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后便召见李佑当面密谈,谈过之后命李佑去东朝房传口谕召集群臣议事。
但年轻人忍不住卖弄真是个坏习惯,李佑人生第一次充当传旨天使,就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失误。所以久候的皇太后升了座,先罚了李佑一年俸禄,大快人心。
上次罚俸还没有完结,这次又罚了一年。看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李大人要继续为朱家打白工了。这还是太后心情不错的原因,不然处罚没这么便宜。
行礼完毕,圣音谕示道:“李佑,将尔心中所谋与诸卿共议。”
现在这个场面,李佑已经在心里演习无数次了。这是他实干兴仕、促使形象转型、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新起点!
“本官所谋并呈献圣母者有三条。其一,盐业公会之说,已在朝房与诸君共议过,便不赘言,但朝廷要想法子取信于他们。其二,关于盐商手中历年积欠盐引之事…”
即便再瞧不起李佑的,这时候也都竖起了耳朵细听。要知道,由于权贵挤压导致支盐困难,据河间长芦盐运司统计,存在盐商手中的积欠盐引多达三十余万引,相当于长芦盐场一年产量四分之三了。
“若一两年内给予支取旧盐引,绝不可行。但可以定下可分十年支盐之策,逐渐消化,并给盐商利息四成算为朝廷恩典,平息其不满。如某人有一千旧盐引,十年共可支取一千四百引,但每年只许支一百四十引。如此算下来,三十万引盐每年只需支付四万余引,不过长芦产一成而已,腾挪余地便就出来了,不至于因为支付旧盐引致使新盐引彻底断支。”
“甚好!”殿中不知何人失礼喝彩道。
确实也是个办法,李佑将上辈子债券概念搬出来了。把积欠的旧盐引变成了分期偿还的、以朝廷信用为担保的有息债券,一方面吸引住盐商,一方面可以通过时间来进行慢慢消化。
本来对李佑没抱多大希望的大臣,此时也不得不小小的惊喜一下,难怪皇太后神清气爽的出来议事了,又轻易饶了李佑的事故。
不过关于赏赐权贵盐引的问题,那更是个麻烦事,比消化积欠旧盐引更麻烦。
从太后到大臣,都知道如果到了无法可想时,绝对应该限制甚至中止赏赐盐引这种行为,但都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或者说都不想当这个恶人。被世世代代的、三位数的公侯伯和高级武勋们记恨,任是谁也得纠结一番。
且看李中书如何说罢,如果他勇敢当改革先锋开这个头,提议限制或者中止盐引赏赐,大家说不得就要无风险的跟进了…“关于赏赐盐引之事,出于体谅圣心之意,倒也不必骤停…”在众人目光聚焦之下,李佑作深思熟虑状的边想边道:“但可以定下法度,赏赐盐引不得在长芦盐场支盐。”
“不能支盐,有它作甚?”董拾遗又发话询问了。
“可与盐业公会关联。令盐业公会召集盐商,共出股本一二十万,设京师盐引铺子。凡赏赐盐引确要支盐,只许去黄河以南盐场支盐。嫌远的便只许在京师盐引铺变卖,再由盐引铺转与公会盐商。”
在这里,李佑套用了总经销商概念,将权贵手里一部分利润转移给角色变成单纯经销商的盐商,以达到互相妥协、安抚盐商的目的。
众人细品这其中含义,大略有三点。一来维持住了赏赐盐引的体面和名头;二是剥夺了权贵卖盐的利润并转给盐商;三是没有权贵直接支盐,便在无形中整顿了长芦盐场秩序。
虽然还有盐引比产量多的隐患,但起码保证了大部分盐商有点汤喝,不至于因为权贵巧取豪夺,连汤都喝不上时再来一次全行歇业。先这么拖下去也好,以后的事情让后人去艹心。
又有人问道:“盐引铺中的盐引,只怕盐商不肯买,为之奈何?”
李佑笑道:“此何虑哉,凡赏赐盐引经盐引铺转与盐商,均改为盐票,不限于行销地方,任由盐商自行贩运,如此还怕没人要么。再不济减掉盐课一两,以招徕盐商争购。”
这年头盐引不但规定了支取地点,还规定了行销地点,十分死板,一丝也不能差,十足十的计划经济。不限定行销地点的盐,可以向交通便利或者价位高的地区贩运,属于计划外销售,对盐商的诱惑力还是相当大的。不过本质是将北直隶和京师的负担分摊到了全国…其实按照李佑的终极设想,应该是彻底打破计划和垄断,全面将盐引改为盐票,并取消纲商名籍不再限定盐商名额,实现市场化…但他胆小,真要这样搞,权贵和盐商会一起吃了他。
陈述完毕,没有掌声,还能说什么?诸大佬还在争论是招抚还是强压时候,李中书早已经悄然拿出了非常齐全的一整套方案提供给太后…举重若轻的从理论上解决了大麻烦的李中书静静的立在殿中,接受众人目光洗礼。只见他仪表出众英华外放,颇有几分栋梁之才的架势。
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突然开了口,诚恳道:“不想李大人背后居然有如此高人指点,可否引老夫一见?”很不耻下问的样子。
“盐业风潮不会是你煽动起来的罢?”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嘀咕道。他知晓一些李佑在苏州干过的事,难道这次又是李佑贼喊捉贼搞出的幺蛾子?
李佑无语,明白了在官场上为何做事难,做实事更难,也算是报应。
其实还是有不少人相信李佑。毕竟上辈子受过多年教育、经济思想比这个时代平均水平超前几步、起码知道计划市场价值规律等名词的李大人在虚江修过河堤、救过丝织,在苏州修过城门,也不是没有表现出经济之才,一些人有所耳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