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默默地起身去小厨房做面。等秋华端着面进来的时候,蓁蓁已经自己穿戴整齐坐在殿内,旁边是一个空食盒,她打开食盒将秋华煮的面放在其中,带着秋华来到昨日庭院旁的围房,守在门口的太监看见她自然地打开了门。
进门的时候蓁蓁伸出手握住了秋华,她能感觉到秋华的手和她一样冰凉,就像她现在心的温度。
而龄华,正坐在圆桌旁,她似乎受了些刑,衣襟坏了,头发也乱了,脖子上又是指印又是淤青,脸红肿着,嘴角也破了,模样甚是凄惨,绕是如此,她仍带着嘲讽的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秋华开口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龄华!”而后泪如雨下。
“你别叫我!你背叛主子伺候这个贱人的时候你想到我了吗?”龄华恨恨地说,往一旁吐了口唾沫,她又指着蓁蓁怒骂:“贱人,你当年在主子跟前卖乖,口口声声说会听主子的话要出宫去,我那时瞎了眼了,竟没看出你是这样厉害的角色,竟骗了主子也骗了我。结果哪,主子还在病中你就勾引皇上去了!我让你守着主子,你最后做了些什么?主子没了!你却得意了!我要是你做这背主忘恩的事早就躲起来了,你竟还有脸待在这宫里,你每晚睡在永和宫的卧榻上的时候,就没有半分不安吗?!”
“龄华,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想想呢!蓁蓁不是这样的人。”秋华跑去拉龄华的袖子,龄华甩开她的手怒骂:“背主投敌的叛徒,别拿你的手碰我,我生来是干干净净的,也要干干净净地去见主子。”
秋华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走,你留在宫里是为了什么呀!你怎么能那么傻!为什么要辜负主子给你的因缘!”
“我是傻!主子突然走了,我怎么能兴高采烈地嫁出去!我做不到!”龄华疯了一般上前抓着蓁蓁,“你以为我没有听到吗?万寿节那晚你的箫声,我全都听见了!你那时是怎么和我诉苦的说一切都不是你的意思,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是被迫伺候皇上的吗,你是吗!”
蓁蓁没有哭也没有惊慌,她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她冷漠地看着疯狂的龄华,由着她抓着自己的手腕,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五日那晚在翊坤宫,我是被人下了药迷晕的,主子娘娘大丧的时候皇上让贵主子来同我说要留我在宫里给我名分那时我拒绝了,我同皇上说我做不到,我要离开皇宫,就算不离开也不能做嫔妃。”说到这里蓁蓁凄惨一笑,“可后来我还是回来了,多讽刺,主子娘娘求了多年也没能有一儿半女,而我不过一晚就有了孩子。你骂得好,你骂得对,我背叛主子,我自己愿意伺候皇上,皇上也喜欢我,我如今又有身孕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甚至是高兴的,我高兴得忘了型了。”
“啪”龄华抬手就给了蓁蓁一巴掌,蓁蓁被她打得偏过头去,龄华正要打第二下,秋华一把抓住了她,“快住手,你从来就是这样行事冲动,主子生前就说过你,总担心你被人利用了,如今真是应了主子的担忧,你怎么不想想主子那时不是一天天好起来了,怎么突然就薨了,其中必有蹊跷,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不去寻那害死主子的真凶,反而回过头来害蓁蓁呢!”
“你放开我!你别替这贱人说话,主子就是给她气死的!”
“龄华!你为什么不愿意好好想想!你知不知道赵福莫名其妙就死了,我查了多久也查不到那晚翊坤宫值夜的太监,那时候的事情都是蹊跷,你怎么不好好想想?”
龄华一把回扣住秋华的手,咬牙启齿地说:“我想了,我甚至想她也想了,我想她会记得的!我留在宫里就是想知道主子的死是不是另有蹊跷。可她呢?安安心心地给皇上生孩子,安安心心当她的吴常在,吴贵人,安安心心地在万寿日给皇上吹箫!”龄华说到这突然转向蓁蓁:“我日日都在想着主子的事,可你有吗!”
蓁蓁自己找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直视着龄华的眼睛说:“无时无刻。”
龄华被她的神情一下镇住,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骗我!”
“我还是这句话,信不信由你。龄华姐姐,我以为我们多年的情分,你总能理解我。至少不会这么赶尽杀绝。我想了一夜,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可后来我发觉,如果我在你的位置我也恨我。”蓁蓁突然感觉到小腹被踢了一下,她一下子摸在肚子上,“他竟然在这时候踢我了。”
蓁蓁用袖子遮住肚子,道:“论对主子忠心,我和秋华都不如你。我想如果我在你的位置,我会和你一样的恨,恨我自己,恨这个从坤宁宫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她竟然忘记自己受过坤宁宫的天恩,忘记主子和皇上是夫妻,忘记主子对自己的期冀。”
“蓁蓁……”秋华忍不住掩面而泣。
蓁蓁走在龄华面前,不管她愿不愿意都拉着她的手说了下去:“龄华姐姐,忠心是不够的,就像安嫔,像主子,在宫中只有忠心、只有美貌、只有家世都是不够的。在这宫里要找一个真相只有心也是不够的,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龄华的眼神突然松动起来,她突然叫了一句:“那你为何不去告诉皇上,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让皇上做主。”
“去说什么?”蓁蓁柔声问她。“说皇上那晚能临幸我是因为有人给我下了药?说主子娘娘是被人害死的?证据呢?太医院的医案,主子娘娘临终的遗言,一切都没有异状,空口无凭我们拿什么让皇上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我疯了?”
龄华颤巍巍地打量着她,从上至下,目及她的肚子的时候她一把甩开她恨恨地道:“狡辩,一切都是你在狡辩!你有了孩子了,你会先顾着他们,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不会动手的。”
蓁蓁笑了,竟然是宽慰:“你,说得对。因为我有了胤禛,我会为了他去取悦皇上和所有人。我记得主子,这一辈子我永远都忘不了主子,主子被人害死的事我更忘不了,我同秋华发了誓,无论害死主子的人是谁,无论她躲在哪,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她给主子的仇。这是我永远不可割舍的部分,却不是全部,我还有胤禛,我还有这个孩子,我要护好胤禛和他!”
蓁蓁指着自己的肚子,抬眼看着龄华:“如果我还只是坤宁宫的蓁蓁,我不会来,我会去哭着要救你,拉着你去诉说原委。可我不再是我,所以……”蓁蓁打开了旁边的食盒,端出那碗面来。
龄华看见面,突然泪流不止:“你知道了,你还是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德阳门,不其实是那碗放在永和宫墙角的寿面。”蓁蓁从怀中掏出瓷瓶,缓缓将内里的液体悉数撒了进去,“姐姐,我最后一次叫你了,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这面我还你,从此我只记得你是如何想杀我和我的孩子。”
龄华盯着她问:“除了赵福,你还知道什么?”
“脉案没有问题,太医们御前都回过话,说的一致。翊坤宫值守之人也遍寻不得。”蓁蓁苦笑,“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主子临终前,什么都没说。”
“呵呵。我跟了主子十年,我懂,她太善良了,只是希望自己走了,我们都能平和。可惜我还是辜负了。”
蓁蓁谨慎地看着她问:“是谁把你藏在宫里的?是那个人指使你放火来烧死我的吗?”
龄华别过头。“你不用问,我要杀你只是为了替主子除去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和任何人无关。”
蓁蓁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把你藏在宫里助你一臂之力的人就是害我害主子娘娘的人。”
龄华眼神有过一丝丝的动摇,旋即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那绝无可能。”
“为何不可能!”秋华紧紧握住龄华的手,“你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啊!”
蓁蓁眼神一动,问:“你的家人在哪里?”
龄华眼神闪了闪,想说的时候却停住了,她笑了笑:“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说过了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说到此处连慎刑司都没有问出来的话蓁蓁知道她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蓁蓁木然地扶着秋华往外走去,她打开门,夏日的艳阳照进这间阴冷的围房,在她跨出去的时候,龄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秋华,照顾好她。蓁蓁,记住你刚才的话。”
出了屋子秋华扶着蓁蓁的手心还在发抖,蓁蓁冷静地问:“你怕?”
秋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哽咽着说:“您做得对。”
“对?”蓁蓁的目光如此坚毅,看向慈宁宫花园的尽头,那里是慈宁宫大佛堂的黄瓦,是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那药没毒,被我换了墨汁,那碗面够难吃的。走吧,去慈宁宫,你说得对,那是龄华,我们不能不救她。”
秋华目瞪口呆,蓁蓁却扶着肚子,撇下她快步走向慈宁宫。
太皇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手中不停地捻着佛珠,她面色平静,可佛珠飞速的转动还是暴露了她听完蓁蓁一番话后的震动。
她的声音混合着佛香散在殿内:“你替她求情。”
“不是求情,而是您说,这事由我决定,我现在来告诉您我的决定。”蓁蓁挺直着背脊,朗声回话。
苏麻喇姑心有不忍,对着地上的人说:“吴贵人,地上凉,您有身孕,老奴先扶您起来吧。”
“苏麻喇,你退下。”太皇太后不再靠着软垫,而是俯下身,近身看着蓁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吗?”
“知道,你让我做的决定就是杀她,因为她该死,这等大罪,不株连家人都是开恩,死她一个便宜她了。”蓁蓁无惧地看着太皇太后的眼睛,一口气说了下去,“所以若是您来决定此事,说杀她,臣妾绝不求情。可您交给我,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