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拳头握得哔剥作响的男人语气森然。
我无意识地缩下肩膀,木然道:“大喜的事情,皇上莫要动怒。既然阮氏有喜,臣妾便随皇上过去看看。”
那声音听着,竟不似自己的。
“钟了——”
我扬起脸,直视司徒鄞。
他的眼神是一盏柔情四溢的鸠酒,是一把温情脉脉的尖刀,直直戳进我的心肺。
忍着那股子疼,我笑了出来:“赌气能赌出一个孩子,皇上真是好福气。”
司徒鄞定定看我,表情变换几番,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路无言。
进得文杏馆,先闻一阵梅香。满屋子的奴才默声静立,内殿的鼎炉烘着炭,阮贵人身上仍披着一件灰鼠裘欹在榻上。
太后娘娘坐在榻边,目光怜爱。
一路的冷风吹得我清醒许多,向太后行礼后,勉声问道:“听说妹妹有喜了?”
太后转头看向我,略带埋怨道:“皇后还说呢,你这后宫是如何看管的,阮贵人已有孕一个月了,皇后竟一无所知?若非阮贵人滑了脚请太医来看,到现在还糊里糊涂呢。”
算日子,是一个月了。我心里发堵,司徒鄞淡问:“当真有喜了?”
“皇上……”阮贵人弱应一声,太后重声道:“这是什么话,太医的话还有假?皇帝和皇后要对这一胎上心……”
太后突然顿住话头,盯着我上下打量一气,“皇后这是——”
刚刚走得急,身上还有余留的雪渍。司徒鄞有意无意挡在身前,“母后莫要心急。”
“怎么不急?这可是哀家的第一个孙儿,要是出了差池可怎么得了!”太后半是无奈半是气恼。
我忙低头道:“是臣妾疏忽,未能照料好妹妹,请母后恕罪——不知妹妹可摔着哪了?”
阮氏忙从拐子枕上直起身,十分受宠若惊:“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臣妾并没有怎么样。此事不怪皇后娘娘,是臣妾自己粗心,害得太后娘娘与皇、皇上担惊……”
她原本生得娇媚,此时又兼娇羞蕴籍,更多情致。
我眼睛不由转向她的肚子,如今自然还看不出什么,依旧是纤腰一握,拂柳风情,然而那里头,的的确确有了司徒鄞的骨肉。
自己做不到的事,旁人轻易便做到了。
原来心似油煎,就是这么个滋味。
余光瞥见棱角修玉的手向这里游弋,我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盯着地面道:“皇上快去看看妹妹吧。”
太后道:“是啊,可怜这孩子这么懂事,鄞儿可不许薄待了她。”
耳边听得司徒鄞淡声说,“这是自然。”
太后语气微缓,又向我道:“皇后啊,阮贵人的身子可就交予你了,你千万要精心照料,知道吗?”
我欠身领旨:“请母后放心,臣妾一定尽心竭力。”
太后点点头,“好了,你先回去吧,让皇上与阮贵人说说话。”
“是。”我面无表情地转身,不再看司徒鄞一眼。
踏出文杏馆的一刹,我强撑的精神瞬间瓦解,倚在廊边阵阵头晕。两个小太监跟出来,“皇后娘娘,皇上派奴才送娘娘回宫。”
我直起身,冷漠挥手:“不必。”
这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踌蹰间,有两个衣着鲜艳的宫人打远处走来,近了看清是迢儿和宫里的一个小婢,手上各抱许多东西。
迢儿走近,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尽量缓着声道:“刚听说了阮贵人的事,便着办些赏赐送过来……小姐、要不要过过目?”
我扫了一眼,那几个锦盒中虽不知是什么,小婢手中捧的两匹宫纱却是难得的上品,“很好,去吧。”
“那小姐略等等,我送过就出来陪您回宫。”
我没听迢儿说什么,木木点头,身子游魂一样向前飘荡。也不知走了多久,及至眼前无路,才回神自己并非回宫,竟是走进了梅林的深处。
兀自笑笑,吸进几口凛寒香气,告诫自己莫要如此揪心不放。若真为别人苦了自己,从前师父的道法也是白学了。
可是越这样想,心里越是空落得找不到边际。
真是可笑,从什么时候开始,竟错觉他是我一个人的?我竟会傻傻地以为,能得到一生一世一良人……
“娘娘。”
突来的声音渺似天语,我回过头,一张清逸的脸近在眼前。
“复尘……”我茫然看着他,“你也进宫来贺喜吗?”
胥筠面有忧色,“臣进宫向皇姑母回禀银筝的情况,适才听到阮贵人之事。娘娘……可还好?”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摇着头,强打精神问:“银筝如何了?”
“身子在渐渐恢复,只是情绪不大好。”胥筠罕见地怒形于色,“若非看她像个丢了半条命的猫崽子,我定要好生教训她。”
“人没事就是万幸,可别再数落她了。”
胥筠动了动面颊,“也便说说罢了,怎么还敢数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