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程郑传来消息,目前市面上还没有传出算缗令的风声,倒是有风声说宫里的近侍去北邙勘测地势,传言天子准备征召民夫,大兴土木。不少商家闻风而动,暗地里都在囤货。程郑没有丝毫耽误,立即着手将手里几间铺子的货物价格全部上浮了一成。
程宗扬接到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会不会是谁故意放出来的风声?刘骜连重组司隶校尉的钱都是卖官卖出来的,怎么还有间心去大建宫室?
如果这是陶弘敏的手笔,他是动作可是够快的。用一个捕影捉影的消息,给物价大涨埋下了伏笔。付出的成本微乎其微,可一旦算缗令推行,获得的收益却大得惊人。
程宗扬暗自思忖,不知道云大妞有没有把那些钱铢提出来。按道理说,有陶氏钱庄的信誉放在那里,钱铢放在钱庄更安全,但眼下汉国局势变化太快,那些钱铢还是拿到自己手里更放心。
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催一下云丹琉,却不由得想起云丹琉那双长腿,一时间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起来。她把仙草叶子一口气吃了个干净,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程宗扬正想找个借口去云家一趟,却听到吴三桂的声音,“程头儿。”
程宗扬把那些胡思乱想放到一边,立刻道:“进来!”
吴三桂风尘仆仆地进来,抱拳施了一礼。
程宗扬一边让他坐下,一边道:“打听出来了吗?”
“有些眉目了。”吴三桂道:“洛帮是本地大帮,帮里都是些水上讨生活的汉子,平常跟洛都的游侠儿井水不犯河水。洛帮大当家姓何,是前任何老帮主的女儿。何老帮主死后,有人想谋夺大当家的位子,没想到这位何帮主虽是女子,手段却极为高明,一人接下洛水大半的生意,反把那些人挤得立足不住,一场火拚下来,大获全胜,彻底坐稳了大当家的位置。 ”
吴三桂打听得十分透彻,接着道:“如今洛水往来的船只,有六成都要从洛帮过手,大头是晴州的货物,差不多占了九成。不过几个月前洛帮接了一笔大生意,帮里几位当家要随船出海,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帮里无人坐镇,怕惹乱子,如今只守着几处码头过活,近来粮价一个劲的涨,有些人心不定的样子。 ”
最后吴三桂道:“官家生意寻常帮会都插不上手,但我听洛帮的人说,今年秋天,往洛都运粮的官船,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 ”
程宗扬盘算片刻,然后道:“盯着洛帮的动静,尤其是他们帮里的几位当家什么时候回来。 ”
吴三桂抱拳道:“是!属下这就过去!”
程宗扬道:“也不急在一时,刚回来,先歇歇再说。”
说话间,高智商瘸着腿进来,“师傅,有人约我,我出去一趟。”
“是那小胡姬约你的吧?”
“不是!不是!”高智商连忙道:“是老冯,冯子都。”
难道是因为严君平的事?程宗扬心头微震,“我跟你一起去。”
高智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
“少废话。”程宗扬说着站起身。
吴三桂道:“我也去吧。”
“行,那就一起。”程宗扬披上外衣,一边道:“在哪儿见面?”
高智商讪讪笑道:“小云的店里。”
“你就是想见小胡姬的吧?”
“我只是想想,师傅你瞧,我还瘸着呢。想折腾也得能折腾不是?”
“见了面别乱说话。”
“师傅,你就放一百万个心吧!”
把手边的事安排好,程宗扬带上吴三桂,还有高智商、富安、刘诏一行,乘车来到伊墨云的小店。
冯子都已经在店中等候多时,一见高智商便笑骂道:“甄厚道,你可真厚道啊。在我那儿白吃白喝那么久,还跟我来个不辞而别。 ”
高智商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书信吗?”
“还书信呢,我都没敢看,直接烧了——你是欺负我不识字吧?”
高智商一拍脑袋,“忘了这茬了。”
冯子都关心地问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还肿着呢?”
高智商脸一黑,他发胖的速度简直跟吹气球一样,谁见了都得问一声,他着实也烦不过来,含糊道:“内伤……肿得厉害。”
“要不要我给你找点药?总这么肿着也不是个事啊。”
“肿着肿着就好了。老冯,说正事。”
“对了,说正事。”冯子都道:“上次那杯子还有吗?”
“怎么?”
“上次那杯子让少将军看中了,说是行军带着轻便,还不怕摔。让我再弄几个。我这一琢磨,这还得找你啊。 ”冯子都嘻皮笑脸地说道:“少将军要的也不多,再有二十来个就成。 ”
高智商叫道:“你把我卖了吧!”
“我知道这东西是个稀罕物,可少将军那脾气……这忙你可得帮帮我。”
程宗扬道:“这杯子整个汉国都找不出第三只。少将军用来打仗,未免太奢侈了吧? ”
冯子都道:“奢侈?我们少将军从来不管这些,他就是为了打仗方便。少将军说,骑兵千里奔袭,能轻一分是一分。有时一点重量就能毁了一匹马。 ”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杯子自己还有几个,但那是给张少煌那帮建康纨絝们留的,这些杯子虽然只是普通的塑料杯,可在六朝绝无仅有,自己跟霍少将军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平白送给他?而且说实话,他真不觉得几个塑料杯会对霍少将军的行军打仗有什么帮助。
程宗扬想了片刻,“杯子没有。倒是有件东西,可能合少将军的用。”
冯子都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我现在手边没带,这样吧,明天我让人送到府上去。”程宗扬笑道:“明天拿去你就知道了。 ”
冯子都也是个痛快人,当下也不多问,“那成!我明天就在府里等着。”说罢起身告辞。
高智商道:“别急啊,咱们有日子没见了,一起喝一回。”
“改天吧。这两天我们正忙着呢。”
“忙什么呢?”
“一个老夫子不知怎么走丢了,大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屍……”冯子都随口说了一句,赶紧道:“这事别往外传。这顿酒算我的,回头我请。”说着拱了拱手,匆匆离开。
高智商道:“那个老夫子不会是……”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这老头真是麻烦啊。”
“师傅,你明天准备给老冯拿什么?”
“别担心,我来安排。”程宗扬站起身,“走吧,跟我去办点事。”
高智商干笑道:“师傅,那个……我这好几天没来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回去,保证不耽误事! ”
伊墨云站在垆旁,悄悄往这边看,与程宗扬目光一触,顿时羞红了脸。程宗扬摇了摇头,心下不由一软。
富安道:“程头儿,要不我去?”
“得了,你在这儿伺候少爷吧。刘诏,你看着点。”
刘诏沉声应下,一手握住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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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带着吴三桂离开酒肆,赶到云家的寓所。寓所大门紧闭,侧面的角门立着几名劲装大汉,一个个身体紧绷,戒备森严,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氛。
程宗扬是云家未来的姑爷,当然不是外人。刚到门前,一名护卫便上前接过缰绳,众人脸上更是露出几分喜色。云家正值多事之秋,眼下云苍峰、云秀峰两位当家人都不在,这位程姑爷就成了大伙的主心骨。
“大小姐呢?”
“大小姐去庄子里了。”
程宗扬问了几句才知道,云家财物被扣之后,那些债主仍然不断上门纠缠,光今天就来了六拨,闹得云家鸡飞狗跳,云丹琉不胜其烦,索性去了城外的庄子暂避。
“她自己出去的?”
那护卫道:“大小姐带了几名护卫。”
“有车吗?”
“没见带车。”
程宗扬皱起眉头。他原以为云丹琉已经把钱铢提取出来,只是怕被有心人窥破其中的虚实,再横生枝节,才借口不胜纠缠远远避开。现在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陶氏的借款对云家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她放着正事不干,却跑到城外的庄子里,莫非是她吃得仙草太多,出了什么岔子?
这事不好问旁人,程宗扬道:“云家在城外还有个庄子?”
“出了雍门不远就是。”那护卫道:“我领程爷去吧。”
那护卫向同伴交待一声,从院中牵了马来,当先带路。他在洛都打混多年,口头十分健谈,说起那处庄子,却是淮南王名下的产业。淮南王败事之后,家产没入宫中,一些零散的田地、房舍打理起来太麻烦,被宫里发卖。云家也购得一处,万一城门关闭,没赶上入城,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们知道消息已经去得晚了,那些上百亩的大庄子都被人挑完了。剩这一处地方还不到二十亩,价钱却比旁的都贵,三爷本来不想买,可左右没得挑,只好花钱买下,没想到却捡了一个便宜……”
那护卫还没说捡了什么便宜,就听到前面的城门处一片喧闹,人群纷纷涌了过去,吵嚷声响成一片。片刻后,有人高声叫道:“抓住郭解了!”
程宗扬攥住缰绳,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雍门。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沿街挤成一条长龙。十几名差役如临大敌,双手握着大棍,推搡着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跟在后面的是一群执戈佩刀的兵卒,他们结成人墙,牢牢围着中间一辆囚车。最里面的兵卒举着上过弦的手弩,随时都能击发。
长街两旁人头涌动,忽然有人叫道:“郭大侠!”
这一声可谓是一呼百应,众人竞相叫道:“郭大侠!郭大侠!”
那名护卫也从马背上站起身来,翘首张望。
程宗扬一眼望去,却悄悄松了口气。囚车中,一名大汉披头散发,布衣上血迹斑斑,远远只能看个影子。但他目力比那名护卫强得多,一瞥之下,就看出囚车上的汉子比郭解本人高出半头,相貌略有些眼熟,依稀在郭解身边见过,是他的追随者之一。
吴三桂也认出囚车中的“郭解”不是本人,小声道:“顶包的?”
程宗扬微微点头。郭解已经带着手下离开洛都,但官府追捕甚急,从他们的藏身处开始,一处处追查他们的落脚点,只要郭解还在汉国境内,随时都可能被官府追上。
叫嚷声越来越响亮,那大汉恍若未闻,他手脚都带着铁镣,身上伤痕处处,却没有半点颓唐之色,如同一头囚入笼中的猛虎。坦白地说,比郭解本人更有大侠的风采。
程宗扬游目四顾,忽然间目光一震,心猛地提了起来。
城门口被堵住的人群中,有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看着像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哥,只不过这两人程宗扬都认识,一个是富平侯张放,另一个是天子刘骜。他们似乎是刚游猎归来,鞍侧还挂着雉鸡、野兔等猎物,兴致勃勃地满载而归。只不过这会儿也在城门处被堵得动弹不得。虽然周围有身着便装的期门武士牢牢守住,两人的坐骑还是被人群挤得立足不稳,不断发出低嘶。
看着众人高呼“郭大侠”的场景,刘骜游猎归来的兴致渐渐消逝,目光变得阴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