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2 / 2)

半夏去灶房取甜糟酒,使女进来安放食案、碗碟,忍冬洗净手,跪坐在食案旁为裴英娘撕鹅肉。

裴英娘袖子高挽,眼巴巴盯着忍冬白皙的手——撕下来的鹅肉。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道影子当头笼下来,遮住日光。

裴英娘抬起头。

穿一身绯红圆领锦袍的男子背光而立,静静看着她,清俊面庞半明半暗,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目光灼灼。

“阿兄?”裴英娘起身相迎。

李旦的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坐吧。”

声音低沉。

他扫视左右一圈,使女们对望一眼,默默退下。

忍冬看一眼裴英娘,裴英娘朝她点点头,她放下烤鹅,也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两人独对,裴英娘拢着袖子,把一碟撕好的鹅肉推到李旦面前,“阿兄来得正好,刚出炉的烤鹅,我一口没吃呢,便宜你了。”

李旦瞥一眼撕成丝状的鹅肉,嘴角微微一勾,轻笑一声。

他拿出一只鎏金葡萄纹银葫芦,放在食案上,“这是干和酒。”

裴英娘把葫芦拿起来端详一阵,拔开塞子,轻嗅几口,“河东干和酒,据说是不掺水的酒?”

“掺没掺水我不知道。”李旦淡笑着道,“这是冀州的酒。”

他说话的时候,裴英娘已经斟了两碗干和酒,小口啜饮,喉间顿觉辛辣。

干和酒口感醇厚,浓度比烧春、翠涛酒要高。

她再饮几口,细细回味,“这是葡萄酒?”

李旦嗯一声,手指微曲,轻轻敲打食案边沿翘起的金饰,“英娘,等令月出阁,我会上书请旨,离开长安。”

裴英娘手腕抖了两下,差点没握住酒碗,猛然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怔愣半晌,喃喃道:“阿兄要去哪儿?”

“冀州。”李旦平静道。

裴英娘恍惚想起,这好像是李旦第二次提起要去冀州的话。她一时心乱如麻,惊讶、错愕、慌乱、无措……各种情绪杂糅在一块,不知怎么,竟生出一股强烈的烦恼和焦躁。

她推开酒碗,负气道:“为什么要走?阿父身体不好……你舍得走吗?”

李旦看着她,神情温和,但语气淡漠冷静,“我已经决定了。”

刚喝下的酒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裴英娘浑身发热,眼前有片刻的眩晕。

她扶住食案,咬了咬嘴唇,“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十五。”李旦端起酒碗,轻轻摇晃,琥珀色酒液微微晃荡。

裴英娘垂眸看着酒碗里粼粼的干和酒,心里暗暗道:烤鹅放了这么久,肯定不好吃了……

心里翻腾着乱七八糟的鸡毛蒜皮,就是不肯去想李旦即将要走这件事。

李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下酒碗,身体突然前倾,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的手臂上,“英娘,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鸠摩罗什大家都知道,他是真的,但是关于他的真迹、珠串什么的,是胡诌的……

还有文里写胡人建立的政权都想抢他,不是因为他美得倾国倾城,是因为当时胡人普遍信佛啊。

第98章

李旦起身间, 袍袖扫过食案,银葫芦翻倒在地, 酒水汩汩而出,洒了一地。

裴英娘晕晕乎乎中听到滴答的水声, 心道, 忍冬昨天才刚刚给这屋子换上新的波斯氍毹啊,十两金子一张的胭脂色百花细织锦绣氍毹,颜色娇艳, 被酒水污了, 多可惜!

她想转身去扶酒葫芦,挣了两下, 没挣动。李旦坚实有力的臂膀牢牢桎梏住她, 不许她逃避。

脸颊边传来粗糙的触感, 带着薄茧的手托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

裴英娘看到一双幽深的眸子。

李旦眼眸微垂, 眉宇间势如沉渊,天潢贵胄的傲慢威严显露无疑,像是从云端俯瞰着她一般,等着她回答。

他的视线带着灼人的温度, 落在哪里,哪里就热腾腾烧起来。裴英娘定定神,蹙眉道,“阿兄晓得的……我不会走,我要陪着阿父。”

当年从李治手上接过敕造银牌、踏进东宫的那一刻起, 她就做了选择。

眼下蓬莱宫内外风平浪静,岁月平稳,仿佛妥协的双方很愿意一直这么维持下去,其实只是假象而已。尚药局奉御几乎是常驻在太子寝宫中,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六王李贤,而向来谨慎、不愿看到兄弟相争的李治竟然对此不闻不问——李治没有放弃太子,但是太子已然时日无多。

一旦东宫响起丧钟,局势又将变得波云诡谲。

裴英娘眼光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李旦。她知道李旦是为她好,他察觉到山雨欲来的刀光剑影,想带她躲开剧变动荡,可是她没办法抛下苍老病弱的李治……她无力更改太子的命运,至少可以陪在李治身边,伴他度过锥心刺骨的丧子之痛。

而且她也舍不得李令月。

她心烦意乱,不知是该指着李旦痛骂一顿,还是揪住他的衣袖挽留他。

头顶响起清淡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