只好转头对程宗扬道:「檀郎……」
程宗扬暗道:死丫头,小心玩火自焚,一会儿火上来了连你也烧到!他大度地说道:「你们看着办!反正我是不介意啦。」
云如瑶羞答答道:「奴家早晚要和妹妹共事一夫,便是同床服侍……也是应当的。」
虽然云如瑶在床上表现得很大胆,但程宗扬没想到她这么放得开,他甚至怀疑死丫头是不是给她下蛊?
小紫笑道:「瑶姐姐下面好漂亮呢。」
云如瑶嗔道:「坏丫头,不要说……」
「喂,你们两个背着我干什么?」
「在看书啊!」小紫笑道:「瑶姐姐看得入神,一不小心被我占了便宜。」
「紫丫头坏死了,」云如瑶羞道:「趁我看书,在奴家身上乱摸,害奴家泄了身子^」
「真的吗?」
「奴家是想起昨晚和郎君……一时失神……哎呀!」
小紫将云如瑶的内裤扯到膝下,露出光润的下体,笑道:「姐姐下面颜色好浅,跟冰玉一样呢。」小紫白嫩的手指在她股间挑弄片刻,然后没入花唇。云如瑶勉强握住小紫的手腕,玉体战栗不已,不一会儿便露湿春心。
眼前香艳的场景使程宗扬下身不由得一阵火热,他原本还担心死丫头每晚跟他挤在一起睡,如今有了云如瑶会不知怎么安置。眼下她们两个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话说回来,像云如瑶这样的娇小姐从小起居睡卧都有小婢服侍,出嫁时候,贴身丫鬟做爲通房一起服侍丈夫是豪门惯例,连与夫君交欢时,旁边有小婢服侍也见怪不怪。他觉得不可能的举动,放在她的环境中就可以理解了。
程宗扬发现云如瑶娇怯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妙不可言的尤物,常年离群索居的生活不仅没有让她变得孤僻,反而使云如瑶对正常生活充满向往和异乎寻常的激情。对他的任何要求,她从来都不拒绝,反而用更大的热情来迎合他。
短短几天,两人便换了十几种花样。云如瑶在床榻上一改平日的怯弱,柔媚至极,每一次都让他淋漓尽致。云如瑶初尝滋味,正是情动十分,接连几日两人都是在缠绵中睡去。随着两人的交合,云如瑶体内的寒毒不断弱化,手脚渐渐有了温度,雪白的玉颊也多了几分血色;少女的稚嫩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少妇婉约的风情。
云如瑶和小紫的交情也迅速升温。云如瑶惊叹於小紫的聪慧,小紫也对云如瑶表现出足够的善意。程宗扬发现小紫不是不容人,只不过是对智商不够的人表现出赤裸裸的歧视。但在程宗扬看来,她们两个不仅是平等相称的姐妹,更像是一对臭味相投的玩伴。
在每晚的洞房花烛之外,这些天程宗扬与富安和他带来的禁军汉子都厮混熟了,那些军汉既然被派到汉国,都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挂在商会名下,程宗扬也不把他们当外人,直接从商会给每人发了一份工钱。
刘诏等人被派来公干,结果白白拿着俸禄一点事情没有,如今又多了一份薪水,都有些不好意思。刘诏几次讨活干,程宗扬笑道:「要办的事情多了,过几日还要劳烦你们。」‘刘诏拍着胸膛道:「少主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别的不行,就是有把子力气!」
抵达舞都是在六月中旬,到了月底,高智商和冯源等人从山上回来,他们买了五百多棵铁杉木,花了不到一千金铢。
高智商笑嘻嘻道:「管事的吕哥是平亭侯的小家臣,徒儿给了他五十金铢,把上品的大木改成下品,一下省了千把金铢。」
「干得不错。」程宗扬把帐册递给云如瑶。
高智商涎着脸道:「这是……师母?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就是天上的仙子也比不上!也就是这样的俏佳人才好配上我师父这样的好汉!哎呀!小紫姐姐!
几天不见,姐姐比以前更漂亮了!就是月宫里的嫦娥也比不上姐姐一根眉毛啊—,」
「闭嘴吧!」程宗扬拿出两小串银铢,「百分之一的抽头,这是给你的。」
「谢师父!」高智商以前手指缝里漏的都比这多,但这笔钱是他实打实挣的工钱,拿到手中感觉分外不同,他拿着银铢叫道:「富安!富安!你这个狗才!快来!」
富安溜过来,「衙内,叫小的什么事?」
「把这串钱送给爹爹,告诉我爹,就说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丨‘」
程宗扬不禁笑道:「行了吧!这一串钱还值得送回去?路费都是好几倍。」
「那不一样,这是我挣的钱!对了,舞都的醋不错,富安,再买几坛醋送回去。
告诉家里的厨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做一道醋溜鱼,让我爹一吃就想起是儿子我孝敬的,他一开心说不定还能多吃几碗饭。」
「小的明白丨乙云如瑶忍着笑,肩头乱颤。小紫问道:「还有一串钱呢?」
高智商做个抛骰子的动作,「我跟义纵约好了,今晚在七里坊玩几把。」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城里的游侠儿们约好了,等明天新太守到任要给他来个大的,今晚好好乐一把。」
程宗扬心头一动,「七里坊是什么地方?」
高智商道:「书城西,坊里都是做贱业,乱得很。」
程宗扬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七里坊在舞都西南角,似乎战乱之后就没有修复过,连坊墙都破烂不堪。坊内原本的屋舍大半残缺,留下的柱墙依稀能看出几分巍峨的气势,但多了许多歪歪斜斜的茅舍。板墙的缝隙中偶尔露出几道目光,都有亡命之徒的狠厉。
高智商别的长进看不出来,胆子倒是比以前大多了。他敞着怀露出瘦伶伶的胸膛,大模大样地走在前面。程宗扬走在中间,敖润和刘诏一左一右跟在后面,有这两条大汉跟着,那些目光只盯了几眼便退缩回去。
程宗扬的唇角黏了两撇胡须,眉毛也被小紫用炭笔涂浓。去七里坊少不得见到义纵,程宗扬与他打过照面,还是被他亲手劫过,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点僞装虽然简陋,但夜间混在人群中已足够掩饰。
一名汉子蹲在一处破败的院墙边,见到众人过来,把手指放进嘴里发出一声忽哨,低声道:「小高来了!」
墙头的缺口处钻出一颗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放下一道梯子,「快点!」
高智商爬上去笑骂道:「刘铁臂,你还欠我钱呢,什么时候还?」
刘铁臂道:「你怎么还带着生人来?」
「放心!这几个都是我的好友,刚犯下命案,从云水游过来,逃到咱们这儿来的。」
「杀过人?」刘铁臂一抱拳,「好汉子!进来吧丨」
众人从一堆倒塌的砖石木柱穿过,只见院中生着一堆篝火,几十名壮汉、少年聚在一起,不时发出一阵叫好声。
篝火旁有两人正在角力,其中一个鹰目狼顾,正是义纵;另一个是满面纠髯的大汉。两人把臂躬身较量片刻,义纵一声低喝,腰身一扭,将那名大汉甩到一边。
众人轰然叫好。
高智商一脸纳闷,「不是说赌钱吗?」
义纵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七、八分,他一边用褂子抆着脖颈的汗水,一边走过来对高智商道:「听说你杀过人?」
高智商跟他们混在一起,平常牛皮吹得山响,这会儿自然不能掉链子,胸脯一挺,「杀过!」
「好!有桩来钱的大生意,你干不干?」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兄弟交情,义气当头!义哥!我跟你干了!」
高智商连什么事都没问就一口答应,这般义薄云天让义纵也大是佩服,「好汉^^!我义纵果真没有看错人丨乙他转身道:「各位兄弟!咱们舞都的豪杰侠士如今都到齐了,」他手一挥,「今晚共谋大事!」
众人纷纷道:「义兄弟!咱们都听你的!」
「舞都游侠儿,一诺爲重,生死爲轻!」
有人豪情满怀地放歌道:「少年侠气‘父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间,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好丨丨」义纵道:「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舞都新来一位太守,那老贼当初在济南当都尉就把当地的豪杰尽数下狱,一口气杀了近百名好汉子,如果让他来舞都,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没错!」有人叫道:「我听说田大侠因爲收留几名投奔来的好汉,便被那老贼灭门!」
有人愤然道:「田大侠义气过人!竟然被这狗贼杀了!」
众人怒骂声不绝於耳,有人拔刀往地上乱砍,还有人扯开衣服往胸口血淋淋地划上一刀,嚎啕大哭。‘高智商的腿都有些发颤,小声道:「师父,我刚才是硬着头皮上的,这些人一言不合就砍人,我……我这会儿想尿一泡……」
「别尿裤子里。」程宗扬转念一想,拦住正要解裤子的高智商,「上去对着火堆尿,你就说……」他悄声说了几句。
高智商一咬牙,「豁出去了!」
高智商冲到篝火旁,拉开裤子对着火堆咳咳嗦嗦地尿起来,一边大叫道:「老贼!小爷尿你一脸丨乙众人一片欢呼,纷纷朝高智商竖起拇指。
高智商彷佛平添百倍勇气,也顾不得去提裤子,光着屁股朝众人抱拳,出了半天风头才得意洋洋地下来。
那些侠客大声说着,不时挥舞长刀展现自己的勇武,程宗扬在旁听着,渐渐起了疑心。义纵对那位太守一路上的行止知之甚详,如果沿途的游侠儿都在盯着太守的车队,互相通风报信也说得过去,可他连太守昨晚私下与本地豪强杜氏见面,还收了杜氏送去的一对玉璧都知道,那不是游侠儿能打听出来的。
「外郡的好汉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在路上将那老贼的车队拖延一个时辰,待那老贼到舞阳河已经是黄昏时分。河上的渡船我们做过手脚,等老贼上船,驶到中流,就拔下塞子。那老贼护卫虽多,但先渡的最多只有一半,到时趁他们下河施救,我们就从林中冲出来!」
义纵狠狠比了一个「杀」的手势,然后笑道:「那老贼性喜收受贿赂,行囊颇丰,单是运送钱铢、丝帛的大车就有六辆,到时我义纵一介不取!一半的钱铢拿出来扶弱济困,另一半大伙平分!」
一众豪客被他挑动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这会儿冲出去厮杀。
义纵说完,一路过来与众人交谈几句,不时放声大笑,挥起拳头捶打彼此的胸膛;走到程宗扬面前,他赞许道:「好汉子!一看就是杀过人的!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程宗扬。」程宗扬抱了抱拳,「因爲杀了一个仇家,不得不亡命天涯。」
「杀得好!」义纵道:「我等血性男儿,自当快意恩仇!来!干了这碗丨:程宗扬接过陶碗一口喝下,然后道:「明日之事,义兄弟尽管吩咐!我这两位兄弟都是杀人如麻的豪客。」
「程兄弟远来是客,怎会让你上前厮杀?到时跟着义某就是。」
程宗扬暗暗皱眉,他疯了才会和一群陌生人劫持新任的太守,原本想借口前去设伏,带人一走了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要他跟在身边。他摸了摸胡须,难道这小子看出他是假扮的?
众人喧闹一夜,快天亮才陆续睡倒,院中酣声如雷,程宗扬耐着性子靠在柱上装作假寐。院子四周都有人把守,禁止出入,显然是怕走漏风声。
高智商爬过来,「师父,咋办呢?」
程宗扬闭着眼道:「你看呢?」
高智商狠了狠心,「师父,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如赌一把大的……」
高智商的想法跟他一样,但那些紮成木排的铁杉木却是他没想到的。程宗扬没说「你这小子跟我想的一样」,而是故意道:「万一办砸了呢?那些货物还好说,你的小命还要不要?」
高智商道:「富贵险中求───真不行咱们就跑路!这跟押宝一样,输了最多那些木头打水漂,赢了赚的就不是那几根木头了。」
这小子倒有几分眼光,就是赌性太重。程宗扬道:「还有吗?」
高智商道:「我就发愁一个───消息怎么递出去?这些人盯得太紧了。」
「别担心,有人给你传话。」程宗扬略略提高声音,「听到了吗?」
朱老头在暗处哼了一声,他怕这小子再妄动真气,谁知道这小子竟把他当成跑腿的。
天色阴沉沉似乎要下雨。到了辰时,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过来找到义纵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点了点头,等那人离开便喝道:「兄弟们!醒醒!干活了!」
第七章
雨幕中,一行车马远远行来。两条渡船已经在码头守候,前方的几名士卒解下马匹牵到船上,然后把车辆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紧紧盯着渡船。程宗扬已经看出来,这些四处招揽来的豪杰有几个不想干的,但义纵等人看得极紧,只能被裹胁着跟来。
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内,又湿又冷,程宗扬却在担心自己的胡子,万一被雨水冲掉就漏馅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旁边一名汉子竖起大拇指,然后有样学样也撕下衣服包住头脸,不多时众人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渡船来回两趟,车队已经渡过三分之一,接着车上下来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人,他戴着前高后低的乌色梁冠,腰间用彩绶系着一只革囊。几名扈从把他扶到船上,船夫竹篙一撑,船只离岸驶往河心。一名扈从撑起伞盖替主人遮雨,忽然船只打个转,正在撑篙的船夫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众人连忙去救,但船身被滚滚河水冲得不住旋转,在上面能站稳都不容易。已经过河的士卒蹚进河中赶来救援,谁知那船离河岸还有十几步远,竟然开始下沉,接着另一艘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脱了衣物凫水过去救援,在他们背后的林中,义纵看准机会,大喝一声:「杀!」几十名豪杰蜂拥而出。
程宗扬跟着人群胡乱跑着,一边紧盯着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经落水,如今正是盛夏,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宽袍大袖在水中累赘无比,虽然有几名扈从拼死相救,还是被河水冲得分开。
岸边已经交起手来,那帮游侠人多势众又出其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几名士卒。
不过有人劈开大车,成串铜铢滚落出来,不少人上来争抢,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程宗扬对敖润和刘诏吩咐道:「看好衙内!」然后一头扎进水里。
刘铁臂也盯着那中年人,那是整个车队最大的肥羊,见程宗扬抢先,他也匆忙跳下水,「我来助你!」
程宗扬游泳的技术十分平常,但修爲放在那里,一口气潜游几十公尺也不在话下,他顺着河流飞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
那中年人并非不会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脚,难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扬扯住衣物,他勉强露出水面喝道:「哪里来的强盗!敢劫持本官!」
程宗扬叫道:「别动!」
中年人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说着拔出短刀,朝程宗扬刺来。
这么一耽误,刘铁臂也游过来叫道:「快砍了那老贼!他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那中年人还挣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变得沉重,程宗扬索性把他扯到水下,屏住呼吸扯下他的宽袍,一边往岸上游去。
两人被河水冲出数百步远,连岸上的厮杀声也变得模糊。那中年人呛了水,神情委顿,一出水面就剧烈咳嗽起来。
刘铁臂不知道被冲到哪里,隔着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扬费力地把那中年人拖到岸上,说道:「别搞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谁?」
「草民程宗扬,是宋国来的商人。」
「岸上那些盗贼可是你的同伙?」
「实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过此地,手下一名小厮在城中游荡,遇上少年密谋劫杀新来的太守。草民虽是异乡人,却久闻太守刚直不阿,因此混迹其中与几个家人相机施救,幸得太守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那中年人见程宗扬并无恶意,於是镇静下来,拱手道:「本官宁成,多谢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气,草民虽是行商也知道大义所在。告辞!」
程宗扬一抱拳,就那么扬长而去。
宁成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图报,此人大有古风。」他忽然脸色一变,急忙往腰间摸去,「不好!」
程宗扬披着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饮着茶。云如瑶在屋中点起铜炉,将几件湿衣逐一烘干。
宁成脱险之后,立刻命人拦截几块正从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挥士卒强行渡河,攻击群盗。义纵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此时乱了阵脚,被士卒一冲便死伤数人,剩下的顿时做鸟兽散。
宁成马不停蹄地进入舞都,随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这一夜还没过完,那些游侠豪杰多半已经落网,只有义纵和几名少年躲起来。
高智商和敖润、刘诏早趁乱溜走,连汗毛都没掉一根,这会儿还有心情在门外看热闹。
各处坊市鸡飞狗跳,不断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的眼睛忽然一亮:「刘铁臂——那家伙还欠我钱呢!」
刘铁臂的脸上被抽了一鞭,不停滴血,听到叫嚷声,忽然叫道:「那个!那个姓高的!也是我们一伙的!」
高智商想溜已经冲了,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卒挤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他,往他的脖子上套根锁链直接拖走。
富安冲过来使劲作揖,「官爷!官爷!弄错了!我们衙内……他可不是盗贼啊!」一边说,一边掏出钱铢往他们的袖子里塞。
士卒接过钱,一把将他推开,喝道:「莫非你也是盗贼!」
刘诏握住刀柄正要动手,却被敖润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内,「还不找程头儿去丨‘」
刘诏连滚带爬地奔进来,「程头儿!大事不好了!」
程宗扬听完咧了咧嘴:「好嘛,刚做的人情就得还。」他看着云如瑶正在烘烤的衣物,说道:「让那小子在牢里待一晚,明天我接他出来。」
舞都太守府里,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爲首的盗贼名叫义纵,其姐是平亭侯夫人身边的女医。」
宁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平亭侯……来人!去邳家!」
「太守,此时天色已晚。」
「便是连夜去。」宁成冷冷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本官身爲二千石,难道平亭侯敢将本官拒之门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寿,这一夜邳寿如坐针毡,竭力应付新来的太守。
宁成对他的不耐无动於衷,先问完本地的风土人情,然后话锋一转,问起邳家在舞都的产业。
邳寿小心道:「当年吾祖从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实封两千户,经过历年赏赐,如今近四千户。」
「据说封首阳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时,曾将首阳山几处出产木材的山谷赏赐给敝家。」
「这是天子圣德。」
「太守说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尽。」
宁成不闲不淡地说着话,一直坐到子时也不着急离开。邳寿心知要出点血,於是咬了咬牙,说道:「听闻太守渡河时遇袭,在下忧心如焚,太守幸得无恙,在下也就放心了。来人啊!」
两名婢女捧着一只蒙着红绸的盘子进来。
「这是邳某一点心意,给太守压惊,还请太守笑纳。」邳寿掀开红绸,盘内是一叠铸好的金饼。
宁成放声大笑,「邳家资财千万,拿这点金饼就想打发我宁成吗?」他大喝一声,「义纵何在!」
邳寿打个哆嗦,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退一步就是灭门之祸,只能硬着头皮道:「太守明监,在下并不认得义纵。」
「好嘴硬,来人!搜!」
邳寿厉声道:「宁太守,平亭侯府并无义纵此人。」
宁成冷冷道:「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祁寿噎了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惊扰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宁成道:「万一有盗贼潜入府上就不只是惊扰世子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数百名士卒将占据两坊地的平亭侯府团团围住。邳寿暗道这厮果然狠辣,连郡兵都调来。
双方已经撕破脸,邸寿也不在宁成面前做表面工夫,告退一声,立即找到世子邳忌:「义纵走了吗?」
邳忌长袍博带,身旁坐着几个美姬,一边左拥右抱,一边用稻粒逗弄玉架上的鹦鹉,「三叔何必慌张?宁老贼胆子再大,难道还敢搜我们平亭侯府?」
邳寿顿足道:「已经开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鹦鹉打得羽毛乱飞,怒道:「好个匹夫老贼!」
一道人影从屏风后闪身出来,慷慨道:「我义纵绝不连累世子!这就去见宁老贼,便是横刀自刎也要溅那老贼一身血!」
「我堂堂侯府难道连一个豪杰都护不住?」邳忌在堂上走了一圈,「我派人送你出去,到乡里躲几天。」
邳寿阴声道:「他已经用符节调来郡兵,如今周围都被他调来的士卒守住,哪里出得去?」
「去冰窖。」邳忌道:「冰窖地方隐秘,能藏两、三个人,那些郡兵再搜也搜不出来。」
「多谢世子好意。」义纵毅然道:「我们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躲过此劫,义某也无颜苟活於世!」
邳忌顿足道:「换衣服,就跟在我身边。」
邳家奴仆过千,多几个人毫不显眼,邳寿道:「夜里还好说,天一亮还怎能瞒得住?」
邳忌又转了一圈,忽然一笑,「有办法了───三叔放心,我保证让义纵兄弟堂堂正正出门,还不连累我们邳家。」
祁寿心下虽然不安,但知道这个侄子素有智谋,行事果决,一边急道:「赶快!
赶快!」一边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从容笑道:「不用担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办法。」
他贴在义纵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兄弟丨二邳忌大笑道:「到时候我要叫宁老贼干看着你们扬长而去也无计可施,哈哈丨二义纵却暗怀隐忧,宁成横下心搜查平亭侯府,这般急切倒不像是爲了他这个小角色……
义纵猜的没错。宁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随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挣扎许久,被那个姓程的商人救到岸上,才发现官袍和原本系在腰间的太守印绶无影无踪。官印一旦丢失便是死罪,若是走漏风声被朝廷知晓他遗失官印,颁下惩处的诏书,即使他再找回官印,旨意也不会更改。
宁成不敢声张,脱险之后立即渡河攻击盗贼,把人驱走,然后暗中派人沿河搜索,但往下游找了数十里也一无所获。官印用革囊盛放,不会轻易沉底,既然没有踪影,多半是被人取走。当时离他最近的只有两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他又空手离开,自然不会是那名商人。那么就是另外一个盗贼,如果是盗贼拿走他的官印再大肆宣扬,立刻便曰疋杀身之祸。
因此宁成不顾侯府威势,艇而走险,悍然围府搜查。这一下把邳家得罪到死处,但丢失官印也是死罪,两害相权取其轻,宁成便是得罪邳家也顾不得。
直到天亮还没有消息传来,宁成坐在厅中面沉如水,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过了辰时,一名属吏进来:「禀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见。」
「不见。」
属吏喏喏退下。
宁成忽然道:「哪里的商人?」
属吏停下脚步,「是程氏商会的少东家,说有件东西要送给太守。」
「请丨二程宗扬捧着一只盒子进来,躬身道:「草民见过太守。」
「果然是你。」宁成屏退左右,盯着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丛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来献予太守。」
宁成打开盒子,只见一件官服叠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只革囊,囊上系着一条青白红三色相间的绶带。他隔着革囊一摸,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果然是他的太守银印。「程商人,请坐。」
程宗扬笑道:「多谢太守赐座。」
宁成自渡河就阴冷如冰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什么生意?」
「敝商会生意繁多,这次来舞都,一是听闻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昇平可期,敝商会有意借太守的光爲本地民生效力。其二,」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也是爲了首阳山的铜矿。」
宁成点了点头,「舞都正需要程商人这样急公好义的商家。」
「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说无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在门前说笑,被捕入狱。」程宗扬苦笑道:「就是那名打听出消息的小厮。」
宁成笑道:「还有这等误会?叫什么名字?把人放出来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进来,喘着气道:「太守!不好了!」
宁成沉下脸,「何事慌张?」
「那……那帮盗贼……劫持平亭侯的世子!」
宁成一怔,接着放声大笑,比起邳忌在内宅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他霍然起身:「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你也来见见本官的手段!」
近百名郡兵将一座楼阁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哭叫声响成一片,楼上几名少年捆住邳忌,将刀架在他的颈间叫道:「都给我滚开!」
「说你呢!再拿箭指着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们烂命一条!有侯爷的世子给我们陪葬,值了!」
邳寿嘶声道:「万万不可伤人!你们要什么财物,我们邳家都给你!」
宁成大步过来,邳寿听到动静,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子吧!」
宁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
义纵从邳忌身后露出半张脸,叫道:「宁老贼!给我拿一千金铢,够用六天的酒肉!再备一艘快船!等爷爷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砍了他的脑袋!」
邳寿叫道:「一千金铢我们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这便命人取来!」
宁成一言不发,邳寿自作主张派家奴取来金铢,金灿灿地堆在木盘内。
宁成这才开口,「这是给盗贼的赎金吗?」
邳寿泣声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钱财我们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赏给这些士卒吧。」宁成一边说,一边从一名箭手手中拿过弓箭,然后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满院的哭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瞠目结舌。邳忌望着颈中的利箭,眼珠几乎瞪出来,接着膀颈一歪,一命呜呼。
死寂中,宁成如寒冰般的声音道:「先帝屡下诏书,有劫持人质索要财物者,一律格杀!不必顾忌人质生死!射!」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举箭。
虽是盛夏,邳寿却像掉入冰窖一样浑身颤抖,满眼怨毒地死死盯着宁成,「你───我邳家绝不饶过你!」
宁成喝道:「来人!押下去!」
邳寿梗着脖子叫道:「宁成!你敢无罪捕人!」
「先帝有诏,劫持人质者并死!有向盗贼交纳赎金者,黥爲城旦!」
郡兵已攻上楼阁,那些少年知道必死无疑,此时都是狗急跳墙。楼内忽然升起浓烟,却是有人趁乱放火,不多时整座楼阁就烧成一片火海。
「干!我算是见识什么叫酷吏了!汉国这帮酷吏实在太酷了!」程宗扬兴奋地说道:「老头儿,你没看见,谁能想得到姓宁的先把人质干掉了!在场的人全傻了!平亭侯的世子啊!老宁像杀只鸡似的,连眼都不眨就射死了,满院子的人吓得连哭都不敢哭。还有平亭侯的兄弟,侄子都死了他还担个罪名,我在旁边瞧着都替他冤得慌。」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都不冤,要不是咱们商会的木排,姓宁的早扔河里喂鱼了。」
「话是这么说,可没证据不是?」
「要啥证据啊?破了家再找证据也不冲。」朱老头挤眉弄眼地说道:「小程子,你在舞都待着也怪闷的,要说好玩还得说洛都啊!铜驼巷、玉鸡坊有的是乐子。」
程宗扬伸个懒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宁太守说好了,他把七里坊的游民清理出去,坊里的土地交给我使用,当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这家伙胆大、心黑、手狠、敢捞钱,是个敢做敢爲的角色。」
朱老头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应大爷的事阴时候办?」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吗?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爷儿们调过来,把巫宗再灭一遍。」
朱老头黑着脸道:「大爷的珠宝!珠宝!说好在洛都开店的事!小程子,你敢黑大爷的钱!」
程宗扬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办完这边的事,咱们去洛都风风光光开间店铺,让你也过一把掌柜的瘾。」
朱老头气哼哼地走掉,程宗扬回到屋内。
云如瑶正在纸上绘图,「七里坊长两里,宽一里半,全长七里,是城中最大的一个坊。程郎,你要怎么做?」
「临江楼和武穆王府,我已经吃了大亏。」程宗扬痛定思痛,「计画虽然不错,可几十万金铢砸进去到现在还没开始赚钱,七里坊不能这么办。我要改改思路,一边建,一边要想着回本。」
程宗扬看着纸上的图案,用手指划了一道,「这边沿坊墙的位置全建成店铺,如果能把墙拆掉,改成临街的店铺最好,但坊墙不能动,只好向坊内开门。高智商买来的木材不用运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蓆隔开。货架放到门口,让人一眼就能见到。每种商品都要有两间以上的店铺经营。每隔三五家布置一间酒肆或茶肆,简陋点不要紧,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程宗扬胸有成竹,不一会儿定下方案。等云如瑶画完,他拿着纸张端详半晌,赞道:「不错!太有草台班子的感觉了。」
宁成一声令下,官府的差吏风卷残云般将七里坊的游民一扫而空。第二天程宗扬又狠狠震惊一把,一夜之间城外足足悬挂上百颗人头,一个个血迹未干,面容狰狞。
城中已经传开,新任的太守将七里坊的游民一并捕拿入狱,连夜审讯,审完直接勾决,连旨意都没请就斩了近百人。
「这些都是没有户籍的游民无赖,杀了便杀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会向朝廷请旨。」宁成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他掀开衣袖放在熏炉上,「听说你城外设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残物运来就能换取钱铢?」
「是。草民初来乍到,一是扬名立信,二来也是人手不足。」
宁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里的罪囚都押过去,便是劳动至死也没人敢说一个字。
程宗扬当然不能这么干,更要紧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钱,而是花钱。他在七里坊贴出告示,只要把坊内的垃圾运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铜铢的价格换取钱铢,就是十斤烂茅草也是同样价格。舞都欠缺商业活动,寻常百姓并没有多少来钱的管道,听说只要出把力气就能换钱,立即蜂拥而至。仅仅三天时间,坊内的茅屋、残柱、碎瓦被拆除一空,所有的花费算下还来不到一百金铢。
三天过后还不断有百姓过来想赚取铜铢,但坊内没有事情可做了。若是以往,百姓中少不得有人闹起来,但新来的太守大开杀戒,舞都城内各种犯罪顿时绝迹,城中百姓也战战兢兢,不敢妄爲。
好在这间新来的商会又贴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连损坏的坊墙也找人修补。不仅如此,还大量收购竹子、漆料甚至草蓆,林林总总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刘诏等人这才知道程少主当初的话不是白说的,这一开始忙,大伙一个个跑前跑后,忙得脚不沾地。
高智商在狱里待了一夜,出来后吓得魂不守舍,「师父,你是没进去,那牢里是真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就直接把腿打断!那些好汉一进去就全怂了,别管什么身份,在狱卒面前都跟孙子似的。」
「少罗嗦,赶紧干你的活去!沿墙的棚子三天之内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爷走丨」
富安也赶鸭子上架,和冯源一起充当发钱的帐房,每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青面兽身大力强,一个人足能顶五个人使。云如瑶心细如发又长於心算,程宗扬把往来的帐目交给她一手打理。仅有的两个闲人是朱老头和哈迷蚩,两个老家伙在树荫下支了张桌子,乘乘凉,喝喝茶。
就这样,七里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化。到了七月上旬,从丹阳送来的第一批货物运抵坊内,次日一早,那些用草蓆隔开的店铺全部开张,琳琅满目的货物让舞都人几乎认不出来这里就是以前的七里坊。
沿着坊墙一字排开的店铺虽然简陋,但每件东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铺大多屋子极深,爲了安全,周围不开窗户,室内光线阴暗不说,柜台又设得极高,货物都放在里面的货架上;想要什么,店员取出来才能观瞧。
七里坊的店铺截然不同,门口一块刨好的木板充作柜台,各种货物直接摆在木板上。雪白的细盐用竹筒装着,大的能盛两、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细,两枚铜铢就可以买回去嚐嚐味道。
各种木制的、卞角制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铜铢一把;色彩缤纷的绢花一枝只要十文钱;银亮的缝衣针一枚也只要二十文,还附送一卷丝线;木屐上用的牛皮条,两枚铜铢一根;鲜美的鱼鲊用拳头大的罐子装着,只要花上十几枚铜铢就能买一罐。
走累了,隔几间店面就有一处茶肆,一枚铜铢就能买一碗梅子汤。那汤用井水冰镇过,凉冰冰甜丝丝,喝一口便令人暑热全消。豪爽的汉子们有酒肆,在树下搭着高大的棚子,既敞亮又通风,三五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席地而坐,一声吩咐,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里有一块用绳子围成的空地,两边钉着半人高的木桩,中间拉着一根绳索,一名女子在绳上来去自如,手里还抛着三颗圆球。绳圈外的看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绳技平常只有豪门宴饮才偶尔一见,别说城里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吏眷属也未曾见过。
七里坊开张的地方不到五分之一,但这五分之一足以让舞都人流连忘返;开张不到半日,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七里坊,坊内人声鼎沸。
第八章
一名只有一条手臂的汉子快步走来,双脚一并,举起独臂俐落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程上校!」
「老陈,你都退役了,用不着敬礼。」
陈乔笑道:「已经习惯了。」
陈乔是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因爲是丹阳人,受伤退役后转入商会,随即被调到家乡负责丹阳的商号。接到程宗扬所列的清单之后,秦会之找到离舞都最近的陈乔,让他就地收购物品、招募人手,以最快速度赶往舞都。
「运这么多货物,路上辛苦。」
「这次的货物看起来不少,分量倒不重。像那些绢花,几千枝一个大包就能带走。丹阳是水陆要津,购买这些货物没费多少工夫,就是分装成小包耽误两天。」
陈乔喝口茶水,「程上校,那些盐如果换成大包,能多带一倍。用竹筒装好就带不了多少。」
「舞都这边和丹阳不一样。」程宗扬道:「像这种精盐一斤起码要三十铜铢,舞都除了豪强,只怕没有谁舍得买。换成竹筒装的,一只只要两枚铜铢,谁都能买来嚐嚐。其实一斤盐能装二十小筒,算下来一斤盐能卖到四十铜铢。鱼鲊也是一样,虽然贵了些但味道鲜美,而且省了盐钱。如果罐子再小一些,价格再降上一半,买的人会更多。」
陈乔仔细听着,偶尔点点头。
「那些人都是你招募的?」
「有几个是从就近商号调来的,大部分是招募的。工钱每个月十枚银铢。」
「这工钱比舞都的百姓高多了,但这样也好,有差距才有攀比的动力。那个绳技艺人呢?」
「本来秦执事让我找几个说书的,但一直没遇上,正好这家人坐船到丹阳,於是我把他们请来了。」
「请得好!如果是说书,他们一开始还未必听得惯。」
「招募了二十三人,从商会调来的有五人,都是信得过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陈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云如瑶从帘后出来,轻轻替程宗扬揉着额角。
「听说坊里好热闹呢。」
「到明天会更热闹。」
云如瑶微凉的指尖在他的额角轻轻揉着,「奴家看了帐单细目,那些货物从丹阳买来,价钱比别处低了两成。」
「如果广阳渠开通,南方的货物会更便宜。」
「不过一共才用了六百多金铢……」
程宗扬笑道:「你已经看出来了。」
程宗扬明白她的意思。低廉的成本意味着利润更高,但总成本太低说明总利润也不会太高,好比一个杂货铺做到百分之百的利润,也比不上一个楼盘百分之十的利润。第一批运来的货物全是价格低廉的日用品,看起来虽然热闹,但全卖出去也挣不到几个钱,能包住雇员的工钱就不错了。不过程宗扬不打算用这些小店挣钱,他需要的是让钱有一个流动的管道。
程宗扬挽着云如瑶的手,「舞都人手里的钱不多,所以我要先让他们赚钱,这样他们才有钱往外花。我把货物改成小包装,让他们买得起。钱从我手里流到他们手里,又从他们手里流回我手里。以后我还要花更多钱,让他们去赚。」
云如瑶道:「那些百姓不会把挣的钱花光,有一些钱铢是回不来的。投入越多,留在他们手里的钱也越多,从哪里赚钱呢?」
「钱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况且不是只有钱铢才有价值。我付出钱,他们付出劳动,我得到的是劳动成果。半个月前七里坊还一钱不值,现在已不只是价值千金了。只要不出乱子,坊里的土地就能稳稳升值。」程宗扬道:「这些都是帐目上算不出来的,也不用算。城内的百姓收入水准提高,消费水准也相应提高,等他们成爲稳定的消费群体,下一步就是吸引那些豪强。他们拥有舞都七成的土地,让他们的财富参与流通,互通有无,你就不必担心我会亏钱───怎么样?郎君我做生意的手段不差吧?」
云如瑶伏在他背上,柔声道:「郎君这哪里是做生意的手段?治国也不外如是。十年之后,奴家不敢想七里坊会是什么模样。」
程宗扬握住她的柔荑,「有了七里坊现在的模样,我也好去找六哥和三哥两位大舅子谈谈心。」
他在舞都花费偌大力气爲的可不是挣钱,而是爲了云如瑶和云家。
程宗扬踌躇满志地再次登门,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门外,他锲而不舍,接连登门候教。这一次云家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云家的拒绝多少有几分照顾家族颜面的意思,这一回云苍峰和云秀峰避而不见,云家上下都对他冷若冰霜,态度僵硬得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程宗扬原想着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给足云家面子,不愁云家不接受,但云家的态度让他的信心动摇起来。
这天程宗扬又从云家扫兴而返,敖润骑着快马匆忙奔来:「程头儿!太守让你往府里去。」
太守宁成在舞都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郡中游侠少年闻风而逃,旬日之间整个舞都便肃然一清。宁成历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无数,虽然抑制地方上的豪强,但百姓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萧条不少。
这一次七里坊的开张给宁成的肃杀手段带来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里坊成爲舞都人休闲的最好去处,店铺虽然简陋,但胜在货色齐全,而且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因此客人越来越多,即使不买什么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会再次贴出告示,用极低的租金向城中商铺出租铺面,城中其他几处店铺或试探着开分号,或者整个店铺全部迁来。本地人的参与使七里坊人气更旺,竟然在宁成治下出现难得的繁华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宁成对於治下是否繁华毫不关心,但七里坊有他一半的收益,情况自然不同。程宗扬发现,宁成这位酷吏不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凶狠,捞起钱来也够凶狠,对於豪强的贿赂来者不拒,甚至登门索要。
程宗扬有时心里嘀咕,他不会是把程氏商会送到虎口里了吧?好在宁成只是舞都一郡的太守,手再长也伸不出汉国。况且宁成只是个不廉洁的酷吏,并非丧心病狂的杀人狂,就是杀鸡取卵也要等鸡养肥了再杀。
事实上对於程宗扬这个外地商人,宁成颇有好感。程宗扬一介布衣,时常出入太守府,所受的礼遇比起城中豪强只高不低。那些豪强见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见了老虎一样战战兢兢,程宗扬却能与宁成谈笑风生。宁成有时索贿纳贿也不瞒程宗扬,一方面这是宁成对程宗扬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宁成不认爲这个外路商人会有什么威胁。
程宗扬驰入城门,看到一个穿着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箩筐往城头搬运石料。他的头发被髡得干干净净,剃成一个光头,脖子上套着铁圈,脸上刺了字,神情怔怔的像丢了魂似的被兵丁驱赶。如果不是当日见过,程宗扬怎么也认不出这是当年跺跺脚,整个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爷。
宁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派人进山开始采矿,不日便有诏书,首阳山的铜矿由官府招募商家开采,收取赋税。」
程宗扬知道汉国的地方官权力极大,却没想到会这么大,一句话便把铜矿给他了?招标呢?公示呢?官府起码找两个人象征性地讨论一下吧?即使这些都没有,赋税怎么收?工匠怎么管理?难道还是他的一句话?
首阳山的铜矿程宗扬已经打听过,是上一任太守在时,有人在山中采到孔雀石,当时的太守命人进山勘察,找到矿脉,采出的矿石品相极佳。据推算,首阳山一年能开采矿石近十万钧,出铜三万钧,铸成铜铢超过六万贯;除去开采和冶炼的成本,获利在两万贯以上。但那条矿脉延伸到邳家封地内,因此邳家认爲铜矿应该是自己的,不许官府涉足。
宁成以雷霆手段射杀平亭侯世子,把邳寿黥爲城旦,令舞都豪强闻风丧胆,可邳家贵爲侯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要找回来。
宁成对迫在眉睫的威胁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处理差事。该杀的杀,该关的关,毫不手软,似乎丝毫不担心朝廷会降罪於他,程宗扬都在纳闷他哪来的底气。
程宗扬犹豫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将邳家恶行写成奏折上书宫中。按惯例,宫内会写成策书遣侍中赴平亭侯府,诏其诣廷尉诏狱对质。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时便该伏剑自刎。」宁成冷哼一声,「我倒是盼着他不要自杀。」
程宗扬不明白汉国有什么惯例,不过宁成说得这么笃定,他也没有好担心的,毕竟就算天塌下来也先压死宁成。
从太守府出来,程宗扬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办事确实令人放心,陈乔上路的同时,秦会之还调动几处商号往舞都送货,如今又来了两批货物。这些货物都仔细安排过,数量不多,有三五个人便可押运,而这些人手也留在舞都。货物仍是以日用品爲主,临安和晴州出产的各种奢侈品没有纳入清单,现在七里坊的商铺还是杂货铺的标准,那些奢侈品运过来白白跌了身价。
坊中更显热闹,除了沿墙的一排商铺,又用木板土墙隔出几座院子。昨天,七里坊第一家客栈开张营业,虽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铺,但周边乡镇的百姓在坊中误了时辰,因爲宵禁无法出城,也能有落脚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只要能挡风遮雨就行。
据程宗扬所知,富安招揽城中商号入驻的时候,还顺手招了几个清理流民后无家可归的游女,弄个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坊中打理的人手不过五十余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过五千人。好在有宁成的铁腕治理,城中治安不是一般的好───原本不太安分的那些,这会儿人头都在城外挂着呢。
七里坊的热闹只集中在东面一隅,坊中高达八成的土地还空着。想要挣城中大户的钱当然不能靠这些草棚子,但程宗扬不准备投入重金大肆建造楼堂馆阁。在他的计画里,七里坊应该靠本身的收益滚动发展,不是成爲又一个资金黑洞,因此坊中被一道土墙隔开,剩下的土地建好一处开放一处,逐渐提高水准。
程宗扬一路走来看到的场面虽然热闹,但不免失望。往来的客人虽多,不过都是城中的百姓,那些大户至今没有表露出任何兴趣,甚至连他们的家奴也不见踪影。程宗扬暗自摇头,他都不知道那些豪强是太过封闭,还是对外来者抱有戒心,到现在都没有往七里坊花一文钱。
其实程宗扬猜错了,那些豪强大族顶尖的就几百人,剩下的庶支、家奴都有心思到坊里看热闹,但邳家前车之监犹在,那些豪强都严厉约束家人,生怕被宁太守抓到把柄,破家灭门。
被土墙隔开的大块空地中有几座新建的院子。现在坊里林林总总有五十余人,往后数量还会不断增加,程宗扬早早划出区域做爲商会将来的总部。几间简单的房子一搭,程宗扬就搬过来,毕竟都在坊内,做事也方便。
进入内坊,只见一队车马停在新建的院子前,冯源正带着人搬运货物。青面兽一身力气不是盖的,扛着小山般的货物还奔走如飞,看来得宰只羊好好犒劳他。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高智商那小子呢?」
「哈爷带着他劳柴去了。」
程宗扬不禁失笑,他把挖沟盖房这些重活扔给高智商打理,但不管那小子多忙,哈迷蚩每天给他定下的劈柴数额雷打不动。
程宗扬这才问道:「这批货是哪儿来的?」
冯源道:「临安。」
「秦会之怎么搞的?从临安运货这么浪费的事他也干?」程宗扬说着进了院子,却看到一名杏红衫子的少女正站在门边。她侧身福了一福,想笑,眼眶却先红了,「公子……」
「雁儿,你怎么来了?哈!怪不得老秦从临安运货过来,原来是顺路啊!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雁儿收起泪水,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哭……」
程宗扬打趣道:「我看你不是想我,是想你紫妈妈了吧?」
雁儿小声道:「都想。」
程宗扬哈哈大笑,揽住雁儿的柔肩进到屋中。他的屋子与其他人区别不大,都是赶工出来的,反正也不用住在这里,只是掩人耳目,毕竟蛋屋不好随便让人看见。
看到蛋屋的门关着,程宗扬有些奇怪,「你紫妈妈在干嘛?」说着拉开密封的屋门。
一阵笑闹声从隔音堪称完美的蛋屋中传出,花枝招展的景象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蛋屋的空间虽然不小,但住了这么久,程宗扬已经习惯里面只有小紫和云如瑶两个人。这时屋里却香风阵阵,丽影杂陈。小紫和云如瑶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脚边卧着雪雪。旁边站着三名体态妖娆的女子,她们穿着黑色皮装,雪白的大腿和腰腹裸露出来,流露火辣的风情。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面容,但脚下穿的高跟鞋却是他家女奴专用的款式。不用说,就是原本和雁儿留在临安的三名侍奴:惊理、罂粟女和蛇夫人。
小紫面前的圆桌上跪着一名美少妇,她伏着身,朱红色罗裙掀到腰间,娥眉微微颦起,弯长的睫毛不住轻颤,流露出柔婉而妩媚的羞态,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娇柔的外表下有多危险。
「凝美人儿怎么来了?」
小紫笑道:「想你了哦。」
云如瑶盈盈起身,红着脸道:「郎君。」
程宗扬走过去,只见阮香凝下身一丝不挂,裸露着雪团般的美臀和两条雪滑玉腿。她的双手搂着艰股,将白生生的臀肉分得敞开,露出娇嫩的羞处和柔软的肛洞。
「你们这是做什么?」
小紫笑道:「瑶姐姐想把后面也给你用,又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人家也没做过,帮不了她,正好这几个丫头来了,瑶姐姐就问她们是怎么和你做的。」
「这还用问?做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紫搂住云如瑶的腰肢笑道:「那可不行,瑶姐姐身子弱,哪里能和她们一样?好了,你去跟雁儿亲热吧,我和瑶姐姐还要问她们呢。」
程宗扬一把将雁儿横抱起来,「雁儿,我们走!」
雁儿抱着那只布偶,羞不可抑地把脸埋在主人怀中。
久别相逢,雁儿在他身下流露出初破体时一样吃痛的神情。程宗扬的动作愈发温存,先浅后深,一点一点进入少女柔嫩的蜜腔中。雁儿眼眶含泪却咬着唇,乖乖迎合他的进出。
雁儿的容貌虽然不及死丫头那样夺目,但也是个出色的小美人儿,尤其是她像小羊一样温顺的样子最惹人怜爱,让人禁不住想把她拥在怀中小心呵护。
少女娇美的玉体鲜嫩无比,使程宗扬倾注更多热情。雁儿白嫩的双足搭在他肩头,随着他的挺动,圆润双乳在胸前微微抖颤,似乎愿意就这样陪着他到天荒地老。
良久,程宗扬身体一沉,粗硬的阳具深深插进雁儿滑腻的蜜穴间,在她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程宗扬把雁儿拥在怀中,「在临安还好吗?」
雁儿脸上带着羞涩的痛楚,一边用丝帕把他下身抹拭干净,一边柔声说道:「还好。」
「别的人呢?」
「都还好啊!秦执事很忙,只偶尔来一趟,匆匆说几句话就走,不过每次都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程宗扬临行时吩咐秦会之,让他隔段时间去看看惊理等人有没有什么异动。雁儿和那几个女子待在一起就是一只小白兔陪着三条毒蛇,虽然有娃娃,万一被反咬一口也不得了。
「祁四哥派人来过一趟,送了些吃的用的。还有翠烟姐姐,上个月刚生个儿子。」
「已经生了?」程宗扬又惊又喜又是遗憾,他还说要喝吴大刀儿子的满月酒,可眼下天南海北,想见一面都不容易。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居然没赶上……不行,我得给吴大刀和柳姐儿送份厚礼。」
「奴婢已经替公子送过了,一对金麒麟、一副长命锁,还有小宝宝戴的小镯子、小脚铃。」
「我在太泉古阵还有礼物带给他们呢,也不知道小侯爷来不来得及送到?」
数日前林清浦传来消息,萧遥逸等人已得知彼此平安,离开苍澜折返建康。武二郎则揣着「情书」带着白仙儿去南荒。程宗扬不知道武二是怎么想的,居然带着小三去求亲,只能说二爷的脑子跟别人不一样。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求亲能求成冤家,实在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
从夷陵派去的人已经与莫如霖等人见过面,同时接走徐君房,不久就能送到临安。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秦太监也活着回来,还被宋主特命入宫。据说宋主狠狠夸了他一通,然后把他打发到选锋营,继续在鸟不生蛋的地方爲国效力。
程宗扬把这些事抛到一边,说到礼物,他倒想起一件东西,从床边的背包拿出一只盒子,用「叔叔带你看金鱼」一样诱惑的口气对雁儿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雁儿惊叫一声,「好漂亮的娃娃!哎呀,她还会眨眼睛……」
程宗扬笑道:「她还会跳舞呢。」
雁儿抱着那个娃娃爱不释手,一会儿摸摸她的小鼻子,一会儿摸摸她的小脚丫,忽然她抬起脸在程宗扬的唇角飞快地亲了一下。
程宗扬指指另一边唇角,「这边也要。」
雁儿害羞地扬起脸,接着被程宗扬狠狠吻住。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却是阮香凝被一名侍奴扒开屁股,另一名侍奴用手指插进她柔嫩的屁眼内,模拟肛交的动作。
云如瑶好奇地说道‘^「郎君便是这样做的吗?」
阮香凝羞媚地说道:「奴婢第一次是在水榭上。那天公子来了兴致,让奴婢伏在栏杆边,从后面给奴婢后庭开苞。」
云如瑶用衣袖掩口轻笑道:「好腌臜……」
「奴婢第一次不晓事,后来每次用过马桶都会用温水灌肠,把后庭清洗干净,除去异样,然后抹上酥油、香露,待公子来了兴致便能随意使用。」
雁儿忽然笑了起来,程宗扬道:「笑什么呢?」
「奴婢是想起凝奴的姐姐。」雁儿小声笑道:「那位梁夫人见着阮女侠总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后来阮女侠不知怎么拿到一种药丸,梁夫人一天不吃就像失了魂一样,只能天天讨好阮女侠。紫姑娘虽然不在,但她们两个每天都来园子里请安,那天听她们说起来我才知道,阮女侠竟然把梁夫人打发去做她丈夫的姘头。」
程宗扬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阮香琳竟然干出这种事,就算爲了报复黄莺怜,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话说回来,阮香琳这么做未尝没有补偿丈夫的意思。
「师师呢?」
「师师姑娘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出去云游,秦先生已经派人去找她。」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他现在可以确定,师师一时不小心成了死丫头引魂术的试验品,死丫头也许只是恶作剧,但李师师那样自尊心极强的女子肯定无法接受这种玩笑。不过引魂术只是放大人心底的欲望,李师师到底会怎么选择,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程宗扬道:「累了吗?」
雁儿摇头道:「不累。」
「那我带你到坊里走走。」说着程宗扬提高声音,「死丫头,别玩了!该穿衣服的穿衣服,大伙儿一起去。」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寻常店铺此时已关门谢客,坊内的店铺却点着油灯照常营业。坊内的客人虽比白天略少,但在这个时代称得上热闹非凡。
雁儿问道:「不是有宵禁吗?」
「宵禁只是禁止路上通行,坊里是不管的。这里的客人有些是旁边的街坊,等开始打更再走不冲。有些是外乡来的,今晚赶不回去便在坊中留宿。还有一些是路过的商人,因爲坊中吃住都有,价钱也便宜,便在此落脚。」
云如瑶早已习惯足不出户的生活,虽然住在坊内,也是头一次出来,她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旁边柜台上的绢花。她在云家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以云家的豪富,她房中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哪里用得上绢花?这些廉价的小商品倒是第一次见。
程宗扬指了指,「这种的多少钱一枝?」
「每枝二十五枚铜铢。」
程宗扬拿出一枚银铢买了几枝。云如瑶和雁儿面露欣喜,各自戴在髻上,小紫却把自己的一枝给怀里的雪雪戴上。三名侍奴平常都在暗处,并不露面,倒是阮香凝得了一枝。
售货的小二自然认识东家,推辞不收,程宗扬却道:「我若白拿,看似占了便宜,但这银铢放在我手里还是一枚银铢。你得了这枚银铢,帐面就多了一枚丄问会向城中百姓购买物品,城中的百姓手中也多了一枚;百姓再到坊里花用,又回到商会;到年中付薪,这枚银铢发到你手中,等於又多了一枚。这枚银铢在我手中只等於一,流动起来等於四枚银铢了。」
小二连声称是,小心接过银铢。
等程宗扬走远,旁边一名伴当道:「东家说了什么?」
小二茫然道:「我也听不明白,一枚银铢咋就变成四枚银铢了?」
伴当咂了咂嘴,「难怪东家能挣大钱。」
暮鼓敲响的同时,一匹快马奔进坊内,一直守在太守府打探消息的敖润找到程宗扬:「程头儿,平亭侯下诏狱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