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方才还叫你莫要再吹冷风,你如今怎么还能出去?”牧碧微不由轻斥了一句,却见聂元生面色古怪而无奈的叹道:“微娘这是把我当做了西平公主了吗?”
牧碧微呆得一呆,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这口气倒是颇有几分仿佛在说西平了,只是不及劝说西平时温柔,不禁扑哧一笑:“西平才多大?我与她说话,可是一直轻声慢语的。”
“对我就凶了么?”聂元生仿佛玩味的笑了笑,忽然一把用力,牧碧微猝然之下不及防备,竟被他从凳上拉起,身不由己的落进聂元生怀里,堪堪坐到了他膝头,这才觉得聂元生虽然未曾痊愈,认真起来双臂之力却也非自己能敌。
只是牧碧微虽然惊讶之下低呼了一声,却也并不害怕,反而似笑非笑的搂住他脖子,道:“凶你又怎的?”
聂元生与她对望片刻,神色肃然道:“凶的好!”
牧碧微还道他会怎么说,不想他一本正经之下却吐出这么三个字来,不禁掩嘴轻笑,忽然抬头,主动在他颊上吻了一吻,嗔道:“好啦好啦,我走了,你仔细身子!”
“嗯。”聂元生应了,却并未放开,而是将下颔放在她肩窝处片刻,方松了手臂,叮嘱道,“路上小心,若是遇见了人,只要出了青池轩,不妨光明正大的露出身份,就说白日里被陛下拒了求见,心下不安,未曾知道陛下去了祈年殿,想独自过来寻陛下,左右你如今贵为宣徽,没有十分证据也无人能动你。”
牧碧微从他怀里起来,掠了掠鬓边碎发,嫣然道:“放心放心,如今夜雨凛凛,宫门又还没锁,离得远些哪里看得清是我?”
便叫聂元生回帐子里去躲风,自己再开了窗从后走,免得时辰差不多了,与王成撞上。
聂元生不觉哑然失笑:“微娘是将我当做什么了?”
却是坚持要送她。
两人争执半晌,眼看王成就要过来,牧碧微只得退让一步,许他在窗边送自己,却还是认真给他紧了紧交领,又道:“回头使王成给你沏壶热茶去寒。”
“这才秋日光景,微娘竟将我瞧得比西平公主还要脆弱。”聂元生看她这忙前忙后,仿佛自己吹一下风便要如何如何的模样,微微摇头,调侃道,“却不想想我昨儿还奄奄一息,此刻便行动如常,岂是西平公主那样的弱女能比?”
牧碧微听他说的漫不经心,便用力在他臂上狠狠一掐,聂元生吃痛,低叫了一声,苦笑着再三告饶,牧碧微方松了手,哼道:“叫你不将我话放心上!当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吗?”
说话间她抬手开了窗,这秋末的风雨究竟透着凉,飘风夹雨的迎面扑进来,就是好端端的牧碧微也是一个哆嗦,聂元生忙从后揽住了她心疼道:“忘记问你了——你可有带伞或蓑衣?”
“我出来时在附近的长信宫偷了一把。”牧碧微道,“阿善在长信宫那里等我,你不必担心。”
“当心些,回去也别忘记喝盏姜汤去寒。”聂元生替她将一缕散下的碎发别至耳后,轻声叮嘱。
牧碧微点了点头:“这些阿善都安排了,倒是你,陛下虽然留你在宫中静养,到底不比回去自在,只王成一个伺候你也是不够……”
“我留在此处却是为着便于提醒雷墨他们。”聂元生忙解释,“王成还可信,其他人却只能叫雷墨出面,不可让太多人知道我在背后筹划,陛下原本打算拨下四个内侍,我好容易才推掉。”
牧碧微抿嘴一笑,想了想又慎重道:“此事差不多了,你到底告几日假回去好生养好了身子才好!不然若留下病根,可不了得。”
“我知道。”聂元生忽然俯下身来,贴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牧碧微愣了一愣,随即主动往他怀了一偎,如此短短片刻,便毅然挣开,沉声道:“我去了。”
目送她跳窗离开,在屋后角落处顿了一顿,想是找到了来时藏在那里的伞,随即脚步声迅速远去,聂元生轻轻一叹,抬头看向间或被电光照亮的天幕,神色怅然,却又似含进一丝难言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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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李氏
电闪雷鸣,瓢泼如注。
仅仅住了两位御女、一位失宠已久的世妇,还在两年前死了一位曾经得宠过的世妇的长信宫虽然是历代贵妃所居之处,又离冀阙极近,却到底因人少而显得荒凉冷清,尤其是这样秋末的雨夜,落叶厚厚的堆积在了无人打理的宫道上,大雨落下来,沙沙如蚕食,浓郁的水雾迅速弥漫。
一道又一道电光闪过,秋风夹着秋雨,卷起落叶漫天飞舞,夜色鬼魅之下,胆子小些的宫人见此都不免心生凉气。
阿善胆子自然不小,她静静的站在回廊转角处,屏息凝神的倾听着,风从廊下急急卷过,旧时人留下的风铃依旧脆生生的响了起来,也将阿善手里的披风吹起。
牧碧微赶到时,衣裙已经湿了一半,脸色也因为受冻泛着青色。
阿善手脚利落的替她披上披风,又从怀里取出一只银壶,里头却是还温热的姜茶,牧碧微喝了两口,便缓了过来,对她点一点头,不及仔细解释,道:“伞我方才还回去了,咱们走罢。”
匆匆回到长锦宫,林甲亲自在说好的角门处迎着,殷勤的撑着伞将她们送回了澄练殿,澄练殿里早就备好了姜汤,先呈上一盏让牧碧微与阿善饮下,复送着大桶进浴房,阿善饮毕姜汤,对牧碧微道:“秋末雨凉,女郎去沐浴一番罢。”
挽袂与挽襟伺候着牧碧微沐浴毕,趿着木屐走过回廊,回到寝殿,阿善早已将被褥铺好,见到挽袂和挽襟提着灯进来,便道:“你们下去歇息罢。”
两人知道阿善定然是有话同牧碧微说,都不坚持,只含笑道:“辛苦青衣了。”便提了灯退下。
牧碧微在妆台前坐下,自己拿帕子抆着兀自湿漉漉的长发,看了眼窗外偶尔掠空的紫电道:“今儿这雷声倒不小。”
“女郎也这样大了,西平公主都抚养几年了,怎么还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阿善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帕子埋怨道,“方才沐浴起来,就该使挽袂和挽襟替女郎抆干了发再过来,就这么披着走过回廊,被风吹了总是不好。”
“我又不是玉桐,我身子好着呢。”牧碧微抿嘴一笑,她这会看起来心情极好,倒有闲心向阿善撒娇道,“阿善总是这么念叨,我几时不顾自己身子来着?”
阿善见此,手里顿了一顿,方笑着道:“好罢,奴婢不说女郎了……只是,女郎可知道奴婢方才在长信宫那边等着,却看到了什么?”
牧碧微这会心思还没从青池轩收回来,闻言便随口道:“可是那沈氏又有什么计较?念着太后寿辰就在左近,我也不再下手,过了太后这回的五十大寿,再去料理她不迟!”
“哪里是沈氏?”阿善淡淡的笑了笑,语气古怪道,“沈氏这会被焦世妇照应的怕是还起不来呢,使太医拖延拖延,到太后大寿那会能起身就很不错了……奴婢却看见了李世妇!”
“李世妇?”牧碧微想了一想,皱眉道,“晏昵宫的那一个?”
原本宫里只得一位李世妇,便是晏昵宫李氏,两年多前,牧碧微才入宫闱,那时候失宠的范世妇还没过世,只是病倒在了长信宫永延殿里,左昭仪几次前去探望,让牧碧微心下好奇,便使了阿善过去悄悄打探,恰好撞见了李氏带着几人在那里落井下石,倒是听出了点儿范世妇的出身来历,只是到底没听到左昭仪为何对范氏格外照顾。
因此那会提到李世妇,牧碧微自然知道是谁,只不过去年宫里又有一位御女承幸之后被姬深随口提了位,就是云台宫的李世妇。
阿善点一点头:“自然是晏昵宫的李氏。”
“这倒是奇怪了,范世妇去了都两年了,她住的永延殿怕是早就空下来了吧?李氏这会过去莫非还想怎么样吗?”牧碧微奇道。
“奴婢瞧着倒不像是继续去为难范世妇的,反而是带着纸钱香炉竟仿佛是祭拜呢。”阿善若有所思的说道,“却是忘记了,今儿仿佛正是范世妇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