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雪凝却充满困惑:“这事儿…我越瞧越不对劲,这个王恒,看起来憨厚老实,做事也勤快认真,今天还帮咱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应该是个靠得住的人,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王恒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就是太正常了,郦雪凝觉得他隐隐透着一种古怪。
江小楼却淡淡道:“辽州出产玉石,很多人都去购买,可每年产量有限,便出现了许多仿玉,仿得好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当年我父亲曾经提起过,越是穷乡僻壤,越藏着做假玉的大师傅,一定要格外小心这种东西,买不好就会倾家荡产。王恒所说的一切,都对得上”
郦雪凝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他们离开吧,也好过惹出什么是非来。”
江小楼神情极为幽静:“即来之则安之,都已经把他们收留下来了,现在再赶他们走——不觉得太晚了吗?这对夫妻,我另有用途。”
雪凝不由担心这举动过于冒险:“我心里总是惴惴的,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
江小楼冷笑:“进了我这铺子,就别想轻易离开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来。”
月底算账的时候,江小楼特意封了一个大红包给王恒,王恒十分高兴地对着她千恩万谢。江小楼表现出对王恒的信赖,并且提出要留他下来,长久在铺子里做个伙计。见成功取得了江小楼信任,王恒明显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江小楼特意摆了一桌酒席,把铺子里所有人都集中起来。姚掌柜喝了几杯酒,不多时便满面通红,兴致极高。
江小楼微笑道:“我接手这家铺子只有一个月,可是利润却比上月长了两成,这都是各位努力的结果。按照道理说,我应该感到十分高兴,可惜”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环视所有人一圈,笑容慢慢淡去:“可是昨天我去求了一卦,道长说我今年命犯小人,博古斋藏有祸患。”
姚掌柜和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众人一片嘈杂的议论之声。
江小楼的目光最终落到了王恒的身上,王恒也强作镇静看着江小楼,身子却不由有些发抖。
姚掌柜心头警醒,连忙道:“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笑道:“我的意思,姚掌柜不清楚吗?这铺子有人吃里扒外,不按规矩办事——”
姚掌柜咽了一口唾液,强自镇定:“这——不至于吧?”
江小楼突然扬声:“王恒,你怎么说?”
王恒憨厚的面孔变得震惊:“小姐…我、我可不知道。”
所有人都秉住呼吸,神色异样地望着这一切。难道小姐说的人,就是王恒?!
江小楼垂下的睫毛投落两道阴影,显得格外静谧:“从你进了铺子,也有大半个月了吧,难道就什么都没发现么?”
王恒的脑门上已经涌出豆大汗珠,手指瑟瑟发抖,几乎连腿脚都开始发软。
江小楼道:“这个人吃着我的饭,拿着我的银两,却和外人串通起来欺骗我,你们说,我该不该把他揪出来?”
众人都看向了王恒,王恒几乎都不敢抬起头,只觉得后背全都湿透了。
“来人,把他绑了!”江小楼扬起脸,纤长的手指直直向当中一人。
王恒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抽空了,眼前发黑,心跳如鼓。然而下一瞬间,姚掌柜惊叫起来:“小姐!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是刚刚接手铺子不假,可也还轮不到你和别人联手耍诈来骗我。什么玉中珍宝,不过是你想要从中牟利。姚掌柜,你太让我失望了。”
江小楼摆了摆手,仆从立刻把五花大绑的姚掌柜押了出去。
王恒差一点当场吓得跪倒在地,幸好他及时稳住,看着姚掌柜被押出去,他才松了一口气。
江小楼看着旁边一位管事道:“从今日起,由马管事代掌柜一职。”
马管事,不,现在的马掌柜没想到喜事从天而降,满脸喜色地感谢江小楼信任。
宴会到了如今,众人都是身上发毛。这位新主子,眼睛可不揉半点沙子,姚掌柜这回可是栽了…江小楼倒了一杯酒,遥遥相祝:“我敬各位。”
王恒是最后一个端起酒杯的,他的手哆哆嗦嗦,酒液一个劲儿的往外撒,旁人没察觉到什么,而江小楼却笑了。
人们慢慢散去,江小楼却扬声道:“王恒,你留下。”
王恒背影一僵,在众人疑惑和探寻的眼神中留了下来。江小楼抚摸着冰凉的杯沿,语气温柔道:“来这么久了,可还习惯么?”
王恒讷讷地道:“托小姐的福,一切都好。”
江小楼哦了一声,又道:“八日前这铺子里有人出门悄悄买了火油,用铜罐埋了藏在后院树下,昨天夜里趁着大家睡着了,他又去院子里把那些东西都给挖了出来,你说——他这是要干什么呢?”
王恒心里恐惧早已无限膨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小姐饶命!”
江小楼脸上只有漫不经心:“饶命?你犯了什么错,需要我饶命。”
王恒满面惊恐地看着她:“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只求您不要为难我的妻子和孩子,我愿意领罚,要杀要剐随便你!”
江小楼明眸似星,已经笑出了声:“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杀人不眨眼,怎么会杀你剐你。”
王恒被这温柔的嗓音骇得心底冰凉:“我是要在铺子里放火,小姐怎么会饶了我?”
江小楼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跑来铺子放火。”
王恒脸色沉沉,瞳孔紧缩,却是咬住了牙,一言不发。就在这个时候,王恒的妻子突然扑了出来,她一把抓住王恒的肩膀,嘶声道:“小姐对咱们这么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说完,她一边激动地捶打王恒,一边泪水满面。
江小楼望着,不露声色:“当初雪凝收留你们的时候,我心中就存有疑虑。但雪凝却相信好心有好报,世上还是感恩图报的人多。可惜她错了,原来热心肠捂不热白眼狼,我对你们感到很失望。”
王妻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牙齿几乎把嘴唇咬得出血:“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我们是从辽州逃过来的,从前他是被抓去给皇上修园子——”
江小楼坐直了身体:“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王恒死死垂下头去,握紧了拳头。女人不得不继续往下说:“陛下要翻修辽州的行宫,征发能工巧匠,苦苦折腾了两年,耗费资财无法计算,园林也才修了一半,见到这种情况,负责修园子的官员着急了,便把辽州的贫民都给抓去,算是各家的徭役…但那些监工不是人,他们要从康河饮水造池,硬生生逼着四百多人挖渠,等到河道畅通,一阵冷水袭下来,人就被活活淹死了…那么多人,也只有我们逃回来。可是村里也有人看着,我们没法再住下去。小姐!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再不走,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说完,她当着江小楼的面,脱去了自己的上衣,瘦骨嶙峋的身体布满了鞭痕,最长的竟有两尺多长,依旧泛着殷红的血印。
女人眼泪打湿衣襟:“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活挨打,再干下去早晚会被他们折磨至死,我们只是想要有条活路!”
当朝皇帝为政尚算清明,可辽州距离京城太远,维修行宫的命令一下,就成了各地官员敛财的契机。
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旁边静静望着的郦雪凝见到这种情况,轻轻叹了一声。苛政猛于虎,没有想到辽州有这样横征暴敛的官员。良久,她终究忍不住开口:“既然你们是逃难而来,又为何进了这个铺子,到底是谁指使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