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1 / 2)

六朝云龙吟 弄玉,龙璇 5366 字 1个月前

【第七章】

木屋的房顶塌了半边﹐另外一半也千疮百孔﹐破旧不堪﹐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灰尘。木屋一侧堆着落叶﹐昨日刚下过雨﹐屋里还有雨水的痕迹﹐可那些落叶片片干爽﹐显然是刚换过的。

落叶间铺着一张白色的皮褥﹐一个妇人躺在褥上﹐她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不祥的青气﹐此时卧地不起﹐发髻仍梳理得整整齐齐﹐鬟脚露出几茎白发﹐虽然只是一身布衣﹐神情间却流露出一番别祥的威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跛门而入﹐她竭力想撑起身﹐但刚才掷出的乌木簪已经耗去她所有精力﹐身体摇晃几下﹐便昏厥过去。

程宗扬松开手﹐少女扑过去﹐却不敢动她﹐只连声叫道:「婆婆!婆婆!」希望把她唤醒。

「这是你婆婆?」

少女点了点头。

「她怎么了?」

少女凄然道:「婆婆被坏人打伤啦……」

「哪里来的坏人?」

少女忽然想起来﹐这个男子也是坏人﹐立刻警惕地闭上嘴巴。

程宗扬放缓口气﹐「告诉我﹐鎭上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别害怕﹐我姓程﹐不是坏人。」

少女露出一脸的不信。

「我是路过的﹐今天天气不错﹐那个……你小孩子不懂。」

少女抿着嘴﹐表示自己很懂。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道:「惊理!」

惊理已经赶来﹐闻声悄然入内﹐在程宗扬身后并膝跪下﹐向少女施了一礼﹐然后直起腰﹐柔声道:「奴婢是主人家的侍奴。」

少女犹豫了一下﹐微微倾身﹐向惊理还了一礼。动作虽然稚嫩﹐却能看出她的庄重。

惊理道:「方才之事是奴婢失礼﹐尚请海涵。」

少女玉颊一红﹐侧过脸小声道:「妾身什么都没看到。」

程宗扬一愣﹐这女孩年纪不比小紫和乐丫头大多少﹐一看就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用的却是已婚妇人的口气自称﹐难道她已经成亲了?

妇人昏厥中发出几声低咳﹐干哑得让人怀疑她体内再没有一滴水份。少女瓦罐早已摔碎﹐掬来的水也洒了个干净﹐只能用还沾着水迹的手指轻轻碰触她的嘴唇。

程宗扬打开腰包﹐拿出一只水壶递了过去。少女吃了一惊﹐那只水壶像水晶一样透明﹐能清楚看到里面盛的是水。顶部有一个盖子﹐那男子轻轻一按﹐盖子弹开﹐里面一只壶嘴也随之竪起﹐精巧得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向程宗扬施礼﹐低声道:「谢谢。」然后匆忙接过水壶﹐放到那妇人唇边﹐小心喂她喝下。

「咦?」惊理诧异地说道:「这位婆婆中的是追魂夺命掌吗?」

程宗扬道:「你认得?」

惊理摇了摇头﹐谨慎地说道:「奴婢只有三分把握。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气血逆流﹐五脏如焚﹐死时苦不堪言﹐最多只有……敢问﹐这位婆婆什么时候受的伤?」

少女道:「已经有七天了。」

「是了。」惊理神情郑重地说道:「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最多只有九天的性命。」

少女急切地说道:「你能救救婆婆吗?」

惊理轻轻咳了一声﹐「这要问家主了。」

少女放下水壶﹐虽然满心忧急﹐仍郑重其事地向程宗扬行礼﹐然后细声道:「敢问公子﹐可否救妾身婆婆的性命?」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规矩森严﹐举止多礼的小美女﹐看她一丝不苟行礼的优雅之态﹐实在是很养眼。尤其是她衣袖扬举间﹐轻香四溢﹐让人禁不住陶醉其中。

程宗扬一恍神﹐然后挺起腰﹐侠气十足地朗声道:「「扶弱济困﹐是我们游侠的使命!当然要救!」

「啊?」少女惊叫一声﹐「原来公子是游侠?」

「偶尔。」程宗扬一点都不脸红地说道:「其实我主要身份是商人。」

「……多谢公子。」少女顾不得太多﹐无论是游侠还是商人﹐此时能慷慨施救已经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叫程宗扬﹐不知姑娘姓氏?」

「妾身……姓合。」少女低声道:「合欢之合﹐女德柔恭之德。」

「姑娘已经成亲了吗?」

少女脸上一红﹐「……是。请公子救婆婆一救。」

程宗扬看着惊理﹐「你来。」

「奴婢只有三分把握﹐只能勉强一试。」惊理道:「不过此地太过荒僻﹐须换个地方。小夫人不若先收拾一下物品。」

合德连忙收拾东西﹐程宗扬向惊理使了个眼神﹐把她叫到屋外。

「你干嘛呢?」

惊理询问日期的时候﹐程宗扬心里已经跟明镜一样﹐什么追魂夺命掌﹐全是她胡诌的﹐无非是想让那个小姑娘乱了方寸。

惊理低声道:「主子看到那张皮褥了吗?」

「那个婆婆躺的?怎么了?」

「那是一张白鹿皮。」

程宗扬想了一下﹐「是不是很贵?」

「昔日汉国以白鹿皮为币﹐一尺值四十万铜铢。」

惊理这么一说﹐程宗扬立刻想了起来﹐白鹿币啊。他当时还在奇怪﹐这东西价钱虚高﹐怎么防伪呢?

「虽然后来汉国废除了白鹿币﹐但世间仍以白鹿为珍。因为这等通体如雪的白鹿﹐只在天子的上林苑才有。」

少女绝美的姿容﹐拘紧的礼节﹐重伤之余还能弹出乌木簪的婆婆﹐天子苑中才有的白鹿皮……

合德……合德……程宗扬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地想了起来﹐他心里大叫一声:不会吧!

「无论如何把她救过来!」程宗扬说完﹐又有些怀地问道:「你行吗?」

「奴婢虽然无能﹐但……」惊理轻笑道:「卓奴就在此地不远﹐想必她会有些手段。」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眞是糊涂了。

「合德姑娘﹐附近有一座上清观﹐观主与程某相识﹐不若我们先送你婆婆往观中救治。」程宗扬怕她担心﹐补充道:「上清观是太乙眞宗一支﹐如今卓教御正在观中……」

合德惊喜地说道:「是卓云君教御吗?」

程宗扬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合德连忙道:「不是。妾身只是听说过﹐对卓教御仰慕已久。太好了﹐」合德双手合在一起﹐几乎要喜极而泣﹐「婆婆终於有救了。」

………………………………………

将合德主奴二人安顿下来﹐卓云君风姿绰约地走进来﹐对主人道:「她是被人击伤心脉﹐疗伤时又出岔子﹐以至於重伤难复。奴婢刚给她调理了经脉﹐性命已经无妨。只是伤势拖延太久﹐要想复原﹐尚须时日。」

程宗扬搂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怀里﹐「她修为怎么样?」

「初入坐照之境。」

程宗扬有点意外﹐那女人竟然是第五级的修为﹐「能看出她的来历吗?」

卓云君摇了摇头。

「那位小夫人呢?我看她对你崇拜得很呢。」

卓云君笑道:「奴婢已经问过她了。她幼时遇到一位奴婢门下的女徒﹐传授了她一些养气的法门和一点遁形术。倒没想到她竟然能修之有成。」

「什么遁形术?」

「遁影移形而已﹐虽然可以瞬间移形﹐但需要行气才能施展﹐论起来比走路也快不多少。」

「她的来历呢?」

「她不肯说。」卓云君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奴婢也没有多问。」

「不急。留她们在这里慢慢调养﹐慢慢来……喔……」

良久卓云君抬起头﹐吃吃笑道:「主子身上有惊理的味道呢。」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别折腾了﹐我还得去鎭上呢。」

整个鎭子突然间空无一人﹐这种怪事程宗扬当然不会忘到脑后。但卓云君问过观中的弟子﹐都无人知情﹐倒是有人提到﹐昨晚看到官府的车马路过﹐似乎是有事发生。

卓云君带着一丝醋意道:「让惊理那贱婢去好了。」

「还有四哥呢﹐你不会想让他找过来吧?」

卓云君道:「往后奴婢陪在主子身边﹐总瞒不过他们。」

程宗扬听出她话中的意味﹐是想放弃一切﹐跟自己走了。他点了点头﹐「也好﹐你到时就退隐吧。」

卓云君眼中露出一丝感动﹐一个太乙眞宗的教御和一个供主人寻乐的侍奴﹐这两种身份的价值不啻於天壤之别。可自己只微微露出口风﹐主人就答应下来﹐宁愿选择一个不能露面的奴婢﹐也不勉强她留着教御的身份为己谋利。这个选择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主人而言﹐份量可都重得很了。

「主人夜间来么?」卓云君伏在他膝上﹐柔声道:「奴婢推了今晚的祈福法事﹐好好让主人开心……」

「难说。」程宗扬对她也没有什么隐瞒﹐坦然说了他们对吕氏兄弟的疑心﹐准备潜入颖阳侯苑中﹐查清事件的根源。

卓云君道:「奴婢陪主人去好吗?」

卓美人儿的修为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程宗扬苦笑道:「你还眞不怕被四哥他们认出来啊?」

「即便被人耻笑﹐奴婢也不在乎。况且以幻驹、云骖两位的眼界、见识﹐未必便会耻笑奴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去﹐打扮漂亮一点。眞要被他们认出来﹐我也好有面子。」

卓云君笑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程宗扬郑重地说道:「好好照顾合德姑娘﹐别欺负她。」

「那位小夫人堪称国色﹐难怪主人心动。不若奴婢收她为弟子﹐让她给主人侍寝好了。」

「别乱来。」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份一点都不简单……」

………………………………………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程宗扬沿山路一路走来﹐眼看小鎭已然在望﹐忽然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程宗扬脚下微微一拧﹐把鞋子的后跟踩脱﹐然后弯腰装作去提鞋子﹐不动声色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用黄土铺过的道路空空荡荡﹐看不出任何异样﹐两侧的山林一片幽静﹐前面不远就是那座鎭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扬提好鞋子﹐然后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间的短剑﹐若无其事地往鎭中走去。

小鎭仍然一片死寂﹐连山中常见的鸟雀也不见踪影。程宗扬越走越慢﹐突然间脚步一顿﹐右手拔出短剑﹐头也不回地往后刺去﹐同时抬起左臂﹐斜身一个肘击。

那柄短剑早已换成眞货﹐程宗扬蓄势已久﹐一出手就凌厉无匹。但他的短剑其实只是虚招﹐眞正的杀着是左臂的肘击––他左手早已握着珊瑚匕首﹐刀身紧贴肘部﹐如果有人挡格﹐必然会吃上大亏。

短剑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着肘后一沉﹐被一只手掌按住。七首锐利的锋刃穿透衣袖﹐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谁知那人反应奇快﹐匕首锋刃刚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经松开﹐随即闪身往后退去。

程宗扬转过身﹐不由松了口气﹐「原来是四哥﹐吓我一跳……」

斯明信脸色阴沉﹐竪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