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2 / 2)

楚望听他这话说的奇怪,反问道:“科系不是早就分好了么。不是天体物理还能是什么?”

梁璋皱眉思索良久,说,“前段时间他振日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作计算。我替他整理草稿时,偶然看到他几乎已经得出一个原子核物理上的结论。虽然给他揉成一堆扔进垃圾桶了,我看可惜,重新给他拾掇起来装进文件袋了。”

楚望一挑眉:“关于什么的?”

顿了顿,梁璋朝楚望招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去隔壁徐少谦的办公室。

徐少谦向来是实验室走得最晚的一个。周五下午,实验室别的成员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了,今天只剩下昌德拉先生。楚望与梁璋去时,他也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

三人打了个照面,梁璋直奔徐少谦办公桌背后那一沓文件柜,翻找出一张文件袋。

楚望:“……这样翻他东西,真的好么?”

梁璋:“他东西向来是我给他整理的,这是我与他之间好些年的规矩了。有什么好奇怪?”

昌德拉约莫也摸透了徐少谦的习性,见怪不怪。只将一只牛皮制钱包扔给梁璋,说,“教授走时忘在办公室了,dr. leung 记得帮忙还给他。”

梁璋十分激动的将皱巴巴的稿纸从文件袋中掏出来,在一堆杂乱无章的狂草字迹中一页一页的翻找着,丝毫没听见有人同他说话。楚望冲昌德拉抱歉的笑笑,昌德拉也没往心里去,微笑着祝了“周末愉快”,稍稍带上门离开了。

梁璋将头埋在稿纸堆里找了半晌,终于翻出一页来,拍到楚望面前,气沉丹田的说:“你看!”

那一页稿纸上,乱七八糟的写着一串串数字字符,页尾终于得出了一个质量差。那个数字圈起来,旁边标注着:分裂为较轻元素,并非生成更重元素。反应过程质量不守恒,前后有质量差。

这句话后面打了个问号。划了个箭头,箭头末尾标注了一个字母:c。

楚望脑子一阵轰鸣,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明白过来了。

关于核裂变,徐少谦几个月前将自己反锁在隔壁办公室时,就已经想到了!

面前梁璋还略有些疑惑的看着楚望,突然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梁璋一看来人,立马质问道,“忘带东西?我问你,为什么论文是《致密星》——”

他话没说完,徐少谦突然看见楚望手中拿着的皱巴巴的纸页,脸色一变,阔步走近前,一把夺过草稿,转头厉声喝问道——“梁璋?!”

楚望还没从上一刻的震惊之中缓过劲来,这一刻,又被徐少谦震得整个人一颤。一抬头,便见徐少谦脸色惨白,神情却阴冷无比,声色俱厉的质问梁璋。

梁璋也丝毫不惧,狠狠捶了一把书案:“徐来!今天是我在问你。你已经近乎得出结果了……一个沉寂了十余年的结果。为什么你却坚持要将自己分到天体物理科系!《致密星》呵呵?在这一篇理论面前,屁都不是!你早已得出结论,却成日冷眼看我们在隔壁因这个理论无数次失败、功亏一篑、一遍一遍验证别的错误的观点。很有趣吗?为什么!”

楚望脑中嗡嗡直响,一口气还没平复过来,左边一声怒斥,紧接着右边又是一阵暴喝。两人在她身边一左一右的峙立着,强大的威压几乎要蒸腾得她灰飞烟灭。

徐少谦盯了他一会儿,平静质问:“梁璋。告诉我,质能方程,是什么。”

梁璋摸不着头脑,却又咬牙切齿的说:“物质质量等于能量与光速平方的比值。你问这个的意义是什么?”

徐少谦摇摇头,侧过身,拿起一只真空球,放在天秤上。

真空球将金属天秤砸得哐当一声。

他回过头,目光如芒如矢,继续问道:“速度可达四分之一光速的快中子,轰击这样的一个235铀,每撞击一个铀原子所得到的能量,在链式反应中以次幂级递增。试问,在两秒钟之内,会达到一个怎样的能量级?请告诉我。”

梁璋听到“四分之一光速”时,整个人已经懵了。在脑子里快速计算一番之后,他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椅子里。

“是……武器。如果有人也想到这一点,”他张了张嘴,嗫嚅道,“……那太可怕了。”

徐少谦轻声冷笑,五指拿捏起那只真空球,扔回它该有的位置。旋即转过头,轻描淡写看了楚望一眼。

楚望被他那一眼扫的汗毛倒竖,耳朵一阵阵发麻。

徐少谦接着说,“梁璋,出去。”

梁璋一愣。

“请暂时出去一下。我有话想与linzy单独谈谈。”

梁璋被质能方程带来的链式反应构想着实吓得不轻。他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单独消化消化这一结论,也没有太过在意徐少谦有什么竟要跟linzy单独才能讲的话。故而听得徐少谦发号施令完毕,颓丧的从椅子里起身,出去带上了门。

黄昏里的办公室再度归于寂静。

只能听得徐少谦五指轻点搁置在木头桌上的草稿纸,嗒,嗒,嗒。

“你早就知道,”徐少谦看了一眼数月前被他丢弃的稿纸,抬头看着楚望笑了笑,“铀核裂变。铀核裂变。你早就知道,这一结果最终会被用作什么,对么?”

“对。”

“可你仍旧选择了原子核物理,而非天文物理。为什么?”

楚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说,“一战后,有一支英国队伍在西非观测到日食,论证了爱因斯坦的‘光线偏折’。这个故事被赋予了一个‘战后英德和好’的伟大意义,但是并不能成为终止战争的原因。”

徐少谦笑了。

“那么你靠什么作为自信,认为,如今我们这个满目苍夷的国度,能率先于旁人拥有引爆与投射能力?”

“因为您曾问我,‘一位物理学家该如何为国效力’。”

“所以呢。”

“您说:‘国是日非,战乱频仍,教育不兴’。所以我来找您了。告诉您,我选择原子核物理,想拜读您的论文,并向您提出我的论点与假设。”

“教育不兴。即使不依靠原子核物理,也能将能拥有许多真正能求学问的学校。对于这一点我有许多计划,我们未来很快做到这一点,不是么?”

“来不及。”

“为什么来不及?”

“您的出发点是——教育不兴。如果倚靠教育一点一点立足,至少需要二十年光景。而我的出发点是——战乱频仍。”楚望心扑通纸条,手心发烫。“我们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