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人声越来越近,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边来。
适逢此刻,一队人马提灯经过。陆听溪见内中十几名女子做舞姬打扮,揣测对方可能是被唤来助兴的,眼下筵席散了,又被遣了回去。
她略一思量,猫着腰出了灌木丛,飞身跟到了舞姬队伍的后面。
这队舞姬便是方才蒋仁见谢思言不豫,遣下去的那批。因着是四处拣选出的好几拨女子,彼此不熟,舞姬们见后头无端多了个人,以为是才从别庄里跟出来的,倒也未多在意。
密林边缘在望,陆听溪正要松口气,忽见一侍从急急跑来传话说,蒋大人让她们回去。舞姬面面相觑,折返回去。
陆听溪佯作摆弄鞋子掉了队,想等人走远了好逃走,抬起头却见那个传话的侍从盯着她:“动作麻利些!蒋大人跟贵人都等着。”
“我的脚扭了,”陆听溪尽量变着音调,“去了也跳不了舞,白白坏了大人们的兴致,我看我还是暂且回去的好。”
侍从皱眉;“这不成,你走了我不好交代。再说,这个时辰城门也关了,你一人如何回城?不若先随我回别庄去,大不了我报于大人们知道,再做计较。”
借着灯笼与星月辉光,陆听溪瞟见那侍从生得壮硕,估摸着自己即便偷袭胜算也不大,索性起身往回走。
路上,她探问今晚来的贵人是何人,侍从见她虽戴面具、披斗篷,但隐隐可见婀娜身段,知必是个尤物,耐性便格外好些。
“据闻今晚来的两位俱是京中公侯家的公子,皆生得风流俊逸,只我位卑,不知那二位的具体身份,”侍从啧啧,“豪族出来的公子就是不同,真有钱,光是那腰间束带上的一颗猫睛石,我瞧着都顶得上我家大人几年的俸禄。”
他后头又东鳞西爪说了好些筵席上的事,陆听溪发现他口中的贵人是两位,倒是越发好奇是哪家豪门公子。京师数得上名号的世家贵胄她大多面熟,只她眼下这副模样,若能全身而退,还是不被什么熟人认出最好。
别庄甚大,舞姬们更衣的地方与她方才待的那间厢房相去甚远,那帮人亦不会想到她如今又回到了别庄,她这回逃遁应该比上回容易些。
她假称脚踝受伤,留在了用做更衣之用的东次间。
先前在马车上监视陆听溪的那婆子姓金,如今也跟着众人四处找寻陆听溪。只是此事不宜声张,并不敢大张旗鼓。
金婆子慌得六神无主,那冯大人还指着这小美人升迁呢,如今人跑了如何是好?
她们这些婆子婢女都是临时招来的,听闻是因着冯家夫人不肯献女,冯大人为免麻烦,才没有动用自家府内的人。那冯家小姐往昔养在闺中,她与之素未谋面,却不曾想等见着人,一时也看愣了,那样一个天仙似的娇娇人儿,嫩得水做的一样,一身皮子白得晃眼,吹弹可破,莫说是男人,纵她一个老婆子,也看的心颤。
想不到冯大人一个地方从六品的官能娇养出那样一个女儿。
她本瞧着那冯家小姐颇为乖顺,以为此番是个等着领功的美差,却不曾想九十九拜都拜了,临了在这最后一哆嗦上出了岔子。
那头金婆子等人正慌着寻人,这头孔纶在花厅坐了片刻,就见一众舞姬迤逦而入。
他实则对于什么冯光远要献的美人、什么舞姬都不感兴趣,没有即刻走,不过是想从蒋仁口中套出些东西来。只是蒋仁等人许是得了谢思言什么交代,他不论问什么,都想法子跟他打哈哈。
舞姬跳到一半,孔纶越发意兴阑珊,把玩着酒爵看向冯光远:“不知冯大人适才说的美人何在?我坐了这半晌,怎不让我去瞧瞧?莫非勉之见得,我就见不得?”
冯光远满头冒汗。
琼姐儿可真不省心,竟在这节骨眼上跑了。
孔纶见冯光远只是赔笑,愈加觉得无趣,丢了酒爵,起身欲走。
那方才监视着陆听溪回来的侍从见冯光远慌了,知自家大人这是怕两边都捞不着,思及方才那尤物,当下上前跟冯光远耳语,提议将那尤物献上。
“世子留步,确有美人儿,世子稍候。”冯光远上前款留。
孔纶却是不耐摆手:“不必了,告辞。”起身离去。
众人皆忙着招呼贵客,东次间里一片阒寂,陆听溪方才进来时记了路线,等众人一走,瞅准时机,再度试图出别庄。
她一路吊胆提心,手心里全是汗。
匆忙之间,她换了舞姬的面具,套上了舞姬的衣裙,虽然不太合身,但也只能先凑合着。为免惹人注意,她将斗篷除掉藏起,出来后一路尽量避着人走。
眼看着大门在望,她提着一口气,步伐加快。
正跟门房扯谎预备蒙混过关,身后冷不丁掷来一阵呼喝:“莫让她跑了!”
这一道断喝响在陆听溪耳畔无异于平地炸雷。
陆听溪一个激灵,寒毛直竖,掉头拔足狂奔。
原本她跑步也极快,但金婆子等人为了困住她,整整两天只给她喝水,她粒米未进,前头又折腾了那么一回,委实体力不支。
冯光远的手下骑马追出,不消片刻便堵住了她的去路。金婆子等人随后赶至,揭了陆听溪的面具,连呼可算寻着冯小姐了。
盯着眼前埋头扶树、气喘吁吁的少女,冯光远冷着脸让少女抬起头来。
待少女露出真容,冯光远大骇。
这竟不是他女儿冯琼!
寻来赴京抓人的家丁问了究竟,冯光远方知这帮人抓错了人,面色越来越沉。
那先前决定将错就错的家丁头领道:“老爷放心,小的发现抓错人后,又着人去寻小姐了。如今已是寻见了,小姐机警,并未落入那家人之手,而今正在回通州的路上。”
冯光远并非担心女儿安危,他在想另一桩事。
他虽至今都在从六品的地方官位置上熬着,但混了大半辈子官场,也知道京郊的庄子多半是京中权贵的产业。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是京城高门出来的千金贵女。
他再思及自己对手下那帮人的交代,顿时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使人把人家千娇百宠的姑娘困住,日夜监视,又打扮成这样,迫着人家去伺候男人。
纵然他将这少女安然送回去,人家家中人焉能饶过他?京中遍地权贵,随便哪个都不是他开罪得起的。届时若遭了报复,莫说升官,即便保住现下的官位怕是都难。
他的前程怎能断送在这件荒唐事上!
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横竖冯琼也跑了,那家人找不到他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