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气质独特,轮廓冷峻,目光淡然,明明监控室这么多人,却能让人奇妙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疏淡与孤独。
当他站起身的那一刻,众人才感受到他浑身上下那股子压人的气魄,仿佛他刚才的静谧安坐不过是掩饰住自己的锋芒。他太耀眼又过于冷漠,让人只敢远远看着,却不敢接近。
传言中的顾家太子爷,是个惊为天人的男人,果然不假。
哐当一声,监控室的门被打开,又被关起。
也是这声响,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再看过去时,原本顾子深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他已离开。
凌晨两点,顾子深驱车在高速公路上。
黑沉沉的夜,一点星光都没有,犹如一把浓墨被涂抹在天际。
街道两边是黄晕的灯光,偶尔有车身抆过,这样的夜晚,平静却充满危险。
凌晨两点零五分,顾子深到家。
打开门,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大汪倏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向他。
顾子深径直走向二楼,打开卧室灯,脱去了外套,进了浴室,大汪蹲在外面等他。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淋浴声,似乎还有她曾在耳边提醒过他:“医院病菌比较多啊,以后去过医院回来后记得要洗澡,吃饭前一定要洗手。”
那时他嫌她唠叨,没有一个患有严重洁癖的人会需要另一个人提醒自己从医院回来要换衣服,吃饭前一定要洗手。
顾子深在花洒下静静地冲了一会儿之后,关了水,套上浴袍下楼。
他走进厨房,锅里还有江晨曦为他蒸好的虾,时间太长,虾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
他将盘子端出来,拿到客厅里,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在盘子里看了一会儿之后,着手开始剥。
他一颗颗地剥着,神情专注但手法笨拙。
有一次,她帮他剥虾时,一边剥一边说:“做大少爷的感觉真好,从来都不需要自己剥虾壳。什么时候我也有这种待遇,坐着看别人剥虾壳,自己吃虾肉就好了……来,大功告成,快吃吧!”
顾子深垂眸,暖黄的灯光照在他润泽的黑发上,未干的发梢上水珠晶莹。他紧抿着唇,明明只是沉默地在剥虾,却让四周都充满一股冰冷的气息,如履薄冰。
第一颗剥完,肉并不是很完整。
第二颗剥完,依旧有残缺。
第三颗,是一整颗很完整的虾肉。
之后的虾肉都很完整,白嫩饱满,让人看着十分有食欲。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他将所有的虾都剥好了。
但是没有人赏脸来吃,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连大汪都情绪低落地趴在他脚边一动不动。
忽地,顾子深猛地将桌子上的虾肉扫下地,盘子摔在地上发出碎裂声,在这么安静的晚上显得特别的刺耳。
大汪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来,无辜地看着他。
顾子深站在原地,一双眸子幽深冰冷。
“嗡……”
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不断地发出震动的声音,顾子深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宋曹”。
他伸手接起,声音毫无温度,“说。”
“警方已经找到了顾言凯在宁市的几处房产,有一个靠近滨海大桥的郊区别墅,别墅里所有的窗子都被木板封死了,证明他曾经在这里囚禁过人。不过现在房子里空无一人,顾言凯应该去了别处,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没有离开宁市。警察认为,顾言凯盗走尸体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他对德和医院那么熟悉,一定有人在背后助他,也就是说,他有同伙,况且带着一具尸体他肯定需要一个藏身之处,所以警方目前在调查所有跟顾言凯有关系的人……”宋曹一口气说完之后,道,“子深,我知道你一定很担心江晨曦,但我相信江晨曦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顾言凯究竟会把江晨曦跟那具尸体带到哪里,他想做什么……你现在在家吗?我过来找你……喂?子深,你还在吗?喂?”
另一头的宋曹听不见这边人的回答,手机里先传来碰撞的声音,随即传来大汪的吼叫声,最后被挂断。
宋曹身边的齐华池焦急地看着他,“怎么了?子深在电话那头说什么?”
宋曹盯着手机没说话。
齐华池更急了,“你倒是说话啊,子深说了什么啊?”
“他什么都没说。”宋曹似是想到什么,语调急转,“我们现在立刻去子深的公寓,他可能发现了什么,独自一人离开了,如果他发现了顾言凯的藏身地点,以第二重人格的暴躁性格,后果不堪设想!”
vol.6
窗外是深沉静谧的夜色。
室内灯光明亮,温度维持在零下摄氏度。
顾言凯正在跟死去的唐糖棠举行一场婚礼。
穿着白色婚纱的唐糖棠躺在大厅中央,入殓师已经为她画好了精致的妆容,她闭着双眼,肤如凝脂,面如白玉,仿佛只是静静地睡着了。
江晨曦缓步走到她身边。
穿着同色系西装礼服的顾言凯坐在唐糖棠旁,似等待她很久。
直到她走近,他才开口:“糖糖,你瞧,我把你最好的朋友请来当我们的证婚人,你开心吗?”
唐糖棠安安静静地躺着,自然不会回应他。
顾言凯起身,拿出一个红色丝绒盒打开,从里面取出璀璨的钻戒,然后半蹲在地上,握起唐糖棠的手,将戒指戴进了她的无名指。
钻戒很轻松地戴进她的无名指,尺寸非常契合。
顾言凯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指上晶莹的钻戒,轻声道:“你知道吗?原本今天中午,我将跟霍思思在西莱酒店举行婚礼。昨天我带她去试婚纱,很奇怪,从她进婚纱店,到穿着婚纱走出来,我眼前浮现的都是你的脸,好像你穿着那件婚纱出现在我面前,你问我,言凯,新娘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变成别人了?我走过去,把这个戒指戴在霍思思的手上,发现怎么都戴不进去,霍思思讽刺我,这个戒指原本就不是给她的……我才知道在我定做这枚戒指的时候,是按照你手指的尺寸做的。
“霍思思说得对,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搞明白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一直以为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是因为你够乖,你什么都听我的,我很享受这样的感觉。直到你彻底离开了我,我才发现不是这样。我竟然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爱上了你。糖糖,听见这个,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开心?”说到这里,顾言凯停住了,似乎真的在等唐糖棠给他一个回答,他才继续道,“糖糖,记得那天,你对我说,‘顾言凯,我祝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你现在所努力想得到的到最后都是你不想要的,你永远都感受不到什么是爱,你只有空虚与遗憾。’你说对了,失去了你,我才恍然发觉我想要的其实一直都在我身边,但今生我都不可能再拥有了。
“我最后悔的是跟你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我竟然说了那么多让你伤心的话。我说我不爱你,我爱的人是霍家千金,我只爱霍家千金……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刺激你?你一定很伤心对吗?在走廊上我听见你的哭声了,我后悔了,所以我喝了很多酒,想让酒精麻醉我!
“但是为什么你始终不肯把u盘给我?”顾言凯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愤怒,“为了一个u盘,你变了,变得一点都不听话,我说什么你都不听!糖糖,你怎么可以这么不乖?”
他瞪着她,瞳孔充血,阴沉的声音里蕴含着无比的怨恨。
“所以你把她杀了,就因为一个u盘。”江晨曦冷眼看他,“戏演够了吗?她生前你不珍惜,死后却给她一个梦寐以求的婚礼,有用吗?”
“我把她杀了?”顾言凯缓缓地抬头,一双充血的眸子望向江晨曦,“你懂什么?我怎么可能把她杀了?我舍得吗?我当然不舍得!我不过想要追回u盘,可是……她竟然那么不听话,她想要逃跑!”
顾言凯站起身,他的思绪飘向那日在滨海大桥,如同一个情绪失常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就可以抓到她。可是她宁愿冲进海里,也不愿意把u盘给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倏地转眸,手指用力地指向江晨曦,“都是因为你!因为她觉得自己背叛了你,她觉得她对不起你。噢,你大概不知道吧,糖糖是在帮我拿到u盘之后,才知道这些年,我把她安插在你身边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拿到u盘隐藏当年我妈犯下的罪行,继续让你背负所有的罪。所以她心里愧疚,就算死都不肯再把u盘交给我,就为了还你一个清白。”
江晨曦一怔,脚步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顾言凯的话如石头砸在她的胸口,疼痛无比。
她怎么也想不到,糖糖的逃离……是为了她。
原来在这之前,糖糖完全不知情,一切都是顾言凯的计谋,最卑鄙的人是顾言凯,他不但利用了糖糖对他的爱情,也利用了糖糖与她之间的友情。
这个男人,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人他都可以不择手段地利用。
顾言凯望着江晨曦煞白的脸,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开心,仿佛看见了世上最可笑的事。
他笑着笑着,忽然弓起身子用手捂着心脏,歪头笑着对江晨曦说:“知道真相之后,这里是不是很痛?既然你已经这么难受了,我就跟你说件更难受的事吧!”他忽然立起身子,走近江晨曦,“知道你母亲程华是怎么死的吗?”他靠近她,一字一字地说,“是被我逼死的!”
他眼睛灵动地在江晨曦脸上打转,见她咬牙切齿,愤怒而不可爆发的模样,令他心中燃起深深的爽意。
“即使顾长青结婚之后,依然跟我妈纠缠不清,可顾长青生日,我妈只能用秦凤芝闺密的身份出席。女人的嫉妒心一旦泛起,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所以那日,我妈跟秦凤芝摊牌了一切,告诉秦凤芝她跟顾长青早就在一起,并且生下了我,噢,那时秦凤芝的病刚恢复,谁知道这么不经打击,竟然跳楼了。”顾言凯愉悦地勾起了嘴角,“真是太脆弱了啊……
“其实她跳楼了也好,正好让我妈有机会上位……本来计划可以实施得完美无缺,就连那天的监控摄像都顺从天意全坏了,但谁知道这一切都被程华,也就是你母亲拍了下来。”
顾言凯眸色一转,语气玩味地说:“诚实地告诉你,当时,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杀人灭口。可程华很聪明,她告诉我她把录像放在顾子深的房间里,如果我杀了她,就会有人告诉顾子深这一切。没办法,我只有留着她,在这个过程中,她让我受到了启发,就是将所有的罪名都安插在你身上,也算是对她的反击,毕竟你可是她的亲生女儿,担上杀人的罪名,我相信,她下半辈子都会活在对你的内疚中。”说到这,顾言凯的眼神忽然变成了另一种神色,“显然我高估了你们的母女情。顾长青要你们离开宁市后,我一直派人跟着程华,威胁她如果不把录像交出来,就杀了她唯一的女儿。”顾言凯看向江晨曦,那另一种神色的眼神是同情,“你知道你妈当时说了什么吗?如果我杀了你,她就把录像公布出来,她说她丈夫死了之后,她时常想要跟你一起去陪他,如果我真的杀了你,算是替她完成了心愿。有这样一个母亲,你倒也挺可怜。”
顾言凯说完,半晌,大厅里都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
江晨曦沉默着。
而顾言凯则是十分开心地想要欣赏她即将露出的更加痛苦的表情。
此刻的顾言凯因为唐糖棠的死亡,在精神上已经呈现出一种变态的模式,只有看见别人痛苦,他才会更快乐,只有与别人的痛苦相对比,才能取得心理平衡。
然而,江晨曦并没如他所愿。
“然后呢?”许久之后,江晨曦一脸漠然地转眸,问他,“你是怎么逼死她的?”
江晨曦问这话时,完全没有一个正常人在听见自己母亲被害死后的激动和仇恨,她眸色无波,平静得像是在问别人的事。
顾言凯的疯狂在她的平静中渐渐消失,他讶异她的情绪竟然能如此快地恢复镇定,愣了一下,随后,颇有兴致地打量起她。
在顾言凯的印象里,这个女人的标签是:顾家用人的女儿、顾子深的女人、唐糖棠的闺密。不管哪个身份,都从未被他放在过心上。
在他认为,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可以为了感情毫无理性,完全不值得一提。
现在看来,他的确小瞧了她。
从她在医院货梯里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到一路上的淡定,让顾言凯感觉这个女孩心理素质非常的强大,可能即使他告诉她,今天她不能活着走出这个房子,她都不会露出太惊讶的表情。
vol.7
“听说你是学精神科专业的?”顾言凯歪头问她,“所以你们精神科的人遇到被绑架、亲人遇害等这种事,都能够如此平静清醒地对待?”他笑,“你看起来比顾子深可要出息多了,至少不会因为承受不住这些事情变成三重人格。”
听到“顾子深”三个字,江晨曦眸光微动,却也是仅仅一闪而过的情绪,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废话少说,你只要告诉我,是怎么逼死我妈妈的?”
“噢,这个你得让我好好想想,毕竟时间过去那么多年了。”顾言凯搬了把椅子坐下,一副真的在思考的模样,见江晨曦还站着,甚至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也坐啊,站着不累吗?放心,你是糖糖的好朋友,我不会伤害你的。”
江晨曦站在原地不动,冷漠地盯着他。
“ok。”顾言凯举手投降,“其实也不算是我逼她的,就是那段时间,你们离开顾家之后,她每天出门,我都派人跟着她,有一天她可能是烦了,想要摆脱他们,结果没看见迎面而来的车,就那样撞了上去。现在说起这件事,我觉得自己也是无辜,我除了派人跟着她之外,什么都没做噢!”
顾言凯一句“无辜”“什么都没做”,那么无所谓的表情,让江晨曦恨不得拿把刀把他给杀了。
这些年,她不愿也从不提起的事情,就这样被他用无所谓的态度说了出来。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经历过的那些磨难自己知道就好,不用逢人就说,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别人根本不能感同身受,说出去也只是别人饭后的谈资罢了。
所以对于当年的事,她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绝口不提。
母亲是在他们离开顾家几周后忽然车祸身亡的。
那时,她伤心过、难受过,甚至想过命运这样替她安排了一切,是不是要她也去死才善罢甘休?
可她不甘心。
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曾教给她一个词,叫作“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它的意思是逆境达到极点,就会向顺境转化。
母亲说,这是父亲练毛笔字时最常写到的四个字。
母亲将这四个字赠予她,是希望不管遇到再困难的事,她都能想到这四个字,然后活下去。
于是,她真的咬牙坚强地活了下来。
不是没想过这一系列的变化是不是有人刻意针对她,但她宁愿安慰自己,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她前半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着,怎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也许是她做得还不够好。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生活从来都不会按你期望的方向发展,它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上一课,告诉你,它现实着,你别太梦幻。
“所以从那时开始,你让糖糖放弃宁市的一切来山城找我,你以为u盘在我手上?”她问他。
“当然。”顾言凯说,“毕竟在顾子深的房间找了那么久的东西一直找不到,我不能肯定你母亲是不是在撒谎。她只有你一个女儿,u盘不在顾子深那,肯定就在你这里。”
所有的真相都得到了解释。
当年,姚花雾与顾长青早于秦凤芝相识,但后来顾长青爱上秦凤芝,将秦凤芝娶进门。姚花雾不甘心,嫁给了当时一直追求自己的大学同学。
婚后,秦凤芝有严重的抑郁症,时而阴郁症爆发让顾长青接受不了,加上秦凤芝对顾长青长期的商务应酬十分反感,两人经常在家中吵架,顾长青在这样的婚姻生活中失去了耐心,于是流连花丛,最后跟姚花雾重归于好,并且产下一子顾言凯。
同年,秦凤芝怀有身孕,十个月之后生下顾子深。
秦凤芝除了有抑郁症之外,对感情有严重洁癖,所以当姚花雾向她坦白一切时,她选择自杀的方式结束一切,也在情理之中。
或许,顾长青因为愧对秦凤芝,所以顾言凯至今没有被正名,而顾氏集团继承人这个位置,顾长青一直都对外宣称除了顾子深之外,不会有其他人。
“为了一个u盘害死了这么多人,值得吗?”最后,江晨曦问。
“不是为了u盘,而是为了我母亲。”顾言凯忽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认真地问江晨曦,“如果是跟你相依为命的母亲错手杀了人,她惊慌失措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你,你忍心亲手把她送进监狱里吗?她杀了人,可能会判死罪,我就只有这一个妈妈……她如果死了,我就没有妈妈了……”顾言凯忽然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当中,眼角居然流出了眼泪,“一想到这个,我就特别特别难过……就像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听话的糖糖陪在我身边了。”
江晨曦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从他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他已经到达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也许这些年他过得也很压抑,从小他就不被自己的生父承认,只与母亲相依为命,所以他对姚花雾的感情十分深厚。但他活得十分孤独。
在进入顾家之后,他对顾子深既羡慕又嫉恨,在他压抑的心底其实很自卑,他想要超越顾子深,所以得知霍家千金爱上的人是顾子深时,他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哪一方面都不会输给顾子深,所以他追求霍思思,与顾子深抢夺顾氏集团,想用这些方式证明自己比顾子深更优秀。
但他心里十分空虚,他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嫉妒与自卑蒙蔽了他的心。每当他痛苦的时候就会找到唐糖棠,他需要那么听话的唐糖棠陪在他身边,给他温暖,那是他唯一的心灵救赎。
所以唐糖棠没了,顾言凯也绝望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唐糖棠可以治愈他。
有时,爱情就是一场精神病,而能治好你的医生只有一个,便是人生中唯一与你匹配的那个人。
“不过,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顾言凯抆了抆眼角的泪,随即露出一抹微笑。他从桌子上拿过一把枪,用布仔细地抆着,“你知道糖糖临死前,最期盼的就是一场婚礼和你的原谅。如今,我给了她想要的婚礼,所以你还欠她一声没关系。”他丢掉那块抆枪的黑布,慢慢地走到江晨曦面前,举起枪指着她的额头,“作为糖糖的闺密,你下去陪她如何?这样她就不用害怕到了地下一个人太孤单了。”
黑洞洞的枪口,冰冷的触感贴着额头。
说不害怕吗?江晨曦闭上眼睛,她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强大到这种程度。
那一刻,她脑子里闪现过很多人,母亲慈祥的脸,说做一辈子好闺密的唐糖棠,还有……活得那么不快乐的顾子深。
她保证过,要治好他的多重人格。
她承诺过,再也不离开他。
她期待过,要和他过好这人生。
如果这一秒她死去,她一定会不甘心!
强烈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如花火般在她脑海中爆发,她倏地睁开眼睛,盯着顾言凯道:“知道糖糖为什么以结婚为条件帮你拿u盘吗?”
顾言凯眉目微动。
江晨曦咬牙道:“因为她怀了你的孩子,她满心期待你们一家的未来,可是你却害死了她和你们的骨肉!”
“……”
一秒、两秒、三秒后——
顾言凯的脸陡然间变得铁青恐怖,江晨曦的话犹如一道雷精准地劈开他的胸膛,他先是嘴唇颤抖,随后拿着枪的手不停地发抖,最后蔓延至浑身颤抖。他如一个癫狂忽然发作的人,半张着抖动的嘴,鬓角的青筋狠狠地跳着,血红的双眼盯着江晨曦,枪口愈加抵紧她额头,喉咙中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你去死吧!”
“砰——”
一声枪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江晨曦想,疼痛抆肩而过,有什么从身体里涌出……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至少肉体的伤痛比起这么多年心灵所承受的痛苦要轻许多许多倍。如果能够一直长眠也挺好,无忧无虑,这个世界太复杂,有时候死亡真的要比活着容易许多。
可是她的子深怎么办啊?如果她离开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一定会更恨她吧?
那样的恨,她该怎样才能承受得起?
她怔怔地看着前方,顾言凯的身体在她眼前,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在顾言凯身后是一张万分熟悉,她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的人。
他手持一把枪站在她对面,向来清冷的面孔多了几分阴沉,他定定地望着她,眼神幽深粲然,是顾子深。
他还是赶来了啊……她看着他,他站在那里,依旧英俊如画,他持枪的姿势冷凛挺拔,俊美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气。
江晨曦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死,顾言凯那一枪没对准她的额头,从身体里涌出的鲜血是被枪击中的肩膀上流下的。
这一刻,她终究感觉到了,命运总算没有亏待她,她还活着,真好。
她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抹笑,整个身体如同虚脱般,往后面倒去。
下一秒,顾子深丢下枪,大步跨过来,将她拥在怀中。
他低头凝视着她,皱着眉,漂亮的眼中有怒气,可江晨曦却觉得他那张沉默而充满怒意的脸那么的好看。
她伸手想要抚平他蹙起的眉,但肩膀上牵扯的疼让她提不起任何力气。
顾子深抿唇,倏地打横将她抱起,朝外面走去。
vol.8
宁市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别墅之外,警笛声鸣响,无数红灯闪烁,警察蜂拥而入。
蒋文兵、宋曹、齐华池和卓立冲在最前面,见顾子深抱着鲜血淋漓的江晨曦,立刻走上前,“江晨曦没事吧?”
顾子深抿唇不言语,显然十分生气,一丝回答他们问题的意愿都没有。
江晨曦笑了笑,“没事,没打中,只不过顾言凯他……”
她看了一眼顾子深,虽然是自卫,但子深杀了顾言凯真的没关系吗?
她忧愁地看向顾子深,对方依旧冷着一张脸,抱着她往车边走去,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想法。
卓立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不远处很快传来警察的声音,“队长,顾言凯中了麻醉枪晕过去了,除了在现场找到的尸体之外,还在二楼发现了房子的主人李闯,不过他似乎被吓傻了,精神出现了一点问题……”
原来只是麻醉枪啊……
江晨曦嘴角勾起一抹笑。
她就知道,子深怎么可能真的做出那么失去理智的事情。
他可是顾子深啊,即使是三重人格的顾子深,也是那么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安心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上一秒,她的生与死还在一枪之间;下一秒,她就能抱着他。这样的幸福,真是心惊胆战啊,但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般,觉得活着是如此的美好。
江晨曦虽然死里逃生,到底还是肩膀受了伤,血暂时被顾子深止住,但只是浅显初步的处理,还需要去医院将子弹取出来。
车在黑夜里奔驰着,江晨曦躺在顾子深的怀里,看着眼前的男人在偶尔闪过的路灯下忽明忽暗的脸,叫了一声:“子深。”
他没理她,显然这一次火气很大。
江晨曦叹息了一声,将脸靠在他怀里,“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不应该冒险跟顾言凯走。其实在他忽然出现在冷冻室,看着糖糖眼神变化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了他。也许是替糖糖不值得吧,我只想知道顾言凯来医院运走糖糖究竟想要做什么。抱歉,我没有替你着想,让你为我担心了。”
尽管很诚恳地道歉和解释,他依旧没理她。
她忽然就委屈了,“你可不可以等我好一点再跟我生气?你看,我现在还是个伤者!”
他终于有所松动,低头看向她,眼睛乌黑透亮,只是声音冷冰冰地说:“疼吗?”
她点点头,语气颇有撒娇的意味:“疼,很疼。”
“活该。”他声音依旧清冽无情,脸部神情却柔和了下来,搂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
江晨曦放心下来,她说:“子深,跟顾言凯相处的这几个小时,其实我特别害怕,我怕自己会死。”
他身体一僵,便听她说:“其实我很胆小,尤其是遇见你之后,我变得更加贪生怕死。”
车厢里久久没有回音。
江晨曦窝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子深,你唱给我听吧。”
他语气僵硬,明显还在赌气,“我不会。”
“我教过你啊……”
“……忘了。”他闷声闷气。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他难得的孩子气,“那我再教你一遍吧?”
“不用!”
“用的。”也不管他是不是愿意,这一次,她率先低低地哼了起来,“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她的声音轻轻飘在急驰的公路上,让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拉上了温馨的帷幕。
眼看着江晨曦安然地闭上眼睛,顾子深放松了身体,靠着沙发背,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他幽深的双眸凝视着怀里闭着眼睛的女人,心跳渐渐平稳了下来,这个看似冷冰冰的男人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那根一直绷在心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