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润抬头看去﹐只见哈米蚩和青面兽正抠出羊肠﹐吃粉条似的吸吸溜溜吃的痛快﹐肠里的黏液顺着他们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着﹐老敖当时就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刘诏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糟蹋了﹐糟蹋了。来来来﹐整个腰子压压惊。」
敖润喘着气道:「味儿太冲……让我歇歇……天爷啊﹐那羊汤里漂的黑豆是啥玩意儿?」
「别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来。」
「呕……」
卢景蹲在阴影里﹐面前两只粗黑的陶碗﹐一只盛着酒﹐一只装着乱七八糟的杂烩菜﹐这会儿吃的只剩个碗底。
程宗扬蹲下来﹐分给他半个月饼。
「四哥有消息吗?」
卢景啃了口月饼﹐翻着眼睛看了看月色﹐「这会儿应该得手了。」
「四哥挑的好日子﹐这会儿去刺杀洛都令……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两天﹐风声过去就回来。」
卢景把酒一喝﹐拿月饼在菜碗里一抹﹐然后把碗摞起来揣到怀里﹐「走。」
程宗扬也不冲疑﹐叫来冯源吩咐两句﹐与卢景一起离开。
………………………………
「我已经让郑宾明天去伊阙﹐找牛家兄弟。」
「咱们去金市?」
卢景点了点头。
「郁奉文、杜怀、陈凤、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蛮子。找到的是七个﹐还有拉胡琴的老头和疤脸少年。这已经九个了。」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这事儿还眞能办成。」
「还差三个人不知道身份。」
「三个脚夫总能问出些什么﹐还有那个拉胡琴的老头﹐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怕这里面有人是西行的﹐压根就不在汉国境内。」
「只要能确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一直都没有那个严君平的消息。我还想着他要是也在店内﹐咱们就顺便办件要紧事了。」
「还差三个人呢﹐说不定会在其中。」
程宗扬忽然道:「五哥﹐跟着你跑了两天﹐我是大开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越纳闷——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么事?」
「连一件没头没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后各奔东西的事﹐你都有办法查到这地步﹐为什么严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来呢?」
卢景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会有蛛丝马迹。严君平的下落连你和四哥都查不出来﹐我想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
「严君平的失踪和岳帅一样﹐是有人故意让你们查不到。」
卢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着他。
程宗扬举手道:「五哥﹐你还是用白眼吧。这样瞪我﹐我这小心肝都一个劲儿的乱蹦。」
「他为什么让我们查不到?」
「也许是有不能说的苦衷。比如是想保护你们。」
「荒唐!我们星月湖大营足以横扫天下!世间有何势力能比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同袍更团结?能比我们的忠心更坚定?能比我们的岳帅更英明?能比我们的实力更强大?」
我不知道。 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严君平﹐说不定就眞相大白了呢。」
卢景不再作声﹐一路沉默地掠回乐津里。
寓所房门大开着﹐程宗扬心头一紧﹐却看到那个姓唐的中年人正负着手在院中徘徊。
卢景一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现身。接着院角发出一声猫叫。姓唐的中年人扭头看去﹐卢景身形一闪﹐轻烟般从他身后掠过。
片刻后堂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扬仔细盯着他的鞋子﹐这次他换了双布履﹐没有再露出鞋尖曾经嵌过珍珠的破绽。腰间也没有悬挂玉佩等物﹐想必是早收了起来。但以他显露的财富﹐不带玉就是最大的破绽。
唐季臣拱手道:「阁下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
「何事。」
卢景声音很冷淡﹐但他并非故意做冷淡﹐而是为了隐藏声线。姓唐的即使和他对谈过﹐出了这个院子﹐也保证没办法凭借听过的声音找出他本人来。
「阁下夤夜方回居处﹐不知可有线索?」
卢景也不隐瞒﹐「辰记脚行﹐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抚掌道﹕「好!哈哈﹐没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三人!我这带的钱铢可是不够了。」
唐季臣说着拿出一包钱铢﹐「这里是五百金铢。还差一千三百金铢﹐明早立刻送来。」
卢景眼中寒芒闪动﹐冷漠地说道:「令友已经确认过了吗?」
「自然确认过﹐」唐季臣佩服地说道:「阁下所查果然无误。」
黑暗中﹐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人在说谎!延玉昨夜就已经被杀﹐他那位朋友怎么可能找到延玉并且确认?除非……他们一接到信鸽﹐就立刻赶到偃师找到延玉﹐然后……杀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当时客栈一共多少客人?」
卢景冷冷吐出两个字﹐「九人。」
唐季臣松了口气﹐「眼下已经有六人﹐那么还有三人﹐尚请先生辛苦﹐务必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暄几句﹐然后告辞。
等他走远﹐程宗扬从暗处出来﹐面色凝重。接着人影微闪﹐惊理和罂粟女也现身出来。
「在他之前﹐曾有两名黑衣人潜入寓所。」惊理道:「那两人身手强横﹐但不擅长藏匿﹐因此没有发现奴婢。稍后不久﹐他才进来。但只在院子里等待﹐没月入室。」
程宗扬沉声道:「五哥﹐这水似乎有点儿太深了。咱们一开始说不定就被骗了﹐客栈里根本没有什么高人。颖阳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杀死。」
卢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么?」
「那些人还活着没有。」
…………………………………
郑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过﹐说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灯烛﹐寻致失火。他那晚喝得烂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里照顾他就好了。可恨!」
郑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於言表。
石崤的山村内﹐前日的张红挂彩已经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怀的老爹嚎啕痛哭﹐「老汉的儿子啊……谁知道……那帮天杀的强盗啊!」
「那蛮子自己不小心﹐把墙撞塌了﹐关我们脚行什么事?他一个胡人﹐吃我们行里﹐住我们行里﹐还欠着柜台一吊多钱!要不是行里的东家发善心赏了口棺材﹐他死了也是没人理的路倒屍!」
郑宾风尘仆仆地回到寓所﹐「两个人都死了﹐就在我赶到之前。据说是过伊水的时候翻了船﹐等救上来就已经没气了。」
郁奉文、杜怀、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陈凤……纸上的名字每划去一个﹐程宗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们手脚还眞快。」程宗扬道:「算上陈凤﹐那天在脚店里的人已经死了七个。加上受牵连的无辜久人:脚店的孙老头一家﹐杜怀迎亲的新娘、乐手﹐至少已经二十条人命了。够狠!」
「再加一条。」
卢景写下「下汤﹐坐地虎」﹐然后捉了鸽子﹐递给郑宾。
郑宾鞋跟一碰﹐向卢景敬了个礼﹐「明白!」
「剩下的鸽子都杀了。」卢景道:「炖点汤喝。」
「这一笼还不少呢。一次杀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扬知道卢景把鸽子交给郑宾﹐不会是让他就这么放了﹐而是设法找到鸽子究竟飞到什么地方﹐谁才是幕后的眞正主使。他对惊理道:「你去颖阳侯府尽量查清楚八月初九颖阳侯和谁一起去的上汤﹐还有那天发生的事。可以用一切手段。」
「是。」
等人全部离开﹐程宗扬道:「八月初九﹐长兴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颖阳侯为什么要把当时在脚店的人全部找出来杀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栈﹐当时又为什么不下手﹐反而舍易取难﹐三天之后才要找外人帮忙?」
「那晚肯定有事发生。郁奉文不肯说﹐杜怀也有所隐瞒。」卢景道:「陈凤一个贩运丹砂的商人﹐却藏在没有任何生意的偃师不见人﹐多半是在躲避什么。石蛮子听我们问话的时候﹐非常紧张。我当时以为是他胆怯﹐现在看来﹐多半别有隐情。」
「书生、拳师、游女、商人、脚夫……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难道是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什么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吕不疑要拼命隐瞒的事。为此不惜杀死所有的目击者和知情人。」
程宗扬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个劲儿的说﹐要我们把人全部找齐。等人全部找齐之后﹐就该杀到咱们头上了。」
卢景冷笑道:「他昨晚是来试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他肯定会有一番说辞来掩饰。」
「连找人的人都要杀﹐脚店发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还有﹐吕不疑为什么要去上汤?还在一家最低档的脚店落脚?」程宗扬拍着脑袋道:「妈的﹐我头都大了。」
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连锁谋杀案的漩涡中心﹐卢景却没有丝毫慌张﹐他抹了抹手指﹐「咱们去金市。」
「对。先把线索都找出来!拉胡琴的老师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