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续金瓶梅 丁耀亢 2523 字 1个月前

第四十三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集唐绝句:

夫子红颜我少年,嫁来不肯出门前。

於今抛掷长街里,万古知心只老天。

又:

潮生沧海野棠春,剑逐惊波玉委尘。

青血化为原上草,人生莫作妇人身。

单表这男女为人生大欲,生出百种恩情,也添上千般冤业,虽是各人恩怨不齐,原来情有情根,冤有冤种,俱是前世修因,不在今生的遭际,所以古书上说,那蓝田种王,赤绳系足,俱有月老检书,冰人作伐。那阴曹地主,有一个姻媪司冥官专主此事。即是说,姻温化生的大道,或是该偕老的,百年举案齐眉;或是该拆散的,中年断弦反目。还有先恩后怨,空有子女,看如陌路仇人,义断恩绝,纵有才色,视作眼中钉刺一般,总不与容貌相干。内中投合,多不可解。

从那古来帝玉卿相受宠专房的妃妾,庶人百姓离合生死的因缘细细看来,只有夫妇一轮变故极多。可见情慾二字,原是难满的,造出许多冤业,世世偿还,真是爱河自溺,慾火自煎。一部《金瓶梅》说了个「色」字,一部《续金瓶梅》说了个「空」字。从色还空,即空是色,乃因果报转入佛法,是做书的本意,不妨再三提醒。即如这金二舍人是金主宗室挞懒的族弟,有权有势,又是妙年,娶了梅玉为妾,年貌相当,也是一对好姻缘了。岂知暗藏因果,有冤报循环。原来金二官人嫡妻是粘罕小将军之妹,生的豹头环眼,丑恶刚勇,弓马善战,即是一员女将,反似个男子一般。嫁的个金二官人,却白面朱唇像个女儿模样,分明有阴阳倒置的光景。

那金二官人平生畏之如虎,却又第一好臊,专在风流场里打滚舍命,被这浑家常是打过几番,再不肯改。把这些家下使女们俱不许到他眼前,有和他笑一笑的就打成一块肉酱,或使刀剜针刺,百样奇妒,世所罕有。那金二官人因此看这浑家又丑又怕,如羊见虎的一般,那一点才待举时,到了面前吓的稀软了。这浑家便道:「你在外定是抛在巢窝里,不把老娘放在心上。」半夜里一顿拳打脚踢,冬月赶在地平板上睡去。因此,金二舍人反像鳏夫一般,年少浪子如何捱得,偏又舍命的横嫖胡干。今日放胆的娶了梅玉为妾,不敢到家,只图个一时快活,正是老鼠赶着猫儿入——不顾生死。明是梅玉母子该闯入折磨地狱,才有此事。

当日一连三夜花攒锦簇,受用不过。梅玉母子商议,既是来为妾,三日后该找寻大太太行礼。这个楼房里没个女人,可不知是甚么所在,想是和大太大说明了,两院分居,到也十分方便。想起孙媒的话,多管这正房没甚人样,不成材料,因此全不来照管。略使句话探了探金二官人他又不肯言话,只将胡言支吾,全不放在心里。从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粘太大见金二官人一连三夜全不回宅,只说是随兀术打围去了,使人去打听。那差来的家人只怕主母不怕主公,晓得他是做不得主的。到了天汉桥大街王尚书家楼上一看,只见一片红纱锦绣帐幔,守着个娇滴滴花朵似十八的美人儿,腿压着腿儿,一递一盅吃酒。悄悄不言语,回复了主母。险不吼倒了斑烂自额金睛虎,气坏了性泼心粗的母夜叉。即时点起随身女将二十余名,骑上大马,各带长刀粗棍,自己换上一领半新不旧的金蟒战袍,腰悬利刃,亲到天汉桥来。早有书童密密传信,金二官人正然饮到乐处,用手摸着梅玉的胸前肉儿,好不快活。忽然听得说太太来了,好一似——天雷霹雳,冷水浇头。断了线的傀儡,木偶人绝了声音;退了神的师巫,死泥神全无生气。又像是麻雀儿见鹰,一头钻人深丛,不知生死,又像是山兔遭狗,两腿不住乱跳,那顾高低。蛇入窟中仍掉尾,龟钻泥底不伸头-?/font

原来男子有三样滢,妇人有三样妒,滢性不同,妒法也不一。问是那三样滢?第一是有宋玉、潘安的貌,相如、子建般才,不得一个绝代的佳人和我相配,这一生的春花秋月对着个蠢妇愚妻,有句话和谁说!因此相如有《思凤躁》,子建有《洛神赋》,纵然滢奔失德,只为这才色二字不肯放过,谓之才子滢。第二是那少年公子,游侠王孙,拥着十万腰缠,五陵裘马,到那章台折柳,狭斜看花,或是一掷千金,十千一斗,不妨他倾囊解赠缠头,窃粉偷香苟就,谓之荡於滢。第三是那登徒子,滢不论色,饮不择泉,就是东施、嫫母,黄发历齿的村妇,鸡皮鹤发的老妪,一味包荒。不分老幼,劫夺平人,全忘廉耻,谓之凶荒滢。就有这三样妒妇来配着他:第一是情妒。夫妇绸缪,十分爱恋,一夜也分离不得。忽然闻知丈夫有了外遇,或与婢子相通,不免吃醋拈酸,剪发撞额,争个不了。文君的《白头吟》,葱娘的《回文锦》,妒到堪爱堪怜处,转觉有趣。第二是色炉。妇人以色事夫,今日丈夫有了美妾,便觉於我冷淡,枕席不欢,风流味短,况我的年渐衰老,众妾的颜色方少,如何比得过他,未免怕丈夫偏宠少艾,恐有以妾夺嫡之嫌。因此争斗,不许娶妾。虽然无后妃包纳小星之德,也是妇人常情。第三是恶妒,生来一种凶性,一副利嘴,没事的防篱察壁,骂儿打女,摔匙敦碗,指着桑树骂槐树,炒个不祝搜寻丈夫,不许他睁一睁眼看看妇人。还有终身无子,不许娶妾,纵然在外娶妾,有了子女的,还百计捉回,害其性命,或是故意替丈夫娶来,以博贤名,仍旧打死,以致丈夫气愤。

谓之凶妒,今日金二官人遇的粘

夫人,分明是凶妒了。自把软口口戴在头上,却去娶妾,可不葬送煞无罪的良人,有情的女子。当时金二官人一闻的太太到了,好似呆了的,一声不言语,丢下酒盅,跳下床来,也不管梅玉母子,披上衣服,不走前门,却从后门牵出马去,一溜烟走了。梅玉只道金二官人出门去迎接,忙忙匀脸穿衣出房相迎不迭,行至二门外软壁屏凤前面,猛然一见,但觉寒毛生遍体,烈火似烧心。你道甚么模样?但见:戴一顶红绒髦帽,上缀一颗胡珠,穿一双绿线皮靴,斜镶四条蜀锦。紫膛色面皮,乌腾腾,眉横杀气;黄蛤般眼角,高突突,面带凶光。耳垂金环两串,项拄数珠一条。河东吼地大狮王,漠北翻天罗刹女。

当下粘夫人见梅玉出来迎接,生的千娇百媚,玉软香温,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高声大骂:「好大胆的滢妇臭蹄子,歪刺骨引汉精,九尾狐狸,还敢这大模大样摆的浪浪的来见老娘,你和你那臭忘八捣的好了!」走上前一把揪住青丝细发,叫一群番婆女将,「快将贱人衣服剥了,我慢慢的安排他,」一个个如狼似虎,扯的扯,剥的剥,只落的贴身紫罗袄儿,闹的哭的乱成一块。那孔千户娘子正预备来见,听的女儿一片声叫皇天救命,往外跑不迭,撞见正打哩,只得上前硼头撞在地下,遮护他的女儿。粘夫人问道,才知是梅玉的母亲,越添恼怒,即取大棍在手,一顿好打。

多亏房主婆来救开,推着走在屋后去了。即时取布衣两件与梅玉换了,扶在马上回宅去了。孙媒婆正在楼上吃喜酒,二三日不回家,也骗了许多喜钱,见太太到了,唬的钻在床底下,筛糠似乱颤,那敢出头。等的太太上马回去了,方才钻出来,一道烟走了。这孔千户娘子怎肯干休,一直赶往孙媒家去拚命要人。哭出门来,母子不能相顾。在傍观看的人无不嗟叹,说金公子没有主意,坑陷这母子二人。有诗叹日:宝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雁在天。

得意紫鸾空舞镜,传言青鸟怕衔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