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刘秀必然会亲自相迎,可他如今有心无力,随意行走几步已然是十分费力。他这些日子大多时候便跪坐在小几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动。为的就是怕被人看出异样来。
马援十分狼狈地进了帐中,刘秀看着他这副形容憔悴的样子,联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语中伤感便真挚了许多:“先生,一别之后,再见先生,先生竟憔悴如此。”
“陛下!”马援滚落下泪来,“一别之后,援甚是想念,如今终于得见陛下,援心头无限激动。”
“先生受苦了,”郭圣通上前亲自搬了一个坐蓐来,递给马援,“陛下方才刚刚收到祭遵将军的急信,还说要让你先去雒阳城休养呢。”
马援看向郭圣通的腹部,连忙伸手接过那坐蓐,心头感激不尽:“娘娘,娘娘竟又有了龙裔?只是娘娘如今岂非是要临盆了?竟还在军中?”
“通儿此番并未临盆,”刘秀笑了,“此腹不足六月。”
“竟!如此之大?”马援惊讶不已。
“千秋寺竹若大师言,通儿腹中乃龙凤双胎,”刘秀笑了,“大师从未断错过一句,想必真是如此。”
“龙凤呈祥,吉兆啊陛下!”马援感动不已,“竹若大师之名我在天水郡也听过,言及佛教神圣,我却还未曾涉及,一直想要到了雒阳城后,去千秋寺中好好学习一番。”
“这个容易,”刘秀笑了,“到时候你和竹若大师说你是我的朋友,寺中宝典必能尽让你阅遍。”
“这……”马援激动不已。
刘秀又笑眯眯补充:“这可是因为我乃佛家俗家弟子,和帝王无关。竹若大师乃世外高人,他岂会看中红尘俗世中的虚名?”
他这话说的极为有技巧,对于马援这样十二岁便能抛下身份家财跑去牧牛羊,赚了千金便散于兄弟的墨家弟子而言,身份名利当真算不了什么。他这般一说不仅能让马援对竹若和佛教更为向往。还能瞬时抬一抬自己的身价--多么难得的一个,不在乎虚名的仁君啊!
马援听闻果然不仅对那传说中的佛教,竹若大师有了更为强烈的好感,同时对不在乎虚名,帝王之份的刘秀更加折服:“陛下乃明君啊!援何其有幸,竟能遇陛下这等明君。”
刘秀心头骄傲,却还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你先坐下,我已让祭遵送你一家去雒阳城。你何故来此啊?”
“为杀隗贼故!”马援作揖后便自己放了坐蓐,然后坐下。
“先生有良计?”刘秀眼神一亮,看向了他。
“隗嚣贼人,如百足大虫,若想将他斩杀,须得先砍去他的百足!”马援道,“而这百足的一侧,便是他麾下高峻、杨广将等人,另一侧,则为诸羌部落酋长。若能降服他们,隗嚣死期近矣!若不能,只恐,如斩草不除根。而我,愿为明主驱使,去说服他们归顺!”
马援一番话,甚合刘秀心意。刘秀当即便拨五千骑兵与马援,马援当即也顾不得休息,匆匆用罢一餐,便带着五千军士离开了军营之中。
今日事务繁多,刘秀也有些累了。他正要休憩之时,帐外又传来了一声:“报--!”
此番,又是从雒阳城来的!
刘秀忍住心头疑惑,打开了信简。只一眼,他便用手捂住了眼,落下泪来:“伯姬……”
雒阳城来的第二封信简,带来了他有一个至亲的离去。
从始至终,刘秀只想要分离刘伯姬同李家的感情。他想过要杀死李绪,李音,再杀死李通。如此,刘伯姬便又会回到刘家阵营中来。可刘伯姬却仿佛识破了他的计谋一般,在李音之前先离去了。
如此一来,李通这个驸马再无法伸手来参与皇室之争。
“我累了,”刘秀道,“通儿,这件事你来安排吧。”
刘伯姬的死,如同一道闷雷,重重的打在了刘秀的心上,他瞬时觉得自己老了,力不从心了,心力交瘁下,竟然连小妹的后事,也无法好好安排了……
郭圣通上前去拿起了那封信。对于刘伯姬的死,她在阴家之事后,便心有预感,却从未干预过。对于李绪的死,她查都不用查,便能笃定多半是刘秀的手笔。
难道,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便要真的孤家寡人到底吗?如刘秀这般,连亲情都可以用来权衡,多么可悲!
“告诉邓大人,让他将宁平长公主的身后事交予驸马李通料理,这这一点上,请他和耿纯大人全权配合驸马李通。”郭圣通叹息了一声,“另则,许美人也葬了吧。皇子英先放在我长秋宫中养着。”
“诺。”那传令兵应了一声,离开了。
刘秀跪坐在小几之后听着她吩咐,觉得并无不妥的,便不再说话。
待那人走后,郭圣通便命亲卫军,将刘秀扶起,送到床榻上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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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旨意,一前一后,到达了雒阳城。
那一日,刘伯姬在长秋宫偏殿中死去。刘黄哭倒在地。葵女便做主让人将刘黄带到了长秋宫中,同刘疆放在一处休息。
待刘黄悠悠醒转后,去看了小妹刘伯姬的尸身,又大哭了一场,为她念经超度。刘黄悲恸不已几次三番晕厥过去,为了让刘黄好起来,葵女便假托恐有人再害刘疆,请了刘黄代为照料。
此时,刘疆已然是醒了,他不过是睡了一觉,且睡的十分足够,不仅没事,还精神了许多。
可刘黄怎么看都觉得刘疆瘦了憔悴了不少,只心疼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刘疆如今牙牙学语,又很快学会了叫‘姑姑’,他每每一开嗓子喊刘黄姑姑,刘黄便喜悦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送给他。
有了刘疆在身侧,刘黄心头因刘伯姬逝去带来的伤感便好了许多。她如今宿在长秋宫中,连佛经都搁置了,日日看着刘疆,夜夜守着刘疆。为了怕之前的事再次发生,她竟然连试毒都做了:无论刘疆要喝什么吃什么,她都会先尝。
如此一来,阴丽华要对刘疆下手,便更为不易了。
刘黄寸步不离的守着刘疆,阴丽华找不到任何机会下手。她无奈,便又写了信送出宫去找阴识出谋划策。岂料,如今的阴府,却是另一番凄凉模样--
邓氏的咳血之症终于还是被阴识发现了。
阴识请了大夫无数,皆言邓氏命不久矣。太医令也看过了,皆让他节哀。
阴识忍住悲伤,一一详查,最终抽丝剥茧,发现原来邓氏的病,乃阴老夫人和阴就所致,邓氏心头郁气不得发,每日还要对着他强颜欢笑,半句不提自己的委屈。
他一生兢兢业业,为了阴家半点儿不肯放松,可如今,他的妻,却因了他们,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黄泉……
回首一切,他仿佛是个笑话,上跳下窜,为了阴家,牺牲了一切,到头来竟未落下半句好来。
看着病榻之上,已瘦如枯槁的邓氏。病榻边的长子,他猛然站起身来。
推开门,庭院中俱是族人:“我,阴识,今日正式宣布,放弃阴家族长之位,与妻邓氏素君,子阴躬一道离开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