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宁熙帝一拍榻面,气得咳起来,挺起身子坐起来,抬起臂欲要掌掴。
正这时,只见帘子一打,姚福寿疾步匆匆进来,却并不是来将云菀沁提出去,而是直接到了床榻边,对着皇上耳语了一番。
宁熙帝听着听着,涨红脸庞上的血色退下来,慢慢恢复正常,又添了几许苍白,眉头扎得紧紧。
姚福寿说完,退到一边,宁熙帝坐在床沿半边,似是陷入艰难的沉思,良久,望一眼云菀沁:“你下去吧。”
没得到答复,怎么愿意下去?今天已是死谏了,那就到底吧!云菀沁望住皇帝:“还请皇上三思开恩!”
宁熙帝眼色一敛,长叹了一口气:“你放心,老三既然这么有能耐,朕又怎么舍得失了这个人才?贵嫔又以死表明了清白。罢了,这事秘不外宣,只当没有发生过!就此揭过!”
局势突然一变,前面本来是死路,又突然出现宽敞大道,这让云菀沁有些回不过神。
妙儿已从外面进来:“秦王妃,皇上已经开了金口,还不谢恩。”
云菀沁忙趴下磕头:“多谢皇上。”
宁熙帝唇角却浮现出一丝冷笑,又揉揉鼻梁,靠在了榻上。
妙儿搀起云菀沁:“皇上要休息了,王妃先出去吧。”
云菀沁行了跪安礼,跟着妙儿先出了养心殿。
宁熙帝见两人离开,蜷了手击了一下床案,语气发凉:“已是出城了?”
“是,”姚福寿直禀,“天一亮就走了。便是这会儿去拦,也拦不住了,礼部尚书、鸿胪寺卿等几十名长官送到百里之地折返,秦王亲兵送到北边国界才回来。”
呵,派遣朝中几部的大员重臣与自己的亲卫士兵护送赫连允,一旦他在京中被贬,遭了责罚,岂不是逼得他反?
他一声暗令过去,几千亲兵只怕得胁迫大宣重臣当下投靠蒙奴人!
宁熙帝胸闷不已,咳起来,姚福寿忙捶背:“皇上息怒……就算真的是秦王故意这么安排,也不过是撑一时而已。等秦王亲兵回来,可下令擒压住那几千亲兵,再下旨除他爵位也不迟……”
亲兵送蒙奴人到北国界线,一来一回起码一个月。
老三如今既有这雷霆手段,这一个月间,一定还会有什么安排,绝不会坐等着一个月后束手待毙。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子,哪里还能等得起一个月?
等自己一死,国中暂时无主,太子刚即位,权柄不稳,老三也不知道会掀起何等的大乱——
宁熙帝尽力克制住喘息,眼光一瞥,看住不远处的小几,上面摊放着这几日陆续让姚福寿拟好的遗诏。
其中一封,刚拟了一半,部分人员还在拟定。
姚福寿顺着皇上的目光一看,会了意,赶紧过去捧起那张遗诏。
金黄云绸上的“殉葬”二字,在一列字中,格外的醒目。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天子寿元尽,龙蛇相吞并
东宫,颂元殿。年公公从养心殿那边回来,将皇上的决意跟主子汇报了。
就此揭过,不追究?这样大的事儿,就这么被老三避过去了?
罗汉榻上,太子手持戏文折子,听到这儿,放了下去。
再一听秦王那边的举动,也不奇怪了。这是拿重臣和亲兵,威胁皇上不得不罢休。
太子一声轻笑,盈尽了说不出的冷意,老三啊老三,你跟孤一样,还不是个疯子。
“亲兵回之前,秦王必定有行动,皇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就怕待皇上一崩,秦王会先发制人。”年公公蹙眉,脸上写满了忧虑。
“……五湖救了鸱夷命,尘劳事不听……”榻上男子唇角浮出笑意,不见半点操心,又抄起折子,随口念出戏词,“……龙蛇一任相吞并。”
龙蛇一任相吞并!
俊逸出尘的桃花眼内,乍现肃杀意。
——
入了夜的皇城,难得的好天气,苍穹似一张丝绒帐,镶嵌着繁星月轮。
除了巡守侍卫的步伐和断续的打更,处处静谧。
可越是静,仿佛越是藏着一把无形的利刃,随时随刻要划破天际。
赫连贵嫔不慎忤逆圣上,饮罪自裁以平息龙怒,圣上追忆往日情分,特赐贵嫔亲子三皇子秦王守夜萃茗殿,以成全孝心。
那赫连贵嫔到底是什么事儿忤逆了皇帝,宫人不得而知,皇帝那边不明宣,谁又敢多问?
嫔妃惹怒天子的事太多,在宫里也不稀奇,伴君如伴虎,说句话让皇帝不高兴,也算是忤逆,也没什么好多问。
听到养心殿那边传出的圣旨后,云菀沁好不容易熬到了夜深。
琴钗和听弦两个细心,提前先去萃茗殿打探了一下,待那边没了人,才回来跟云菀沁说了一声。
萃茗殿的正殿是存放赫连氏遗体的殡宫,白色丧幡和灯笼挂在廊下。
熟悉身影跪于灵柩前的蒲团上,高僧禅定一般。
女子一身月色素衫,宽袖随风轻动,露出两截儿纤细白皙的小臂,清灵秀美宛如月中仙子,眉眼又隐着几分担心,此刻带着两个紫光阁的医女到了门口,却站在门槛处,凝视里面,并没移步。
陪同守灵的章德海与四名婢子一看,静静退下去了。
夏侯世廷只觉身后有轻盈脚步靠近,心意一动,知道是谁,并未回头,又觉身后的人蹲下来,展臂将自己腰揽住,声音如天降仙霖,泽润了苍生:“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