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想用举止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伸出臂,将她拉到身边,只见她已经套上了殿内的麻衣和孝服,不觉勾起薄唇,嘴边泛出些涩意,托起她秀美的尖尖下巴,半晌,嗓音微哑:“这世上,本王只有你了。”
刚如磐石的嗓音,终究忍不住一丝颤。
她再也忍不住,在蒲团上支起身子,将他束冠的头颅抱在怀里,宛如母亲拥着婴儿,声音甜柔:“沁儿也只有三爷。”
怀内人一动,大掌一用力,将她绵软腰身握得更紧。
夜色深了几分,她只安静待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最难熬的一夜。
若可以,他愿意这么拥住她不放,溺毙在她一片软香温玉中,可时辰不早了,他不想她在离开宫廷前又发生什么意外,眼下是最如履薄冰的时刻,无论是她,还是他,有任何破格的举止,父皇只怕都会拿作借口。
转瞬,他目色清明,将她手臂扶起来:“回去吧。”
走到了殡宫外的天井,夜风一吹,她不知道他心头是不是还不舒坦,临近殿门口,忽的又转身,脑袋蜷入他热腾腾的怀里:“你就舍得赶我走?我再陪陪你跟母嫔好不好。”
这小人儿每次都是在他最难堪,最狼狈的时候,成为他生命的取暖火花。
舍得?他俯首在她清馨的发窝轻啄一口,强颜浮笑:“今日不舍,明天不得。”
她听他语气,知道他心情稍亮敞一些,放了些心,却又想起一件事,那天离开养心殿后,妙儿跟她私下说了他调兵送行蒙奴人的事儿,这才意识到皇上突然回心转意,不再贬罚他的原因。
皇上是怕将他逼反,几千皇子精兵良将倒戈,又损失朝中重臣,到头来便宜了蒙奴人,可——近期是能挡住,等他的亲兵回了京城以后呢?
还有,现在他身边没有亲兵护着,万一有什么事儿,连个抵挡的缓冲都没有,会不会很危险——
他听着她的质疑和担心,唇角禁不住一动,只低头撩起她一丝凌乱碎发,轻柔勾到她白净耳后,俯下头:“你只静待出宫。”
出宫。
她一怔。
这次是以天子近侍医女的身份,召进宫侍疾,说是等蒙奴人走了,就能离宫,可皇帝如今病成这样,一时半会儿,决不可能放医女们走。
他说的出宫,自然是指皇帝驾崩。
——
暴雨不歇,预兆国势有变。
蒙奴人刚走没几日,宁熙帝似是强弩之末耗尽了最后精力,短短几日,瘦成了皮包骨,几乎变了个人。
病情也再瞒不住,几日下来,宁熙帝病在养心殿的龙床上,大半时光都是丧失意识。
任由姚光耀为首的御医施展尽了平生所学,也是回天乏术,挽回不了天子寿元。
天子即将归天,朝上和宫内,有人惊慌无措,有人伺机待动,有人图谋打算。
贾太后来了几次养心殿,次次在帐内与皇上说完话之后,抹着老泪离开,太子和几名内阁辅臣也来过养心殿,聆听遗训。
几日后,养心殿内传来旨意,储君伤势已愈,秦王还摄政权于储君。
这是毫无悬疑的事,当初本来就是因为太子受了伤,才让秦王暂时担任朝纲,如今既然太子都好了,再怎么也轮不着秦王干政了。
宣旨的当日清晨,细雨绵绵,夏侯世廷进宫平静领了旨,脱下摄政朝服,交出掌权宝印,隔着帘子,说了几句父皇早日康泰了话,澹然转身出宫。
这件大事一了却,宁熙帝最后一笔包袱卸下,再撑不住,病势如当季来袭的暴雨,控制不住,急转如下。
满宫苑的太医成日围在御榻边,紫光阁这边的六个医女自然也停不下来,忙里忙外,每日只差脚离了地面,几天几夜悬着一颗心,连绵不休。
这日,正好是云菀沁和听弦二人夜间轮值,在药膳房正煎药。
紫光阁外大雨瓢盆,比往日还要下得凶猛。两人一个摇扇子,一个看着火候,不敢有一点儿分心。
到了下半夜,琴钗来了药膳房,将熬好的药端去了养心殿,两个人终于能暂时歇一口气儿,刚收拾了泥炉,清理了药材碗碟,还没来得及倚在灶台边,却听急促步伐传进来。
刚去养心殿没多久的琴钗焦虑的声音在天井内响起来:
“皇上——皇上,殡天了!”
云菀沁和听弦一惊,匆匆出去。
隔着紫光阁的天井朝外望去,满宫各处的灯火继而连三地亮了起来。
紫光阁内其他几名医女和嬷嬷都出来了,趴在雨中,如丧考妣地扯着嗓子哀嚎着。
该来的终是来了。
——
天子之崩,旭落星沉,四海俱恸。
贾太后伤痛中,由近侍嬷嬷马氏与慈宁宫太监朱顺陪着,垂帘下谕,照大行皇帝遗诏,一切从简,不可大肆耗费民力国财。
说是不可大肆操办,毕竟是天子驾崩,仍是照着夏侯皇室的凶礼规制。
梓宫停灵在干德宫正殿二十五日,供给各宫各殿的主子以及皇室宗亲哭祭。
宁熙帝驾崩后,皇子们本该第一批进宫吊唁,可太子下了摄政后的第一道监国诏谕,大行皇帝新丧,朝中暂无新主,为防变化,只需内命妇和几个居住在宫里还未成年的皇子以及宫外部分许可的宗亲臣宦进宫吊唁,禁止大部分皇子进宫,若有违背,一律按照不敬先帝之罪处置。
这一道旨,生生将宫内宫外隔开,宫里的出不去,宫外的也进不来。
新旧交替时,储君或者下一任的新皇帝为了防止有居心叵测的人做出什么乱子,阻止其他宗亲进宫,不提供一丝空子让旁人钻,这种做法虽极端,却也是有的,所以,虽然这道禁令明显带着个人私心,臣子也不好说什么,个个都担不起朝政大乱的罪,几个言官吵嚷过后,便没人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