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源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记下。
「第三件事:让他把手边的事办完﹐其他交给清浦﹐然后带上老婆﹐以最快的速度来洛都!」
冯源一头雾水﹐但还是认认眞眞记完﹐然后抬起头﹐「程头儿﹐你这是……要办大事?要不要给老祁和长伯他们也去个信?」
「这事老祁办不了。长伯……就不用了。」程宗扬估算一下手头的实力﹐「有四哥五哥足够。」
冯源收好纸笔﹐前往静室等待远在临安的林清浦与他联络。
程宗扬起身在室内踱步﹐又在心里仔细推敲一遍。
以铜铢偿还云氏借款﹐同时放风称云氏铜山挖空﹐是程宗扬与云秀峰、云苍峰商量好的。依照程宗扬的计划﹐这次收购粮食的总量将超过五百万石﹐如此大手笔的购入粮食﹐无疑风险巨大。经过去年一番炒作﹐粮价居高不下﹐如今稳定在每石八枚银铢﹐比去年每石三枚银铢高出近两倍。而今年各地普遍出现欠收﹐粮价下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秋粮上市会对市场产生冲击﹐程宗扬估计﹐底限也在每石六枚银铢以上。这种局面之下﹐打压粮价难如登天﹐一个不愼﹐很可能把自己抛出压价的粮食也全赔进去。
既然粮价难以下跌﹐程宗扬索性另辟蹊径﹐让钱铢涨价。云氏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铜铢必定产生稀缺﹐推动其价值上涨﹐等於提高购买实力﹐变相使粮食降价。这则消息对云氏的影响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云氏两座铜山本身就已无铜﹐一直是用白银购买铜料﹐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最多引起铜料价格上涨。但铜料上涨﹐铸出的铜珠购买力同样提升﹐对云氏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
至於云氏信誉的打击﹐程宗扬也留有后手––完成收购的大体目标之后﹐程宗扬会与云氏商会联合宣布云氏入主首阳山铜矿﹐甚至自己再编出几个铜矿来都行﹐让铜铢回归於以往的价值。
在这一轮博弈之中﹐盘江程氏与云氏商会通力合作﹐双方尽全力以低廉的价格购入所需的粮食﹐云氏还将得到首阳山铜矿的稳定铜料来源。而收益最大的﹐则是盘江程氏––只要宋国信守承诺﹐程宗扬手里等同於钱铢可以用来缴税的纸钞同样水涨船高﹐而他的成本比铸钱低得多。
这些事自有两家商会分派在各地的执事、朝奉打理﹐程宗扬只用提供思路﹐制定目标﹐不需要事必躬亲。他现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汉国。
当初在临安﹐他觉得宋主已经够惨了﹐朝中群奸毕至﹐朝堂上一眼望去除了奸臣还是奸臣﹐看不到半个好鸟。可到了汉国他才知道﹐还有比宋主更惨的。宋主手下奸臣再多﹐也没有哪个臣子敢圈起纵横数百里的私人苑林﹐也没有哪个臣子有冯子都、秦宫那样气焰嚣张的豪奴。
太后强势﹐外戚跋扈﹐朝有权臣﹐野有游侠﹐内则王侯﹐外则豪强﹐天子想办点事﹐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酷吏––这些酷吏全靠天子撑腰﹐没有天子的支持﹐立刻就是过街老鼠。本来应该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可程宗扬在旁边瞧着﹐汉国这天子和酷吏倒是有种相依为命的凄凉感﹐双方略一松手﹐说不定就会被各路强徒撕碎吞食。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如果程宗扬能够选择﹐肯定会远远离开汉国这风雨欲来的是非之地。但现在他不但不能一走了之﹐反要逆流而上﹐因为小紫在这里。
汉国局势的复杂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朱老头与汉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是秘密––巫宗为什么有勇气将他们邀至洛都?
虽然没有任何征兆﹐但程宗扬已经彷佛嗅到剑玉姬的气息。汉国局势如同乱麻﹐程宗扬不相信剑玉姬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如果只是单纯的宗门决斗﹐小紫背后有老头撑腰﹐再加上斯明信、卢景和卓美人儿﹐就是和巫宗血拼一场﹐程宗扬也丝毫不惧。可剑玉姬从来都不是只与人决战江湖的枭雄。在建康﹐巫宗刚刚落脚晋国﹐势力就渗透进宫中;在临安﹐剑玉姬大方示好﹐摆出全线撤退的姿态﹐寻求合作﹐却有意在蔡元长处暗露锋芒。如今的洛都﹐巫宗更是经营多年﹐势力远非初涉晋、宋可比。这么强的势力﹐却不露丝毫痕迹﹐只能说明剑玉姬暗中掌控之强。
动手的话﹐无论单挑还是群欧﹐自己有人。可如果剑玉姬来个花的﹐上升到玩政治的高度﹐自己这边一群外来户﹐加上老头这个狗一样被撵到南荒的丧家犬﹐不用斗就已经输了。倒不是自己小看斯明信和卢景﹐这活儿他们不专业啊。就是把孟老大也请来﹐星月湖八骏全捆一块儿﹐玩政治这种活儿﹐也未必能斗得迥奸臣兄和他家娘子这对绝配。
程宗扬的不适感是从进入洛都开始的。当初在舞都时﹐还算顺风顺水﹐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突然在舞都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布置﹐以至於来不及对付自己。但到了洛都之后﹐伊阙被劫杀婢女﹐严君平的失踪﹐上汤脚店引出的一连串血案﹐湖阳君、颖阳侯、襄邑侯……种种线索搅成一团﹐每根线索都似乎很长﹐每根线索都似乎没有尽头﹐让他有种使不劲的无力感。
直到今日三人分头行动无功而返﹐程宗扬才猛然省悟过来:这些事情也许并非某个人的阴谋﹐也许仅仅偶然的巧合﹐但无力突破﹐正说明自己在这场角逐中已经处於彻底的下风。
在建康时,萧遥逸本身就是顶尖的贵族,自己打交道的不是云家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就是王茂弘这种掌握朝局的重臣,接触到的都是最核心的信息。在临安时,自己来往的是贾师宪、高俅、蔡元长……一直到太后刘娥,把握到的同样是最核心的机密。
在汉国,自己却游离於朝堂之外,奔走於市井之间。襄邑侯、颖阳侯这样的人物都是自己遥不可及的存在,想得到最核心的信息,根本无门可入。
程宗扬原想在汉国低调行事,黑魔海大祭结束,就立即返回临安。但现在他意识到,如果仍然被隔离在朝堂之外,对高层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连颖阳侯与襄邑侯入宫是应太后之召还是天子之召都无从知晓,也许自己只能狼狈逃回临安,甚至再没有返回临安的机会。
这是程宗扬第一次主动去接近权力,只为了从那个圈子里得到自己必须知道的信息,为自己提供生存的机会。
小紫把卓云君从龙池召到洛都,自己能做的是把秦会之搬来,让奸臣兄去发挥他最擅长的能力。既然举目皆敌,那就把汉国这漟浑水彻底搅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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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智商行动极快--也说明他和冯子都确实有点交情。一个时辰后,他就赶回鹏翼社,说已经订好地方,安排冯子都和师傅见个面。
高智商道:「金的银的那小子都不稀罕,送得少了没面子,送得多了--连他都觉得多,那眞就太多了。师傅,把你的杯子给他拿两个。一个不行,那种稀罕东西,他肯定要孝敬给大将军。给两个他还能得一个。」
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除了给一众兄弟和自己女人准备的礼物,还有一堆杯子,原来打算给桓歆、张少煌等人。那些杯子都是看起来挺普通的塑料杯,因为轻便易带,他各种花色挑了十几个,这时取出选了两只。
「还有那个贵宾卡。那小子本来还推三阻四,一听说游冶台就是师傅开的,立刻肃然起敬,把手头的事全推了,就等着咱们过去。」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占了游冶台的光,一时间有想法干脆把游冶台搬到洛都来。不过转念一想,以冯子都等人的肆意妄为,游冶台少不了天天上演争风吃醋的大战,自己能在洛都立足之前,还是不搬为妙。
程宗扬带好物品,然后与高智商骑了马,往订好的酒肆赶去。
路上程宗扬道:「那个小胡姬呢?」
高智商笑嘻嘻道:「订的就是她家的酒肆。」
「行啊,肥水不落外人田。」程宗扬笑道:「小子,现在还是外人吗?」
高智商一脸得意,「谁让那妞说我是她丈夫的?那天揉着揉着,我们就滚一块儿去了。她开始还害羞,被我哄了几句,就红着脸不作声。我一看有戏,当时就把她按在席子上把她办了,嘿!那妞还是个雏儿呢。她那双眼睛碧蓝碧蓝的,看顺了还挺好看……师傅,我没丢你的脸吧?」
「干!你眞的干了?太禽兽了吧你!」
「她愿意我也愿意,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要娶她?」
高智商头摇得拨郎鼓似的,「那怎么可能?我要娶老婆肯定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她是个胡姬,我怎么能娶她?我爹的脸往哪儿搁?纳个妾还差不多。」
「你跟她说了?」
「我说,只要她愿意,我就带她回家。」
「她答应了?」
高智商一脸郁闷地说道:「没有。她说还是我留在洛都,帮她打理酒肆。」
「等会儿--你没对她说你是谁?」
「那怎么能说?」高智商严肃地说道:「万一走漏风声了呢?她只知道我叫甄厚道,是羽林天军的牙将。」
「牙将?」
「说当兵可不行。」
「你小子太没良心了吧?」
「师傅你别生气!别打!别打!富安也说了,我这事儿办的,缺了那么一点点小德。」
「富安怎么说的?」
「他让我小心些,走的时候悄悄的,免得揭穿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过来!」程宗扬勒住马,铁了心抽这小子一顿。
高智商虽然浑不吝,但看到师傅的脸色也知道不妙,一脸心虚地说道:「师傅,我哪儿做错了?我改!真改!一定改!」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我要是打死他,该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一阵喧哗,程宗扬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不小心闯到皇宫里了。
自己只顾着与高智商说话,不知何时来到一条长街。整条长街宽近十丈,全以青石铺成。两边是两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竟然是两座隔街相望的宅邸把一整条长街全给占了。其中一座大门高及三丈,单门楼就有三层。大门外立着两座阙楼,虽然比宫城的略小,但精细远远过之,柱壁雕镂,穷极华奢。
阙楼下,一个青衫文士正被一群粗壮的家奴连踢带打的赶出来。
那文士抱着一支卷轴,一边被打得连滚带爬,一边道:「在下是向襄邑侯爷献画的!哎哟!」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襄城君的宅邸!滚蛋!」
「襄城君和襄邑侯不是一家的吗?」
「两座府呢!快滚!」
文士好不容易才躲过那帮豪奴的拳脚,他一手紧紧抱着卷轴,一手摀住淌血的鼻子,青衣上满是鞋印,狼狈不堪。
忽然一匹枣红色的坐骑挡在面前,文士抬起头,只见马背上一个年轻人正深深望着他,然后问道:「你是丹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