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1 / 2)

他不敢走官道,只拣了小路走。坐在微颠的马车里,他只觉欲哭无泪。

自打上回险些被他父亲整死,他就学乖了,这回更是留了个心眼,动身之前悄悄去了外祖家一趟,让他外祖帮他出谋划策。他外祖并不知他母亲之事的详尽情由,又因着宗族式微,对他甚至比从前更为看重。

他外祖说,他父亲一直觉着他无用,此番很可能是为了历练他,让他万事小心。他父亲是否存着历练之心他是不知,他只是忽然借由他外祖的话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父亲说不得是想试探他,看他是否当真愿意为他兄长冒险跑这一趟。

谢思和心下哀嚎,他怎就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一对父兄。

马车将至宛平地界,忽遇劫道。谢思和观对方的打扮,觉着似是漕帮的人,破财免灾,他只给自己留了几两碎银子,余下的随身财物几乎全交了出去。

但对方仍不肯放过他,将他揪出来搜身。不消片时,就搜出了那封要送给保国公的信。

信封上一字也无,对方诘问这信的来由,谢思和想起他父亲仿佛说过,仲晁跟漕帮的人有勾结,怕现下说了,回去就被他父亲逐出家门,咬牙不肯讲,对方不耐,拿刀架在他项上威逼。谢思和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即腿软,将自家知晓的全招了,但求对方饶命。

众匪互觑,将谢思和连同几个随从一并押了,打着呼哨一涌而去。

……

距事发已逾月余,但谢思言的案子却迟迟定不下来,缘由也简单,没人敢审他。

谢思言入阁时日虽短,但积威甚重,刑部、大理寺并都察院的几个堂官并排坐在桌案后头壮胆,却是大眼瞪小眼,互让半日,没一个人敢挑头鞫审的。

端坐下头的谢思言冷眼扫去,漫不经心地问他们预备怎么个鞫问法,那等声威,硬生生令几个堂官想起了这位阁老素日廷议时是何等瘆人。这两年来,朝臣实则已将谢思言视为内阁魁首,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阁老无论心智还是手腕,都远在仲晁之上,但凡稍有不敬,转头就倒霉,众人也就愈加惧他。

这回弹劾谢思言最厉害的那帮人,要么是没在谢思言手里栽过的,要么是记吃不记打的,以为谢思言此番必倒,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可他们并不这样认为。

后来刑部尚书硬着头皮,轻轻拍了下惊堂木,才起了个头,谢思言说要去更衣,一旁的大理寺卿忙起身上前,赔笑扶起谢思言,亲自为他引着路出了鞫审室,往东净去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谢思言回来,刑部尚书打死不肯开口,其余几个堂官也不是傻的,竟是客客气气地将谢思言礼送回去。

连三法司长官都审不了,其余朝臣也嗅出了异样,对于这桩差事都是能推则推。有几个拎不清的跑去谢思言面前逞威风,还欲对其用刑逼供,末了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有人问起,也只是闭口不言。

仲晁只好亲自审。但在他升堂前日,谢思言却没了踪影。刑部大牢如铜墙铁壁,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沈惟钦与几个宗室子弟推德王出来主持局面,德王推三阻四,但架不住众人力劝,只好勉强应下。德王下命全城戒严,封锁城门,搜捕谢思言。

然则接连搜查几日,一无所获。德王便称这差事自己干不了,硬生生将之推给了沈惟钦。沈惟钦这回没有推辞,但表示此事之后,就亲自帮天兴帝解禁。

沈惟钦将搜查的范围进一步扩大至宛平、大兴、通州等地,并吩咐底下人,若再寻不着,就要将整个顺天府翻个底朝天。

兵丁们连皇庄也不放过,因此陆听溪不几日就知晓了谢思言失踪的消息。她心里隐隐觉着谢思言这是有所筹谋,但总还是放心不下。

这日晨起后,陆听溪正查看母耗子的状况,就听闻陆听芊来了。

陆听芊是她的堂姐,外头的护卫跟宫人不敢拦阻,放了她进来。她转去花厅见她,尚未开言问她来此做甚,陆听芊便请她屏退左右。闲杂人等才退下,陆听芊就屈膝跪了下来。

“妹妹千万救救我,”陆听芊哀哀看她,“你姐夫因着他父亲先前的事,被仲晁拿捏着威胁,定要让他寻世子。可世子凭空失踪,如何寻得?仲晁却不管这些,说若夫君寻不见人,就要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

陆听溪起先没听懂,后头才捋明白,原来陆听芊的意思是,吴詹因着其父吴岱当初收受阿古达木贿赂一事,被仲晁胁迫着去对付谢思言。可吴岱那个案子当年已经审结了,仲晁翻旧账又有何用?

“妹妹有所不知,”陆听芊踟蹰了下,“当年那案子因着楚王殿下的援手,许多事未曾深挖,还有些要命的证据据说是销毁了,可不知为何,而今却在仲晁手中……仲晁说此事一旦揭破,不要说吴詹,怕是整个吴家都要受牵累,楚王殿下却可以一推三六九,甩个一干二净。”

陆听溪嘴角轻扯:“我如今尚在此陪伴太皇太后,四姐觉着我能如何帮四姐?”

陆听芊泪水涟涟:“谁人瞧不出太皇太后这是看重五妹妹,想借此昭示自己对谢家并无芥蒂——五妹妹不若暗中联络世子,问问世子看此事当如何是好,世子最是机悟……”

“可我并不知世子何在,”陆听溪断然道,“四姐还是另想他法的好。”

陆听芊又淌着泪求了半晌,见陆听溪仍是不肯,悻悻而出。

等坐到皇庄外的马车上,丫鬟含桃忧心忡忡:“这下如何是好?”

陆听芊烦躁摆手,命她闭嘴,须臾,又道:“让车夫往陆府去。”

是夜,陆听溪才陪太皇太后说了话出来,就见一队巡夜的御林军过来,对方瞧见她,行了礼,匆匆而过。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待要歇下,杨顺溜了进来,与她说楚王如今四处找寻世子,世子让她安心在此待着,旁的事不必忧心。

“小人上次来,大致摸清了这皇庄的地形,日后潜来更方便些。”

两人说着话,杨顺带来的候在外间放风的一个护卫忽然进来道:“宝升大人那头传来消息说,京中有变,天兴帝下落不明,德王等人拥楚王暂为摄政,楚王并未推辞,只说要前来询问太皇太后的意思。如今楚王的人马应当正在赶来皇庄的路上。”

陆听溪问杨顺:“楚王可能趁势篡位吗?”

“这个……大抵不会。小人瞧他审慎得很。况且,他前次没能从陛下那里要来三卫兵甲,手头兵马有限。再者,经过上次宁王之乱,陛下已拔掉了朝中和军中怀揣不臣之心的人,如今京营中剩下的将官多是信靠之人,楚王差遣不动。”

杨顺说着,一顿。

这样说来,其实楚王早就在宁王之乱中就将自己的退路给绝了。连宁王之乱都是楚王亲手设的局,甚至后头的朝中与军中的善后事宜也是楚王帮天兴帝料理的。这样想来,若说楚王当真有篡位之心,那真是傻子也不信。

杨顺前脚才走,沈惟钦后脚就到了。

他在太皇太后处坐了会儿,就暗中来了陆听溪这里。

“小皇帝许是被世子救了出去,我怕世子为了激我,做出什么过激之举,姑娘不妨将世子的下落说与我,我去跟世子好生谈谈。”

陆听溪一再表示并不知晓谢思言的去向。

沈惟钦不急不躁,开始跟她说些有的没的,越说离朝政越偏,后头竟问起了她晚膳吃的什么,竟仿佛闲来无事的谈天一样。

陆听溪琢磨着脱身之计时,厉枭进来,倒也不避着陆听溪,径对沈惟钦道:“仲晁在几个武将的拥立下,擅自将襄国金印占为己有,如今正在撺掇京营中的将官。”

沈惟钦面上一丝讶色也无,看向陆听溪:“姑娘瞧见了,世子想让我死,仲晁更不跟我一心,非但不一心,此刻说不得比世子更盼着我死。如此困局,姑娘说我当如何?”

陆听溪不由道:“你总说世子想杀你,可他如今遁逃,自己的案子都未结,如何置你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