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一家子吃毕了晚饭,在房中闲话片时,方才各自散去。

傅月明回至楼内,想了一回,吩咐桃红到园中看守角门的小厮那里传话,令他们夜里严守门户,不得耍钱吃酒,若经查出,绝不轻饶。

桃红去后,小玉上来伺候她梳洗,便笑道:“姑娘也是多此一举了,每日皆是如此,哪里又用得着特意去说?”傅月明说道:“你不知,今日出了这样的事,难保间壁那个不生些什么歪心思出来。她又是个秉性刁滑的,还是小心些为好。”小玉闻听,浅浅一笑,只说道:“说起来,她好似今儿一整日没吃饭呢。适才回来,听桃红姐姐说起,晚间二姐将门闭了,直在屋里哭呢。”傅月明冷冷说道:“这也是她自讨的。她干出这样的事来,全没将咱们家名声颜面放在眼里。如今事败,还要别人给她留脸面么?”小玉点头称是,又说道:“她在咱家待着,只如个烫手山芋也似,趁早打发了也好。”

时至今日,那唐春娇屡屡倚恩相挟,早令傅月明满心烦厌。她急欲撵她离去,一时半刻却又寻不得个机会。如今这唐春娇竟自家作死,弄出这样的事来,是再没留在傅家的道理。自她离了这里,那以往的旧事自然也全都一笔勾销了。

傅月明想了一回,忽觉身上燥热,便走至窗边推了窗子。时下正是暮春天气,园中花木繁盛,才开窗子,便觉和风扑面,暗香袭人,她不禁暗自道:“已是三月底了,朝廷的春闱也大致就要完了,不知熠晖考取了不曾。若是不得中,只要他回来,我已攒下了许多私房,无论做个什么都成的。我们的亲事已是订好了的,爹娘那里也不会多言语什么。但若他考中了,真如那些人所说,为繁华所诱,竟不肯回来,那又要怎样呢?”想了一回,只觉芳心迷乱,烦闷不堪,便又将窗子合了,到床畔坐着怔怔的出神。这般呆坐了半夜,小玉已是熬不得了,连连催她上床睡下,一夜无话。

又过两日,傅沐槐果然拖了当街保甲前去说和。此事正投高如凛下怀,并无不可。只是他原本只打算收个外房,放在外头。傅家却怎样也不肯,定要他立个纳妾文书过来。两家便又说僵了,那保甲因受了傅沐槐之托,便将此事告与高如凛的叔父。那高太监闻知此事,因看傅家殷实,倒没多说什么,便应了下来。高如凛原先只恐叔叔跟前不好交代,今见他既允了,便再无顾忌。两家便以那保甲做了个中人,签了个文书,旋即选了个日子,便将唐春娇送到高家。

因是送她前去做妾,倒也不费什么事,傅家只赔了几件衣裳,几样她随身插戴的首饰,便使一顶小轿将她抬了过去。

那唐春娇落至如此地步,心中愈发气恨,只是无可奈何。好在高如凛是她意中人,也就将就的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作死……

下章总算可以开码先生的戏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京中风雪

却说那季秋阳自离了徽州,带了家中平日差使的书童竹心,一路风尘,朝行夜宿,向北逶迤行往京城。

待抵达京城之时,正是日西时分,城门行将关闭,他主仆二人赶着进了城。待入得城来,这二人便要投栈。季秋阳因早年来京中办事,曾在此地一处名为安吉栈的客栈住过些时日,同那客栈掌柜相交甚好。此次进京赴考,因虑及入京举子甚多,一时寻不到稳妥宿处,便先行寄了封信与那客栈掌柜,请他为己留了一间客房。此时二人抵京,便直奔那吉安栈而去。

这主仆二人于京城道路熟稔,倒也无需费事,穿过两条街巷,远远便见门牌楼下头一栋二层小楼,门上挂着一块半新不旧匾额,上书“吉安栈”三个大字。

二人来至店门前,季秋阳下马进店。

才进店中,只见那堂上灯昏烛暗,客人稀疏,小二迎上前来,向着季秋阳做了个揖,赔笑问道:“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若是住店,小店客房已满,还请二位到别处去瞧瞧。若是打尖,小店也已打烊了。”季秋阳才待说话,那店掌柜听见动静,一眼望见他主仆二人,忙自柜内出来,打躬作揖的将季秋阳让进店内,又笑道:“原来公子是今日到了,怎么不先使人送个信儿来,我也好有个预备。”季秋阳还了半个礼,笑道:“连日下雨,路上泥泞难行,在下一时也寻不出个合适的人来送信,倒与掌柜添麻烦了。”那店掌柜忙陪笑道:“公子哪里话,连年多承公子照应,不然这京里的生意哪这般好做。”

二人寒暄已毕,那店掌柜便命店伙将马牵至马厩,多添草料照看,他自家亲自引了季秋阳主仆到客房去。

季秋阳前回进京便在此间客栈投宿,那店掌柜与他留的仍是前番所述客房,一应陈设铺盖仍是照旧,倒也无需多言。

那店伙将二人行李送入房中,安顿已毕,店掌柜又问道:“公子可要即刻用饭?虽是打烊了,厨房还有些饭菜。”季秋阳想了一回,笑道:“因看时候晚了,我们路上已先用了些。也罢,若有热汤粥饭,便送来罢,再沏一壶毛尖儿来。”那店掌柜答应着便去了。

书童竹心一面与他收拾床铺,一面便道:“公子在京里原有一座房舍,一向有家人看守。咱们来前只消打发人送个信儿来,令他们洒扫收拾了,进京即可入住的,既清净又便宜。公子倒为什么放着自家宅子不住,偏要宿在这客店里?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客人混杂,平日里吵闹的紧,搅扰了公子温书。”

季秋阳莞尔一笑道:“莫不是你惦着红儿,才唆使着我搬回去住?”红儿乃是此地家人女儿,同竹心自幼定有婚约。季秋阳熟知此事,故拿此来取笑。

竹心听闻此语,虽知是主人玩笑之言,也忍不住涨红了脸,嘴里嘟嘟哝哝道:“我好心为公子着想,公子倒一门心思来笑我。”季秋阳笑了笑,方才言道:“回去住倒是容易,只是既来了京中,日后难免人来客往,若有些消息传到徽州去。我并不曾与他们说个明白,这些事若经了这许多人的口,又不知要传成个什么样子。不如就少些麻烦,何必徒增烦恼。”竹心笑道:“公子倒且是心细,宁可自己吃些委屈,也不肯令傅姑娘多心。这两年来,公子明里暗里不知帮了他们家多少。傅姑娘人还没过门,公子倒先赔进去许多了。傅员外嘴里说不要公子的聘礼,这上下算起来,十几个聘礼也有了。依我说,公子不如说开罢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这般躲躲藏藏的,什么意思呢。”

季秋阳却道:“你倒是嘴快,尽有这些说辞。”因就说道:“如你所说,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初时并不曾与他们说过,如今更不知从何说起了。何况咱们已是出来了,不如待明年春闱完了,回去一并说了罢。”说毕,又吩咐道:“自明日起,我便在此处温书。若无要紧事,便不要打搅。若有客来,能挡便挡了出去。”竹心一一答应了,又嬉笑道:“以公子的才学,科举功名还不是囊中之物?我倒是稀奇,公子一向无心仕途经济,怎么如今又想起这条道了呢?”

季秋阳嘴上不答,心里却暗自道:我虽不喜此道,但总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过来才好。

竹心见他一时无言,又低头整理床铺。少顷,小二送了晚饭并茶水上来。这主仆二人一道吃了,看夜色已深,他二人又是长途至此,人困马乏,熬不得夜,各自歇下不提。

自此之后,季秋阳便在这客店中闭门读书,平日一应事由皆是竹心出面打理。便有些没要紧的旧识来访,也都以房屋狭窄,不宜待客为由,推了出去。纵便如此,他在京中尚有几处生意,年底之时须得盘账点货,各处掌柜便将账目汇总了一并送来,又不时有事来回,十来日下来,倒也算不得清净。

这日早间,季秋阳尚在睡梦之中忽觉一阵寒意,随即醒来,睁目视之,只见天已大亮。他翻身坐起,又推床下睡着的竹心。竹心夜夜皆在床下脚踏上打铺,此刻听闻主人醒来,也赶忙起身,穿了衣裳出门张罗手巾热水等物。

季秋阳披衣下床,走至窗边,推窗望去。才开窗子,只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外头寒意侵人,冰透骨髓。定睛望去,只见窗外屋檐之下挂着尺许来长的冰凌,城中人家屋顶之上积雪甚厚,目所能及皆是一片银白。原来昨夜三更时分,京中已降下了一场大雪。

季秋阳立在窗畔观了一阵雪景,只觉那风捶在身上甚冷,便又将窗子合了,心中暗道:自入京已有大半月了,却不知徽州怎样了。来前虽嘱咐人看着,傅家那几个虾兵蟹将也难成什么大事,然而不在眼前看着,到底仍是放心不下。想了一回,转念又道:她自以往就很是怕冷,徽州地方虽偏南些,冬天也并不暖和。上一世那畜生将她锁在房中,十冬腊月的天气,竟连床被子也不与她,活生生将人冻出肺病来。今世自然是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只是不知她好不好?

正当此时,竹心端了面盆手巾香茶等物进来,打发他洗脸漱口已毕,小二便送了滚热的鲊汤并银丝饼来。季秋阳吃了一碗汤,半张饼,余下的便都与竹心吃了。

待用过早点,他照旧拿了几篇旧日选出来的文章在屋中诵读。竹心因看降了雪,便将几件挡雪的衣裳选了出来,一面就说道:“还是傅姑娘仔细,来时与公子添了这两件皮袍。不然这样的雪天,若要出门,那几件棉衣可挡不得风。”季秋阳却道:“将那几件衣裳收到箱子里,把咱们带着的拿出来。”竹心微微一怔,先是不解他此举何意。然而他为人甚是机灵,略略一想便即明白,遂笑道:“公子便是舍不得穿,也别冻坏了才好。只顾这般剖腹藏珠,倘或弄出病来,让傅姑娘知道了,岂不心疼?公子同姑娘尚不曾成亲,便这等你恩我爱的,待将来成了亲,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哩。”

季秋阳正要斥他胡说,底下店伙却送了封拜帖上来。季秋阳接了过来,只见那贴上写着:年弟李仲秋上谒年兄熠晖。

他看了一回,心中忖道:原来他也进京来了,倒是不可不见的。当下,便问那店伙道:“投贴的人如今何在?”那店伙忙答道:“那位公子尚在楼下等候。”季秋阳说道:“请他上来罢。”说毕,便打发了店伙。

这李仲秋乃是淮阳人士,早年游学之时,机缘凑巧之下结识了季秋阳,二人亦是同榜登科的廪生,故此互称年兄年弟。先前季秋阳为一官事所累,吃人勒掯,多得此人之力,二人结为莫逆。落后,季秋阳走到徽州投身在那山阳书院,又被傅家聘作西席。此一别已有两年不见,如今听他找上门来,自无不见之理。

当下,他命竹心炖了好茶相待,又备了几盘细点,整衣理冠才毕,便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人尚未进门,那声便已先传了进来:“季兄,许久不见,一向可好?”话音才落,便见一魁伟俊秀之人踏进门来,正是那经年不见的李仲秋。

季秋阳连忙起身,向他拱手作揖,说道:“在下为家事所累,一向少会,兄弟勿怪。”二人寒暄一番,见礼已毕,分宾主落座。

季秋阳打量了那李仲秋一番,见他身着葱白绫棉袍,头戴浩然巾,足下踏着一双青布靴子,精神极佳,便笑道:“看兄弟这般神采奕奕,想必这两年里是事事随心了。”岂料,那李仲秋却叹了口气,说道:“季兄这话却错了,兄弟如今走背字,前年不幸,拙荆见背。去年大不幸,家母过世。兄弟忙活了好一向功夫,心里又实在不快活,这便自家里走出来散心,来到这京里也有大半年了。”说着,又问季秋阳何时进京。

季秋阳听他家中出了这等变故,忙与他道恼,又道:“兄弟家中竟遭逢这等不幸,在下一丝儿也不知,不曾登门拜祭,还望兄弟勿怪。”那李仲秋摆了摆手,将桌上茶盏端了起来,啜了一口,品了品滋味,便道:“这是徽州的祁门红,季兄是打徽州过来么?”季秋阳称是,倒也不愿同他多讲。李仲秋点了点头,又问道:“兄弟如今身在孝中,诸般不便,只好就这么混着。倒不知季兄娶了亲不曾?”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旧事

季秋阳见他问起,心觉此事倒没什么可瞒的,便道:“在下今年在徽州时,倒定下了一门亲事。只待来年朝廷科举一了,便即回去迎娶。”那李仲秋闻听此事,甚有兴致,不住问询,说道:“从前以往,也有许多朋友,与你提过几桩亲事,其内不乏名媛闺秀,你老兄是一个也看不到眼里,件件都拿话推了。怎么这两年不见,你忽然走到了徽州,连亲事也定下来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名门千金,让你老兄这般青眼相待?”

季秋阳莞尔一笑,自谦道:“只是寻常小户人家女儿,在下并非眼高于顶,只是以往不是有孝在身,便是时机不好。拖来拖去,便弄到了这个年纪。今年在下因些琐碎事宜,在徽州盘桓了一段时日,于当地结识了一位傅员外。在下同这位员外脾气相投,相处得宜。这傅员外便要将女儿许与我,使人说媒。在下因看彼此亲厚,门第年纪等诸般也都合适,便应了下来。说起来,不过是缘法使然。”他这话说的不尽不实,然而他同傅月明那段风流故事,倒也不好向李仲秋这外人说起。

那李仲秋自然也无从细究,当下,他点头应和道:“世间的缘分,原也难论。比如柳家那姑娘,如今竟许给了张家,也是再难想到的事。”季秋阳闻言微怔,良久方才问道:“可是柳世伯的千金么?却许给了哪个张家?”李仲秋道:“便是钱塘县的那个张炳华,自你去了徽州,张家往柳家提了好几回亲,媒人也不知差去了几个。柳家出了那样的事,便如抽了主心骨一般,禁不得这样纠缠,就应下来了。”

季秋阳听了这番话,默然无言。

原来这柳家亦是祖居淮南,祖上柳老太公还曾做过淮南太守,与季家是累代世交。然而自柳太公过世,柳家家业便日渐萧条,又出了两个不肖子孙,更将偌大一份家产吃干输净。到了季秋阳一辈时,更见贫寒。那柳家当家的名叫柳诚志,字亦难,娶了城里一落魄秀才的女儿为妻,育有一女,一家三口度日。这柳诚志因着家学缘故,也曾读过些诗书,奈何他八股文字不甚通畅,自与科举一道绝缘,要开馆授课,也没人请他。他又是个天生秀才身子,肩不能挑背不能扛,身无长物,世间生计无一会的,当真是百无一用。幸得柳家祖上还有几亩薄田传下,这一家便只靠每年收些秋租过活。

这柳诚志虽文墨有限,他养的一个女儿却倒是百伶百俐,琴棋书画诗书文章,无不一点就透,又生得十分俊俏。柳诚志将这独女爱若珍宝,与她取了个小名儿唤作娉婷。

因季柳两家乃是世交,又是比邻而居,那季秋阳幼时还曾随着柳诚志读过几句书,故而季秋阳同这柳娉婷亦有竹马之交。上一世,季秋阳之父曾向柳家提过亲事,奈何两家往来虽密,柳父柳母却嫌季家清贫,又看女儿聪明貌美,安心要仗着女儿攀亲结贵,便借故推了。落后,未及多久,季秋阳父母谢世,他便独自外出游学,走到了徽州,被傅家聘了去。他为此事虽愤懑了一阵,但事后静心思忖,看自己穷困如斯,便是人家将女儿嫁来,也无力养活,且娶低嫁高乃世间常理,并无可记恨之处,也就心平气和。至今世,他与傅月明两相情笃,姻缘已定,更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因看柳家实在贫寒,倒还时常接济一二,也只为旧交之故,倒并无别意。

然而那柳家因看季家今时不同往日,不止家业重振,便是连季秋阳亦也早早考取了功名,又是世交近邻,彼此亲近,不免便动了那结亲之意,因而相托媒人说和。奈何季秋阳心中早已有人,除傅月明之外是不做他想的。其时,季秋阳父母辞世不久,他便借有孝在身,推了出去。那柳家不肯死心,又不断使人来说,季秋阳屡屡推却。见实在推不过去,且算算时候徽州这里唐家也将要到来,便借口外出游学并盘点各处商铺,走了出来。不曾想,自他外出,柳家连出了几桩祸事。先是柳诚志突发了痨病,不上两天便死了。柳家丧事未毕,淮南乡下又连下了几场雹子,地里庄稼被打伤无数,虽不致颗粒无收,却也伤筋动骨。更有些势力的亲戚,刻薄的邻友,见柳诚志病故,便上门欺凌孤儿寡妇,勒逼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