踪诡秘的人围着他打转。
就这样,程氏钱庄成为了在洛都商贾间私下流传,又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些
由程宗扬亲笔画押的纸钞,被一张张交给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主顾手中,然后被
他们小心藏匿起来。有的被收进暗格,有的被人贴身携带,有的被夹进书中,有
的被塞进墙缝,还有一些被人用各种方法带出汉国,设法兑换。
“果然是些商蠹,”秦桧嗟叹道:“朝廷算缗虽然有过,可这些商贾无一良
善之辈,一个个狡诈奸猾,唯利是图,贪得无厌,堪称国之蠹虫。”
程宗扬慢悠悠道:“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
“主公说得不错。商贾千方百计转移资产,官府之人趁机中饱私囊。”
“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你也别光说人家,最黑的就是你奸臣兄。”
秦桧哈哈大笑。
“车马都安排好了吗?”
秦桧道:“安排好了。一共九辆大车,哈迷蚩、剧孟、延香与郭大侠幼子各
乘一辆,每车载金铢两万枚,另外六辆除携带的行车以外,每车载金铢四万枚,
共计三十万枚。”
“护送由吴长伯负责,出动鹏翼社和临安来的护卫共二十人。卢五爷,还有
郭大侠手下的王孟等人暗中护送。途中安排了六处换马的地点,明日清晨出发,
途中住宿一晚,后日夜间可抵达舞都。陈乔已经拿到夜间通行的令牌,安排好了
人接应。”
“不错,很周全。”
“剧大侠远行在即,我与青面兽商量过,哈大爷由延香照料,他留下来看守
地窖。”
“严老头呢?”
“严山长不肯走。至於魏甘,卢五爷的意思是把他留在这边,看黑魔海还有
什么手段。”
“严老头还真是头强驴……”程宗扬发了句牢骚,然后道:“三十万金铢就
用了九辆车?”
“用这么多车,一来为了掩藏,二来也是赶路轻便。如果纯为转运金铢,三
辆车就够了。不过路上至少要三天。”秦桧道:“之所以安排在明日,是因为义
纵经诏举得官,被授予舞都令,明天赴任。他也走的宛洛道,途中相距不超过五
里,一旦有事也好彼此呼应。”
“舞都令?怎么会安排这个职务?”
“据说义纵的官职是天子御封。属下猜测,多半是他仕途幸进,把他放在太
守的眼皮底下,也好管束一二。”
“奇怪……”程宗扬嘟囔了一句,也没放在心上。义纵赴舞都任职,也非坏
事,凭他和高智商的交情,自己在七里坊的生意会更稳妥些。
秦桧笑道:“我听他和衙内商量,去了舞都要拿七里坊开刀。”
“立威吗?”程宗扬道:“跟陈乔说一声,让他全力配合。”
秦桧答应一声,然后道:“洛都的权贵已经开始动手了。昨日吉家将名下三
万亩良田出让给孙氏,仅作价两万金铢。”
程宗扬吓了一跳,“每亩还不到一枚金铢?”
“以属下之见,此事颇有蹊跷。”秦桧道:“洛都土地交易一般都是私下定
约,买卖双方都对交易价格讳莫如深,极少公开。吉家这回不但大张旗鼓,吉策
本人还多次表示,若非孙氏慷慨解囊,这些田地连五千金铢都卖不到。”
“孙氏?”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不会是襄城君孙寿她们家吧?”
“正是。”
“姓吉的这是托啊。”程宗扬道:“逼着大家贱卖呢?”
“主公英明!”
“得了吧。”程宗扬琢磨片刻,“孙家怎么这么好胃口?不对啊,吉策一直
给吕家跑腿,怎么又投到孙家门下呢?就算吕家跟孙家好得穿一条裤子,这也是
背主啊。”
秦桧提醒道:“说不定孙家也是跑腿的。”
程宗扬合掌道:“没错!孙、吕两家肯定私下商量过。吕氏毕竟是后族,多
少要点体面,正好把孙家推出来当个幌子……”
话音未落,班超就快步进来,“刚传来的消息,许家和杨家作价十万金铢,
将名下五万亩田地出让给襄邑侯。”
程宗扬与秦桧异口同声地说道:“两枚金铢!”
秦桧反应极快,“这不是孙、吕两家的事,多半是洛都的权贵都商量好了。
吉策和孙家先出来演一场,把田价压到不足一枚金铢,然后正主才出面。”
程宗扬道:“许家和杨家交易的田地是不是在册的?”
“均是在册的田地。”班超道:“主公可是要查他们的私田?”
“不是。如果均是在册的田地,我们可以猜测一下这些世家豪门可以动用的
资金量。”程宗扬道:“洛都商贾在册的田地两千五百顷,吕氏出价两枚金铢,
不妨视为世家的心理价位。全部吃下,就需要动用五十万金铢,上浮一半的话,
仅田地一项,他们准备的资金应当在七十万金铢左右。我们如果插手的话,每亩
地不能低於三枚金铢,一千顷就是三十万。”
秦桧道:“用谁的名义?若是仅主公一人,一千顷未免骇人听闻。”
程宗扬早就想好了人选,笑道:“你们恐怕都忘了洛都还有一个身家亿万的
有钱人——蔡敬仲!他不是吹嘘土中生金吗?这下机会终於来了,反正没人知道
死太监手里有多少钱,就算他挥金如土一掷万金,别人也只有眼红的。”
班超皱眉道:“如何收场?”
“你说蔡爷拍屁股走人之后?好办,我们用他的名头把田地买下之后,再分
解转移给其他人,这样就不紮眼了。再说老蔡是宫里的,他出来买地,那些世家
也得退让三分。”
秦桧和班超都点了点头,蔡敬仲是个不错的幌子。
程宗扬道:“我们手里现在有多少钱?”
班超道:“从舞都陆续运来资金两万金铢,目前结余四千,另有向陶氏钱庄
借贷的十七万,货物出售后的余款十一万两千,程郑本人转入公中一万三千。兑
换纸钞所得,共计金铢一百一十七万,银铢二百六十万。除去运往舞都的三十万
金铢,如今窖中所余全部折算为金铢,共计一百三十万。”
“这么多钱,也就程大哥那点算是不用还的,其他全是欠的。”程宗扬感叹
一声,然后吩咐道:“支取两笔:十五万,十一万两千,交给程大哥。”
这是自己与赵墨轩、陶弘敏的合伙生意,眼下大局已定,具体细务由程郑操
办即可,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秦桧应道:“是。”
“二十万作为钱庄的准备金,用来兑付纸钞。拨五十万到舞都,让陈乔安排
运回临安。有这笔钱在手,总算能喘口气了。”
秦桧一一记下。
班超道:“这样算下来,可动用的款项不足二十四万,再除去用来交易的准
备款,所余金铢不足十万,用来购地,只怕捉襟见肘。”
程宗扬道:“别担心。买地用不着金铢——支付纸钞就行。”
班超道:“直接用纸钞购地,怕是操之过急。”
秦桧在临安发行过纸钞,对纸钞更了解一些。听到班超的疑惑,他笑着解释
道:“平常自是不可,如今局面大是不同——我们拿来购地的金铢,多半还要被
商贾们存回来,尽可以直接支付纸钞。”
班超明白过来,抚额笑道:“是我糊涂了。”
“所以手上有二十多万金铢足够了。”程宗扬道:“何况往后未必不会有人
来兑换纸钞。他们只要兑换一张,我们就平白得了一批可以运作的金铢。我估计,
后面两个月我们只会发愁手中的金铢太多,绝不用担心缺钱。”
“班某受教。”
程宗扬道:“市面上的物价呢?”
“大涨近两成。”班超道:“官府已经定下算缗的价格,低於此价出售便吃
亏了,因此市面的物价不降反升。”
秦桧道:“我看他们的意思,左右已经是骑虎难下,索性撑到年关,多少好
赚回来一些。毕竟算缗也是一天就能算完的,洛都在籍的商贾一万余人,逐一算
缗,只怕要半年时间。”
“鼠目寸光。”程宗扬道:“他们光想着洛都的商贾多,却没想过,真正的
富豪才有多少?”
程宗扬站起身,“我们已经计算过,只要把最顶尖的八家算赋征收完,整个
算缗就完成了六成。再把家产万金的二百户征收完,算缗就完成了八成。其他户
数虽多,但无关大局。所以他们以为还有两个月就到年关,其实最多十天就见分
晓。”
“到时市面上的金铢流入少府近百万,流入我手中的百余万,加上商贾藏匿
和分散在各处的,市面上起码少了三百万金铢。再算上货币的乘数效应,这三百
万金铢所影响的流通量只怕要再乘上三倍。他们现在不赶紧抛售,过几天市面陷
入钱荒,后悔可就冲了。”
“当局者迷。”秦桧徐徐道:“主公可曾发觉,算缗不过数日,已与天子的
初衷大不相同。”
程宗扬道:“天子本来是想限制兼并,结果田产从商贾手中转到世家大族名
下,兼并反而愈演愈烈。”
班超道:“依班某之见,天子固然有思虑不周之处,但其中也是有人故意为
之。比如告缗令,原本是恐吓奸商,如今却成了发财的捷径。”
程宗扬冷笑道:“为了博爱妃一笑,半夜下的诏书,能不出漏子吗?”
前日毛延寿从昭阳宫回来,终於传回天子半夜下诏的内幕。原来是赵昭仪与
天子私语时,说起在洛都的时候找不到姊姊,以至於流落街头,曾被商贾辱骂,
天子心疼之余慷慨下诏,要为爱妃出一口恶气。
程宗扬走到窗口,有些不舒服地透了口气。天子不是蠢人,但实在是太自以
为是了。东方曼倩也正是看透了天子的秉性,才远走他乡吧。
如今吕冀把持着尚书台,他只要随便做点文章,就能让天子事与愿违。被书
僮举告的鹿家,是算缗令颁布后第一个被破家的。而鹿玉衡恰恰与云台书院多有
来往,这里面的内情不得不让人多想。
如今诏举已经临近尾声,大批士子鱼跃龙门,获得出仕的资格。还有些被天
子特旨简拔,得到品阶不同的官职。可就因为算缗令早发了数日,使得这些人不
得不成为旁观者。
如果天子真是无能之辈倒也不坏,起码安分不生事,可他的自作聪明,就像
一个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把人炸得粉身碎骨。算缗令的本意是抑制商贾,最终
的结果很可能是中产之家,大抵皆破。如今在籍的一万余名商贾,明年此时不知
还能剩下多少。
【第三十三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