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不许!”末了,他语气转为痛恨,像是一只发怒的幼狮:“楚王若敢,我必杀之!”
“你父皇他呀,是最不会在意这些虚名的,”锦书思及前世,微微一笑,却去拍了拍承熙肩膀:“再则,我也没想过,将这事儿搅弄的人尽皆知。”
承熙方才怒气冲冲,愤恨至极,竟连手掌心都被他自己短短指甲刺伤了,锦书瞧见,自一侧柜子中取出膏药来,动作轻缓的为他上药。
“你还年幼,还未亲政,若有一个悖乱纲常的母亲,指不定会受多大影响,”她低垂着头,语气温和:“所以这事儿,还是掩人耳目为好。”
药膏微凉,落在伤口处,有种轻轻的疼,承熙低头,看她手指在自己伤处轻抚,颇觉讽刺:“掩耳盗铃,有意思吗?”
“怎么没有?”锦书也不动气,只缓缓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承熙听她说完,心中便见分晓,略一思索,道:“母后想要离开长安吗?”
“真聪明,”锦书赞赏道:“怨不得太傅们夸你。”
承熙又道:“那之后呢?”
“之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分明呢,”锦书道:“大概会远走他乡,游览山水吧,你若不嫌弃,届时我再回长安看你。”
承熙定定看着她,忽的落下泪来,这么大的男孩子,经事又多,已经知道脸面的重要性,赶忙拿衣袖去抆,却怎么也抆不完。
“母后,”他哽咽道:“我们这些年母子之情,竟都比不上楚王兄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堵得锦书心头闷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同承安,于我而言,所代表的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半晌,她方才恳切道:“承熙,这并不是二者只能选一,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承熙气怒:“父皇不在,我们不该是最亲密的人,相依为命吗?”
锦书有些明白他心思了,摇头失笑道:“现在我们只有彼此,将来呢?”
“你会娶妻,会有自己的儿女,那时候,你叫母后怎么办?”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承熙不解道:“母后是我生母,我的儿女,也要唤母后祖母,我们本身不就是一家人吗?”
“你呀,”话说到这儿,锦书反倒笑了:“等等吧,再过两年,你就明白了。”
“母后别走,”承熙抽着鼻子,再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去,道:“我现在只有母后了,你不在,会很孤单的。”
“又没说马上走,”锦书心知他接受不了,倒不强逼,温和的将他抱住,道:“你怕什么?”
承熙忽的生气起来:“说到底,总归还是要走的!”
锦书看他一看,只是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承熙似乎也没打算听她回答,愤愤的抆了眼泪,又道:“这种要命的大事,母后怎么同我这等小孩子说?”
“为什么不能同你说?”锦书抬眼看他,目光沉静,隐含深意:“你听得懂的,我知道。”
承熙抿了抿唇,却没说话。
“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每根头发我都熟悉,”这一次,锦书没再沉默,淡淡一笑,道:“你心性如何,又岂会不知?”
“不行,不行不行,”承熙退后几步,语气飘忽,神情却很坚定:“我不许,母后不要逼我!”
“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楚王兄毕竟是不一样的,”他摇头道:“就是不行。”
承熙自幼便被先帝亲自教养,父子感情深厚,断然拒绝,也不奇怪。
锦书明白他心中情绪,自然不会紧逼,事实上,倘若承熙没有主动问起,她甚至不会主动说起这事儿。
“我知道你不愿接受,也很难接受,”将那药瓶搁到远处,她道:“所以很愿意等,不管你最后情愿与否,你我终究是骨肉至亲。”
承熙眼睫低垂,似是沉思,锦书知道他此刻心中纷乱,难与人言安,并不催促,将空间留给他,往外边去了。
今年的夏天格外燥热,搅弄的人心绪浮躁,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锦书本以为承熙会沉不住气,会发脾气,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他却什么都没说。
当然,这并不是默许。
她心知肚明。
承安养伤归来,每日便留在自己府中,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便往宫里送一份,时不时的进宫,借请安为名,同锦书说说话。
承熙现下留居甘露殿,他既过来,少不得会撞见。
若说最开始时,二人还能维持住表面的兄友弟恭,经了那日之后,却连这层客气功夫都没了。
承安接了锦书消息,也不欲紧逼,留出足够的时间与空间给承熙,等他自己想清楚,每每见了,也多退让。
几位辅臣唯恐将楚王外放,将来做大,所以一致通过,将他留在长安,暂以休养为由,未曾授职。
何公为防万一,亲自过府探望,见他并无怨愤之心,方才宽慰几分。
先帝过世之后,长安颇多动荡,经了这些功夫,渐渐平息下来,唯一有能力起事的楚王老老实实的窝着,又是风调雨顺,是以新帝登基的这一年,极为顺当。
秋去冬来,万物静歇,不知不觉间,便重又到了年关。
“圣上吩咐人来送柑橘,”红叶笑道:“说是今年新供的,叫您尝个鲜。”
锦书听得一笑,指了指一侧桌案,道:“搁这儿吧。”
承熙的确是先帝一手教养,可也未曾离开她这个生母,对于彼此最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