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蔡九娘。”梁禛冷冰冰的吩咐,就知道齐韵惯会作妖,每次自己一要捉朱成翊,这齐韵一准便会反常,捉不到朱成翊,寻齐韵便就能查明原因了。他突然心生漫天的沮丧,自己干嘛搞这么清楚呢,齐韵不是还在自己身边吗?有这个结果,自己便该满足才对……
胡思乱想中蔡九娘来了,梁禛打起精神询问自己出府后齐韵的情况,蔡九娘两片厚唇一翻,倒豆子似的将齐韵的交代统统告诉了梁禛。“齐姑娘要的那蜜桃烧鹅呀,味道竟然出奇的好!那烧鹅掌柜的告诉奴,他们便要准备将这道菜做他们的招牌菜品了呢……”
“行了!有劳蔡娘子了,你且退下罢,本官问完了。”梁禛面无表情的打断了蔡九娘的话,挥手让她退下。
蔡九娘哑然,这位大人看上去怪怪的,是不喜自己替那小娘子办事么,可他明明看上去对那小娘子喜爱的紧呀。这男人要是占有欲太强也不是好事,你看那小娘子便是被这位官人看管的紧紧的,连买些吃食都会被盘问,当真可怜的紧!蔡九娘这样想着,又狠狠的怜惜了齐韵一把,尽量柔和了自己的表情,向梁禛行了礼,便退下。
梁禛颓然的向卧房走去,午时齐韵那斩钉截铁的,要永远站在自己一边的承诺还在耳畔回响,自己刚离开,便又生出了“蜜桃”一事。可自己又能怎样呢?难不成将齐韵押入大牢?或向肃王爷揭发?不等自己真这样做,光想一想,自己便想拍死自己了。
或许齐韵真的只是突然便“特馋”蜜桃了罢,梁禛这样告诉自己,齐韵既然生了与自己相守一辈子的心,自己便应该珍惜并相信她,不是么?如若不信她,更会让她心寒,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心,可不能被自己给毁了,那么便全身心的去信任她罢……
梁禛还未踏进院子,远远的便看见从自己卧房透出的那柔和温暖的灯光了,他心里倏然柔情一片,有心上人等候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他极力压住自己心底发出那“她等的是自己的人亦或自己即将带回来的消息?”这种脑抽疑问的冲动。只全身心地感受自己渴望齐韵的那种激荡,他脚下生风,一身疲惫全无,他甚至觉得任务失利带给他的烦闷亦消散一空。
“相公回来啦!”甫一推开门,便见一娇俏人儿飞奔至自己眼前。今夜的齐韵更美了,梁禛细细的打量着她,她应是沐浴过不久,杏面桃腮,身穿一件米黄色软纱质开襟长衫,发髻解散了一半,发尾带着丝丝水汽,许是听见他回房,又匆匆将脑后披散下的头发松松的用带子系了一下。这雾鬓风鬟的模样更显得人恍若神仙妃子,不惹尘烟。
“杵门口做甚?快些进来!”她捏着帕子抿嘴一笑便来牵他的手。梁禛任由一双柔荑拉着自己几根指头进了屋,将他引至春榻前坐好。齐韵捏捏他的肩,“相公辛苦了,没用过晚膳罢?韵儿给你备了叫化童鸡,相公现在可要用些?”
梁禛只笑咪咪的看她,点点头,他并不在乎吃或不吃,心中事太多,连胃口也不好了,他只想看她这巧笑嫣然的模样,似乎过几日便看不成了一般。齐韵招呼丫鬟麻利地布置了起来,不一会,梁禛面前的小几上便摆满了碗盏,排面、叫化童鸡、油爆虾、干炸响铃、火腿蚕豆烧冬瓜、火踵神仙鸭、西湖莼菜汤……
齐韵将梁禛身前的空碗取来,替他盛了一碗莼菜汤,又翘起玉葱般的手,替他撕了一块儿叫化童鸡,“相公慢用……”她心情似乎不错,眼波盈盈,唇似朱丹。
梁禛坐着不动,他轻轻笑着,“韵儿今日可有想我?”
齐韵可劲儿的点头,她将汤碗端起,舀起一勺冒着热气的莼菜汤送到梁禛嘴边,娇声婉转,“韵儿时时都想着相公呢!”
梁禛望着她笑得痴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汤,又顺便在她玉手上摩挲个不停,他将齐韵手中的碗盏接过,重又放置于案上,揽过她的腰。
“好韵儿往后日日服侍我用膳罢,我舍不得离开你,哪怕一小会儿……”他埋首于她如云绿鬓,低低的呢喃,齐韵听见他闷闷的声音自自己耳后传来,说到最后似乎有些难以成言……
☆、好梦时短
开封城西北一处隐秘的山坳里, 有一大片气势恢宏的奢华庄园,这里是青龙会当家人王氏一族的珞锦庄。
吉达并余下的十余名部下终于从思峰山死里逃生回到了开封城, 做为青龙会的首席合作伙伴,自是被青龙会新任大当家王六郎王衢奉为座上贵宾,仔仔细细的招待了起来。
吉达于此次思峰山一劫中损失甚大, 数十余名龙门卫士阵亡,还都是被阴的!吉达准备好生休整一番再去川蜀寻那朱成翊,这次被梁禛坑惨了,非得要什么时候给找补回来不可!
这是一处装饰奢华的所在, 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射入房中, 投射在房中细腻润泽的黄花梨木的博古架上。架子顶上摆满了蓝田玉花瓶、玉鼎,下首一对掐丝珐琅双龙纹如意尤为典雅凝重。左右对称放着一对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太平象三足薰炉, 淡淡伽楠香随那薰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四散开来。房间西首一面紫檀雕百鸟朝凤嵌玉石座屏风,屏风后一张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帐幔繁复华美, 唯有床头朝服架上挂着的那把透着微微寒光的玄铁圆月弯刀, 和油光水滑的深棕色犀牛皮盔甲给这个奢靡的房间增加了一丝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吉达半眯着眼半躺在窗边的春榻上, 任由身后的婢女替他抆拭头发,春榻尾部还有一名婢女正扬着拳头不轻不重替他捶着腿。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 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婢女穿过,脚步声轻轻, 连婢女们谈话声也极低。房门口传来婢女柔柔的通传声,“禀将军,六公子求见。”
“进来罢。”吉达一把推开替他梳头捶腿的两名婢女,翻身坐起,扭了扭久未运动的脖颈,脖颈间传来“咔咔”骨节交错声,他抬眼望着满脸带笑的王衢,“可有消息?”
六郎王衢作了一揖,“那梁禛捉得小民兄长及青龙会下属四百余名护卫,咱青龙会可算是损伤惨重。可那朱成翊与白音却是逃了,梁禛封了数日的思峰山,却依然未能寻得朱成翊与白音。听探子回报,梁禛似乎并无返回开封之意,估计没能捉得朱成翊,梁小儿犯了轴,预备一路追下去,故而今日开封城的锦衣卫卫所,做主之人乃陆离。”
“陆离。”吉达皱着眉头想了一瞬,“可是那个梁禛半路捡来的刀客,妄想一步登天的半吊子锦衣卫?”
“正是!”王衢亦是嘴角带笑,嘲讽的说道,“正是那刀客,不过他武艺高强,连李挺也没能在他手上讨到好。”
“唔,本将军想起来了,你兄长说过,梁禛派了一个高手保护他新纳歌姬,李挺便是去刺杀那歌姬时失手的。”吉达摩挲着自己新剃的下巴,意味深长地望向王衢,“本将记得那歌姬可是你们青龙会的人……”
“是的,迄今为止,梁禛尚未给齐晴初赎身的银钱,但那次刺杀未果后,陆离已经将晴初接去了锦衣卫所,毕竟已给了大部分赎身钱,揽春院便也没再强要梁禛归还晴初。”王衢低眉顺眼的回道。
“这哪成!一日未缴清赎身钱,便一日是揽春院的人。哪有给点定金便霸着人不放的道理,如若大家都只给定金便接走了姑娘,长此以往这天下的花楼还用做生意么?”
吉达横起眉毛瞪着王衢,“揽春院务必得把人要回来,尽早安排晴初梳头罢,揽春院歇业了这么久,也该热闹热闹了……”
“是,小民这便去安排,只是将军……小民兄长之事……”王衢满脸谄媚的笑。
“你且放心好了!锦衣卫审案,你还指望谁能活着出来么?不过,为了防止王锵在狱中说出什么对青龙会及王爷不利的话,本将原本应来处理此后患,但龙门卫此次于思峰山折损太大,尚需要休整,还望六公子能利用手中人脉,尽快寻个妥帖的法子,让梁禛无法取证。王家六郎精明强干,经营有道,宁王爷对六公子甚是满意,过不久便有其他生意要托六公子代为照顾。届时,还希望六公子能不辞辛苦,继续做宁王爷背后的最强助力……”吉达上身前倾,与王衢正心照不宣地阴测测的笑着,门口又响起了婢女娇滴滴的通禀声,“凤栖姑娘求见……”
吉达坐回了身子,满意的冲王衢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王衢亦识相的深深一揖便退出了房间。
出门之际,他见到了凤栖,她顶发高束,一根孔雀蓝的缎带固住发髻,额间一点孔雀蓝凤尾花钿,身穿同色圆领窄袖袍,领口一圈墨青色缠枝莲纹苏绣,袖口用一根墨青色护腕扎紧袖口,腰间搭配同样的墨青色嵌玉牌腰带。剑眉凤目,颜如舜华,又英气逼人。
“六郎……”凤栖望向眼前的这名文弱青年,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她对青龙会里许多人没什么好感,不是土匪就是恶霸。唯独王衢一身文秀的气质,还会害羞,像个姑娘,让凤栖都不敢大声对他说话,怕把他吓着。
王衢有些窘迫的同凤栖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了,便飞红了耳根匆匆离去。每次同凤栖小将军作揖他都觉得怪怪的,因为凤栖总是对他抱拳,自己同她抱拳,可她分明又是个女子,如此一派豪气的女子当真少见。
凤栖皱着眉头来到吉达面前,朝墙角的太师椅一甩胳膊,扔出一个衣服包袱,她低头抱拳,“属下参见将军,这里是属下为将军赶制的外裳,待会儿属下唤婢女来替将军收拾好。”
“唔,有劳凤栖小将军了。”吉达眼也懒得抬,只顾半眯着眼玩弄手上的玉雕核桃。
“将军……咱们……咱们要在此地逗留多久?”凤栖走上前,一脸的不乐意。
“怎么?此处条件太好,反倒不习惯了?”
“不是……只是属下想到王大当家为咱们拖住梁禛,至今未能脱困,咱们反倒心安理得在此休整……”
“住嘴!当下青龙会大当家乃王衢,休要混说。你只是一员参将,权衡定夺之事与你无关,你只管听命即可。让你休整,你便休整,莫要妄议上司。”吉达终于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凤栖哑然,小脸涨的通红,嘟囔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终一个抱拳,“属下明白了,属下告辞……”
吉达乜斜着眼,瞅着凤栖眉心的花钿,看着她抱拳离开,心里忍不住嗤笑一声,“哼,跟我这么多年,好容易从假小子变成了傻大姐,也不知这算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
开封府锦衣卫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