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2 / 2)

隔了一阵,他泄气,说笑话一般,“这世上能看懂广义相对论的,只有三个人。”

虽然全世界没人知道那三个人究竟是谁。这种说法也稍微有一点夸张。

不论如何,在这理论问世的二十年之内,即便从当今世界里揪一百名最顶尖的物理学家,其中也未必能有一个能理解广义相对论。

而徐少谦与卢瑟福,恰恰都囊括在这万中无一之中。

楚望点头称是:科学狂人,就是该这么自信!

不过卢瑟福的名字一经徐少谦提出,仿佛点亮一盏指明灯。一瞬间,仿佛黑暗前途中都有了一丝微光。

楚望从未亲眼见过这位学术界宗师,后世口耳相传的,也统统是关于他与他诸多弟子横贯十九世纪物理学史的传说。

都说科学家是全人类的。她愿意相信,能够教出诸多德行优秀的诸如玻尔、索迪之流的学生,让徐少谦“可以以性命担保”的卢瑟福,绝不会可能为一己私欲、为求一国独大,而枉顾千万人性命安危。

徐少谦将那页薄薄信纸折叠好,塞入信封,写上地址。

起身披上大衣。

楚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徐少谦抬眉,看到她的神情,“仍旧十分不放心?”

“不是……”

“那是?”

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徐少谦笑了。

“很简单。记得那篇《到达超高空方法》的假设么?”

“记得。”

“嗯。一开始,我只是有一些怀疑。尝试论证假设的方法是,向你寄去这一篇英文论文,请你译作中文。论证结果,正好证实了我的猜想。”

“为什么?”

“我发现你自创了一些英译汉的词汇。我们,当下,许多名词的英文翻译,尚未统一定论。比如violin hypothesis,人们通常译作凡阿林猜想,你却斩钉截铁的写下了一个有趣、崭新的词汇,叫作:小提琴假说。又比如,robert hutchings goddard,人们比较愿意称呼他为罗博哈覃丝,你为他取了个看起来更为正式的中文名字。如今留洋回来,懂得英文的人并不多,将英文用作中文交流的更少。人们往往各按喜好,胡乱将英文拟作汉字。而你,有你独特而规整的命名体系。这是一个人的能力所做不到的。”

“这……论据并不充分。兴许我就是这么一个思维新颖跳脱,又自成一体的人呢?”

“嗯。这确实不充分。但更有趣的是,你创造了一些词。比如,你更喜欢称水为water resource而非water。water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匮乏,竟能称之为一种资源财富?我十分想要猜测一番。工业革命发展至今,许多资源无度耗用,未来不久,以煤为代表的资源,都将濒临稀缺。我不常钻研化学,因而也得不出工业过度发展,会对水——资源带来什么负面影响。你却理所当然的使用了这个词——恰好某种程度上论证了这一猜想。你有太多漏洞。故而,当初但凡请你审的稿,我都要彻头彻尾再去校对一次。”

环境危害,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后,才渐渐新兴起的议题啊。

但凡涉足物理化学领域的科学家,只要看到“water resource”这个词,必然会起疑。

还是大意了。

但是。楚望挑挑眉,“某种程度上。”

“种种可能性极大的‘某种程度上’的论证,我们可以归结为类似于:《中子可能存在》与《致密星可能存在》这一类可能议题,距离去掉‘可能’二字,已经十分接近了。”

“可是从《中子可能存在》到《中子存在》,整整用了十八年。”

徐少谦笑道:“而你想要为国效力的一腔热血,今天,将这十八年提早了。”

沉吟片刻,楚望问:“那么,当你问我,‘科学家当如何为国效力’这番话时。某种程度上,我能否理解为,你在挽留我?”

“当然。”

“所以你还说,‘请像最初防备你一样防备那群科学怪人’,是怕我这些显而易见的漏洞一经发现,很可能被某些对相对论求知若渴的物理学家架上实验台?”

“包括我。第一次发现你时,心中惊喜难以抑制。明白你的才学,任何一个所谓‘天才’,在你这个年岁阅历,绝无可能达到这种程度。有时,困惑我与旁人多年的议题,你不经意之间,却当作一个‘前提’在用。一开始想从你身上探知更多:未来这门学科会发展到哪里,困惑多年的难题将在那一年解决。但是探知过程中,我却发现自己身上最为可怕的特质。”徐少谦笑了笑,“我将你自然而然当作一个研究对象,只为满足我所谓对科学的探索欲。而这种特质,并非我个人所有,是我这类人群所有的。也因此,我无比庆幸我只是一位物理学教授,而非一位生物学家、医学家、神经学家、解剖学家……”

楚望叹了口气:“或者野心勃勃的军事学家。”

“所以万幸,我将你留了下来,”徐少谦苦笑。扬扬手中信封,“请让我们期待一点好消息。”

——

即便能为他们提供诸多资源的卢瑟福,是个极富盛名,号召力强,品德出众的科学家。但他也只是一名科学家,而非一位身居高位的决策者。

他会如何保护这个秘密,又将会如何帮助他们周旋于诸多家国党羽之间?

脑子里一时间塞了太多东西。她慢慢整理思绪,连潜移默化间被徐少谦发现了自己来自未来这件事,她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混混沌沌在葛公馆外下了车。

虽是周五,但临出门前,蜜秋告诉她,葛太太今晚与明日都没有宴会。故而这个周末还是可以在葛公馆闲散的过。

进门脱掉线绒大衣与围巾,正要上楼去换晚餐服,穿过走廊,听得厅堂里传来麻将声,伴随着熟悉的谈笑声——

温柔的男中音,是蒋先生:“女士们今天手气不错。”

爽朗清冽的女子笑声,是弥雅:“托葛太福,一下午光景赢钱赢到手软,没劲。下把输牌,不如玩点有意思的。”

蒋先生:“比如?圣诞过后订婚,今晚牌都归你赢。”

弥雅咯咯笑了一阵:“好歹等春假过后正式毕业呀。”

略带烟嗓的女中音:“横竖今天就去结婚,全当陪你们从两家人做成一家亲。怎样?”顿了顿,接着说,“这小两口打情骂俏过了头,你哥哥情场失意,也不知照顾着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