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的时候,肉嘟嘟的一团,很爱吃东西,也很喜欢玩儿,有时候她和先帝故意逗弄,惹得他生气了,不需多久,便能哄好。
对于父皇和母后,他其实一点儿也不记仇,心肠也很软。
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见了承安也依旧冷淡,但她知道,他其实已经有所软化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通罢了。
冬月已至,年夜便在眼前,锦书已是太后,尊荣已极,早不必在意那些规矩,打量时间近了,方才乘坐轿辇,往承明殿去。
承熙年幼,尚未娶妻立妃,席间倒也少有莺莺燕燕,其中女眷,多为宗室王妃与先帝的几位太妃,锦书刚过去,一众人便忙不迭起身,以承熙为首,迎了过去。
承安也在里面。
只是这样的场合,注定他们不能说几句绵绵话语,隔空相敬一杯,便已足够。
宴席开始,宗亲们先向承熙致意,待到场面话说完,方才同亲近者道几句安好,一时间,内殿倒也其乐融融。
承熙年幼,锦书不许他喝酒,杯中装的也是温水,过了情面罢了。
许是因为承担了太多不该在这个年纪承担的东西,他明明很小,气度却沉稳练达,令人心折。
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到最后,方才轻轻叹口气,举杯向承安道:“楚王兄去岁不易,便与朕共饮此杯。”
第155章 立后
承熙如此言语时,内殿里诸多宗亲正在低声寒暄,承安也在低头自酌自饮,这话音一落地,便生了转瞬安谧,随即方才恢复。
皇族中人,也许是世间对于权利更迭最敏感的一群人,也最懂得趋利避害。
今上登基的前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默契的闭上嘴,将一切都掩埋在那日的夜幕中,从此半字不提。
等承熙慢慢坐稳皇位后,宗亲们也心照不宣的疏远了楚王府,借此避免将来可能会有的血腥清洗。
所以当圣上在年夜宫宴里,表示愿与楚王共饮时,他们才这样诧异。
承安心里其实也有些讶异,只是心思沉稳,习惯性的将一切掩在温和外表之下,起身施礼,他轻轻道:“圣上恩赐,是臣下所幸。”
许是这场宫宴太过耗费功夫,承熙神情淡淡,眼下尤且有些青黑之色,却还是吩咐人将酒盏送过去,交与承安。
承安想也不想,便将它端起,一饮而尽。
内殿里的人仍旧在说话,只是有意无意的,却将目光落到承安身上去,等待三息之后,见到他平安无事,或者是吐出一口黑血,倒地不起。
唯有锦书眉眼低垂,为自己斟一杯酒,缓缓饮下。
三息很快过去,四息、五息、六息,承安依旧无恙,内殿众人便默契的将自己视线挪开,继续方才未竟的话题。
承熙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方才只是忽然起意,兴之所至,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这会儿兴致散了,便如同之前一般淡漠,瞧不出半分异色。
锦书心知他已经有所松动,此次与承安共饮,更是表态,然而见他如此,心中原本该有的心思却被冲淡,只有浅浅的涩然与无奈。
她没有去看承安,承安也没看她,承熙更没有打量过他们二人神情。
热闹欢腾的宫宴,似乎与他们三人无关,一片欢声笑语中,自成一方天地。
承安第一次见到承熙时,他才刚刚降生不久,软绵绵的一团,躺在塌上,合眼睡得安详。
锦书刚刚生产完,面容尤有几分憔悴,先帝坐在床边守着他们母子,一家三口,当真圆满。
那个时候,他不是不嫉妒的。
可他也没对那个软软的,看见他会笑的胖娃娃生过什么坏心。
他那么小,那么软,会要他抱,会追着他喊哥哥,他是真心将他视为弟弟的。
更不必说,他是她的孩子,骨肉至亲。
他们三人的结局,承安曾想过无数次,但从没想到,胜利会来的这样顺畅,然而得到这结果,却并不使得他满心畅然,只余欢畅。
他有多欢喜,承熙便有多难过。
不知为什么,明明心愿达成,应该高兴的,可到最后,他却有些笑不出了。
他该同承熙道谢,也该同他致歉,真心实意的。
宫宴散了,宗亲们纷纷起身告退,锦书正吩咐人去送,却听身侧承熙低声叫了一句:“母后。”
待她回过身去,他方才轻轻道:“我们一起走走吧。”
锦书将他眼底伤怀之意看的分明,暗暗叹口气,去握他手,果然有些凉。
自一侧内侍手中接了大氅,她亲手为他穿上,温柔端详一会儿,道:“走吧。”
今夜十分安谧,寂寂无声,前几日新落了一场雪,人踩上去,软绵绵的。
宫灯上贴了红纸,在雪地上留下一痕红影,隐约有些刺目。
示意内侍宫人们远远跟着,他们母子俩挽着手缓缓前行,走到一处时,承熙忽的停下了。
“母后,”不知过了多久,承熙方才开口:“你还记得这儿吗?”
“记得的。”锦书道。
怎么会不记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