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天火之灾”时,思云卿的面容微微僵了一僵,连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尔后,他定定神,笑容越来越苍白无力:“他说得不错,我的父母族人的确早在十一年前便葬身火海,只是,那火却并非天火。”
听闻他这么一说,石将离突然被这思姓一族灭族之祸给引起了兴趣。“你的意思是——”她微微蹙起眉,神色越发狐疑。
难道,这所谓的天火之灾,实质却是他人的有心戕害?
是何等深仇大恨,才会如此赶尽杀绝,竟能毒辣到连孤寡妇孺也不放过,将人生生灭族?
她已是不免悚然。
“我是思姓一族唯一的遗孤。”思云卿仿佛再一次确定一般,神色平静地重复一遍,尔后,竟是微微退开了些距离,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陛下若是信,他日便可用我的身体为心爱的男子换身移魂,如若不信,那我也莫可奈何,只得就此拜别,永远消失。”
这男人,分明精准地拿捏着她的软肋!
石将离眯起眼,那双深幽的瞳底陡然就射出凌厉的眸光,犀利的眼中映出思云卿的影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像是一眯紧,就能将他整个人也掐死一般,那微微上挑的尾梢却是难以言喻的暗潮汹涌:“怎么,你是打算拿这个来威胁朕?”
“怎能说是威胁?”仿佛是从她的这句疑问中窥出了些合自己心意的端倪,思云卿的脸上这才有了些微的笑意,却带着皮笑肉不笑的意味,颇为阴险:“我不过是想同陛下做一笔买卖罢了。”
“买卖?!”石将离错愕之后,忍不住失笑,可嘴里却是带着哭笑不得的嘲弄:“你打算卖什么给朕?卖身么?”
“的确是卖身。”城没有料到,这样具有侮辱性的字眼,他却是毫不在意,应得极为认真。松开她的身体,他垂着头,满脸的表情隐在重重阴翳之下,看不分明,只是呼吸显得略为粗沉:“如若陛下应允了这笔买卖,我敢保证,定是稳赚不亏。”
石将离坐起身来,本就潮红的脸上反而透出一缕轻笑,眉峰聚拢,眼眸中迸射出诡谲难测:“此等好事,你却为何要便宜朕?”
“旁人拿我的身体为沈知寒换身移魂,是想从陛下这里得到好处。”那思云卿对事看得通透,此刻居然半真半假地慢慢勾起了薄唇,染足了危险而邪恶的笑意,可那紫眸中却是一点也没有沾染上,像是全然不见底的深海,已在不知不觉间看穿了她的心思:“与其寄人篱下,遭人利用,倒不如让我来得这好处,尔后成全陛下的夙愿,一举两得。”
“你想要朕替你查出当年思姓一族灭族的真相?”石将离素来是个揣测人心思的高手,此刻自然知道他目的为何,懒得再和他拐弯抹角,似笑非笑地以手背掩住唇,挑起眉,漆黑的眼眸灼亮似星子。
思云卿没有抬头,只是微微颔首,应了声:“没错。”
“然后呢?”石将离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打蛇随棍上,想要逼出他的底限。
“然后,陛下只需一道圣旨便可将那人满门抄斩,全族戮没,又何须我亲自动手,污了这身子?”再度挑起剃锐的眉,思云卿嘴角的笑意褪到最后,只凝了一分皮笑肉不笑,配上他那极出色的容颜,却添了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沈知寒乃是仁心仁术的神医,若是在这身躯里苏醒过来,必不会喜欢满手的血腥。”
石将离眯起眼,瞥向思云卿,眼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锋利如刀刃,几乎能刺穿他的心骨。
不得不说,这思云卿是个高手,言辞犀利,心思缜密,不仅是笃定了她一定会应允这所谓的买卖,还不着痕迹地想要借她的手报灭族之仇。若他真的是那思姓一族唯一的遗孤,那么,她即便是硬着头皮也必须要应允他的要求,才有可能赌上一把。
只是,这样的人,若是搁在身边,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藏而不露的隐祸?
“你缘何判定那不是天灾,乃是人祸?”石将离问得不经意,可心里却静静琢磨着思云卿的言语,不断地估量权衡着利弊,眼睫下不觉就投下了一层极不分明的阴影,暗暗抿了抿嘴角:“若要朕相信你,你至少得要给朕一些证据罢?当年灭你全族的所谓天火之灾,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石将离突然问起这事,思云卿略微愣了一愣,不觉垂下头,心猛然一抽,仿佛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扉,却只能在眼底里掠过一丝凄楚。
“我们的村寨里,各家的竹楼虽然离得都不远,可若是天火之灾,怎么可能大火蔓延了整个村寨也无人发现,无人逃出?”他极缓极慢地道出,像是自问,又像是询问,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仿佛回忆当年的那些事,于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痛苦:“整个村寨一百九十七口人,无一幸免,他们的尸首是我一具一具亲手从火堆里挖出来掩埋的,而我阿妈和阿爸的尸首甚至是烧焦在放置竹床的位置——”那一瞬,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甚至连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极迅速地弥漫,几乎哽住了喉咙:“那模样,根本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挣扎,哪里像是被烧死的?他们分明是被人谋害之后才放火焚烧的!”
石将离本无意提及他的伤心事,听他说得这般咬牙切齿,也不免有些讶异地望向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是怎生的一副惨相。“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会没事?”见他埋着头,她觉得有些不忍,可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一日,我设下的陷阱伤了一只老虎,那老虎受伤后一路逃进了原莲山,我寻思着阿爸早年打猎伤了腰,时常腰疼,若是猎了那老虎便可做成虎骨膏或者虎骨酒,为他医治腰痛就兴冲冲追进了深山。”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石将离,一脸青白的面色,眉宇间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掩住眼底的漩涡,神色中透出了一种哀戚的落寞,那浅淡中透着一屡寂寥的声音传来,低哑浑厚,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天都快黒尽了,我才将那老虎猎住,却没办法马上回村寨——摆夷人都知道,入了夜在山林里赶路,无疑是找死。我无奈之下便在树上蹲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之后扒了虎皮,卸了虎骨,这才回去,没想到——”
那一刻,他突然停住,没再继续说下去,未曾庆幸自己的幸免于难,也没有马后炮地假设什么,只是低垂着头,黯然地阖上眼,眸内隐隐地泛起了燥热与湿意,无法言喻的孤绝和无助如同阴云,沉沉地压向心底,令他难于呼吸。
看着他这般动情的模样,即便是多疑如石将离,也已是信了他九成。“那你如今可有追查到什么线索?”她开口询问,觉得心口隐隐地酸痛,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声音不由轻了些。
“一点也没有。”思云卿挑了挑眉,方才的孤绝无助与难言的隐痛在他他平静的面容上化作虚无的影子。顿了一顿,他哼了一声,直视她的眼眸如同锋利的钩子,溢满阴云似的黯然和嘲讽,唇边恁地平添了一抹讪笑:“如若不然,我何必来同陛下做买卖,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长,活得太久?”
听他说得颇为自嘲,她自觉其中蹊跷,便顺着话题往下:“此话怎讲?”
“换身移魂之术,他在我身上活了,我自然就得死。”他说得言简意赅,平静无波的嗓音中如同汹涌的暗流一般潜藏着阴沉,却也隐隐带着点不以为意,平静得不想是在说自己:“为了在陛下这里得到想要的,我只能走这条必死无疑之路。”
虽然之前并不知道这所谓的换身移魂是怎么回事,可石将离也隐隐知道,绝不会是什么两全其美利人又利己之法,可也没料到会惨烈至此。如今,听到思云卿说得这般不在乎,她也只是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回应:“有得必有失,这身是你自愿要卖予朕的,你该早些看开。”
这话无疑是表示应允了的所有要求,买卖谈成,思云卿眼眸一亮,原本染着晦暗的面色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微微的喜色从唇角透了出来。“怎会看不开?”他慢慢地又凑了过来,紫眸熠熠生辉,与他那低哑地嗓音一般迷人:“若看不开,我今日便不会冒死闯入这里,企图以美色诱惑陛下。”
美色/诱惑?!
那一瞬,石将离吞了口唾沫,看了看他的脸,只觉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那剑眉星眸,高鼻薄唇,着实迷人,并不比沈知寒逊色,的确有色/诱的资本——
只不过,这男子心机太深,功利心太重,且那双眼眸于妖异中带着些兽类的不羁,在他的眼中,石将离只觉自己仿佛已成了某种极美味的食物一般,不觉往后退了退,有了些戒心:“你之前寄在何人篱下?”
“依照陛下所见呢?”仿佛已是得了什么护身符,他不再有问必答,倒是故意和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这男人,蹬鼻子上脸倒是来得快!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只能默默庆幸沈知寒的性子不是这样的。“该不会是那南蛮大祭司罢?”她带点挖苦意味地开口,坐直了身子,心里已是有了谱,却还明知故问。
这并不难猜,南蛮王与大祭司是得了她的谕令才从西南边陲入关的,而这思云卿,出现得太过巧合,且还引得相父前几日因为所谓的“南蛮细作”而贸然闯宫,这其中的弯弯拐拐,定不会少!
“陛下果真冰雪聪明。”思云卿笑得越发诡谲而妖孽,见她已是打算从地上爬起来,眼眸一眯,手臂一伸便就将她一把搂住,扼得紧紧的,锁在怀中:“不如再猜猜,他打算借我从陛下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经补完,不出意外,24小时之内应该就会更下一章!因为有亲说黛色的男配们雷声大雨点小,于是,玲珑里,我就让男配们给力点……妖孽和小石头的对手戏写得我心花怒放,哎,过瘾!妖孽的身世非常可怜,背负着灭族的仇恨,“思”这个姓氏在傣语言里是白虎,意为有虎威,暗喻可以降服虎的勇士,我其实蛮喜欢他的性格,毕竟,有舍才有得,相信,他和小石头会相处得很“愉快”的……看完一定要记得支持我,大冬天码字,真的很辛苦,看你们的留言是我更新最大的动力!鲜花呀,再来的猛烈一点吧……
☆、挑衅
“不如再猜猜,他打算借我从陛下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听着这样的言语,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眯起眼,玩味地挑起眉峰,几缕不驯的发丝垂落在额际,嘴角慢慢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诡谲笑纹,凉凉的,石将离突然觉得这炎夏莫名地不热了。
因为,她被他那紫色眼眸里透出的谋算和心计给惊得不觉一悚,连后颈的汗毛都不觉立起来了!
而且,他居然如此顺手地将她牢牢箍在怀里!
这算什么?
蹬鼻子上脸也要有个限度呵!
他真以为以后沈知寒会在他的身上苏醒过来,所以她便就处处忌讳,不敢动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