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笑了笑,回头看一眼默默守卫的执失云渐,“大郎前段时日每天往来于安平观,应该晓得十七在鼓捣什么罢?”
执失云渐点点头,五官在朦胧的灯光下愈显深邃俊朗。
“是什么?”李治问他。
执失云渐眼帘微抬,右手始终搁在佩刀边沿,灰褐色双眸频频扫视廊柱殿宇间的阴影,随时注意四周的动静,“臣不会说的。”
李治愣了一下,被他气笑了。
执失云渐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依旧板着一张端方脸孔,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上阳台建立在宫城最西边,台阶平缓,李治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在宦者们的簇拥中拾级而上。
高台上空空荡荡,凉亭回廊里黑乎乎的,连灯都没点一盏。
李治怔愣片刻,环顾一圈,回头看向执失云渐,等着他解释。
执失云渐手扶弯刀,坚守自己的职责,一句话不多说。
看起来,他虽然知晓裴英娘准备的惊喜是什么,但也不清楚高台上为什么会空无一人。
李治左顾右盼,继续寻找,小十七绝不会无缘无故把他诓骗到上阳台来吹冷风。
“阿父。”
台阶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喊,一人从另一个方向登上高台,轻袍皂靴,俊秀飞扬,一双眼眸亮得惊人。
李治诧异道:“旦儿?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武皇后已经派人回宫传话,说他们一行人戌时才能返回蓬莱殿。
宵禁、戒严可以束缚王公贵族,对武皇后没有任何影响。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每年上元佳节,城中没有宵禁,老百姓们可以走出家门,自由出入于里坊长街间。皇城中的贵人们也会换上平常装束,去繁华熙攘的市井与民同乐,有时候闹到后半夜才会回宫。
李旦面色和缓,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英娘怕阿父寂寞,托我回来为阿父助兴。”
李治深深地看他几眼,感慨道:“好了,晓得你们兄妹俩最亲近,只瞒着我——快把东西取出来罢,不许再藏着掖着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催促之意显露无疑。
李旦应了身“是”,回转过身,拍了拍手。
四名宦者抬着一口沉重的彩漆大弓上前,长弓看起来十分笨重,几个宦者合力才抬得动。
他左手抓起长弓,右手从宫人背负的箭囊里抽出三支羽箭,搭在弓弦上,三箭连发,对着苍茫的夜空激射而出。
寂静中响起一串尖锐的破空之声。
仿佛是响应羽箭刺破空气发出的锐响,西边的禁苑深处也跟着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哨声,接着只见无数道亮光乍然蹿起,像燃烧的火球一样,呼啸着飞向高空!
高台上的众人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李治也神色震动,注视着那一颗颗平地而起的火球,浑浊的眼眸里倒映着闪碎的流光。
不等他们发出惊呼声,那数条拖着银色尾巴的火球忽然在云层中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继而碎裂成无数颗璀璨的星辰。
裹挟着雷霆之势的轰隆声响过后,漆黑的夜空陡然迸射出万点星光,姹紫嫣红一片,七彩的光芒在寂静的黑夜中闪耀,照亮整座宫殿。
华光没有多做停留,很快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夜中。
灿烂夺目,芳华刹那,像一颗颗坠落的繁星,美得出尘脱俗,惊心动魄。
执失云渐在护送裴英娘往来安平观期间,已经见过这种景象,神色如常,没有失态。
李旦侧头轻扫他一眼,拧起长眉。
宦者们头一次看到会在空中炸开的火球,就没这么冷静了,以为是天降异象,下意识趴伏在地,吓得两股战战,汗如雨下。
李治毕竟是天子,在一开始的诧异震惊过后,很快恢复常态,心里虽然仍旧惊愕激荡,但面上却平静淡然,“那是何物?”
李旦轻声道:“烟花。”
李治年纪越大,眼疾越来越严重,不能清楚视物,但此刻在空中绽放的火花,却像是在他眼前炸开的一样。
大概居住在长安城北边里坊间的老百姓们,和他是一样的感受。
那么绚烂美丽,璀璨夺目,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就像有神罗大仙藏在云巅之上,俯视凡尘,挥一挥衣袖,洒下整条银河。
凡间俗子无法亲近亵玩,只能匍匐在地,仰望它的壮丽辉煌。
李治在五彩缤纷的光晖中笑着摇摇头。这样世所罕见的壮观景象,乍然在黑夜中腾空而起,今晚长安城内,不知有多少人将夜不能寐,不出三五日,夜空中的异响,会传遍整座中原大地。
难怪小十七前几天特地请求他的准许,说自己会闹出很大的动静,要提前布置,得派北衙驻军沿路看守,还提醒他加强长安城内外的防卫,派武侯沿着里坊家家户户解释缘由。
然而老百姓们谁敢相信这只是小娘子们的斗花草?在他们看来,神佛显灵也不过如此。
这场惊喜,还真是又惊又喜。
此刻,启厦门长街上,正在返途中的无数贵族男女和他们的豪奴壮仆们,一个个惊慌失措,肝胆俱裂,反应没比李治身边的宦者好多少。
宫婢们提着裙角四处乱窜,试图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流星坠地!流星坠地!”
有人仓惶落马,瘫在地上,仰望着空中炸响的烟花,面色青白,满脸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