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男子果然怔愣在了当场,末了,却是释然一笑。
他想起一件往事,那一年,禀德十年,他先生孟光给的两道题,那一道他留着未答的题……也许,即便是如今他也不能给那道题上好的答案,可是他已隐隐体会其中之意了。
宠与辱,美与丑,高贵或者落入尘埃,声名狼借或者权倾天下,又有什么不同?
辉煌与寂寥,皆可以,一笑而过。
当他回首他的前半生,那些过往,从脑海里如话本里的画面一般闪过脑海。似乎是昨日,他还以为他在权利场上败下阵来,在江山的角逐与较量之中输得一塌糊涂,后来恍然大悟,这一生还未完,为何这么早早的做了结论?
卿沂不留他在朝堂,不留他于建安,罢了,他可以走的。
“臣,谨遵圣旨。”他答的浅淡,唇角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
南雍的朝堂不再留他了,但是他还是可以为南雍效力的,无论如何他是雍朝的安陵王,他是雍朝的子民。
他从座椅上站起,“於兄,我要走了,今日你送我回驿站吧。”
还是多年前於思贤见到的少年,从容中有天下尽在手中的气度,那一双凤目睿智的不似凡人。
他不在朝野,却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思,於思贤想,即便阴寡月归隐轩城,也不会只是一个等闲隐者。
於思贤朝寡月勾唇一笑,“当然。”
他还想陪他走走,也许以后,这样的机会只能成为记忆。
“你真的回轩城吗?”於思贤不禁又问道。
“嗯,也许会先去轩城一趟,我要安顿一些人,也许会住上一段日子就离开了……”那人摸着下巴说道。
於思贤一怔,听他这般说,俨然是已有了主意的,他笑了笑,这样便好。日后,他会代他给圣上尽忠……也愿他们幸福。
“圣上那里……你不必忧心,朝堂,也不必太过思虑了……好好养好身子。”於思贤望着漆黑的夜幕,眼圈微红。
白衣人沉默了许久,一双空灵的目,不知落在何处,唇边微扬的笑意敛了一瞬,“建康城水曲桥前的桃花开得正好,有时间多带嫂子和孩子们去瞧瞧。”
於思贤微讶,垂下眉眼,缓缓点头。寡月,你终究是放不下的吧……他二人从行宫走至驿站,又在驿站前站了许久。
驿站的官员很快给顾九带去了消息,顾九收到了消息很快就出来了。
她站在驿站的长廊处,春风吹舞着驿站长廊处的杨柳,还夹杂着几许不知名的花香她见他们嬉笑言谈,忍住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那处。
她如何不知圣上废了他的相位,她原想他心里一定是难过的,可如今瞧着他浅笑轻谈,她有些恍惚了……莫不是她和卫箕他们都想得太多了?可是,明明前几日他还在埋怨自己,躺在床榻上不愿醒来,而今日……或许,这强颜欢笑之中,还饱含着深深的无可奈何吧……想到这里她的心更痛了一瞬。
她似乎瞧见於思贤在朝她招手,她眉眼儿轻轻抬起,一股春风掀起她的发丝,她心中一紧,末了微微一笑,朝着那处缓缓走去打拱作揖,轻轻唤了声:“於大哥。”
於思贤自是喜欢,旁人都喜欢用官职身份来称呼在朝的官员,而顾九与他们不一样,他听着心里柔软而欣慰。
“小九……”他微红着脸唤了一声,他常听寡月唤她“九儿”,那是情人之间的称呼。他也有听到阿羽唤顾九“小九”既然阿羽能唤,他也能唤吧,暗自的他想摸摸鼻子,希望不要显得唐突。
“小九,寡月身子不好,以后你要多照顾了。”他紧张的说出这么一句,后者二人愣了一瞬。
寡月心思缜密,又善解人意,他笑了笑,顺势将顾九搂在怀中,“九儿……怎么办,为夫以后托你照顾,赖定你了,你可不要抛弃为夫……”
顾九初时一头雾水,细想了一下,有些明白了,圣上阴寡月离开建康。
她心头微酸,末了,点点头轻轻笑:“是,以后我罩着你,我们闯南走北去。”
白衣男子身子震了一瞬,末了,竟是一句未语,将女子紧紧地搂在怀中……於思贤暗自点头,世间能懂寡月的,小九永远排在第一个。无论他辉煌还是寂寥,她都能理解他……寡月也不顾於思贤就在身旁,一手托着顾九的发丝,一手摁着顾九的腰肢,在她额际落下一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安陵王受圣上口谕回轩城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建康城。
关于安陵王的仕途谈论的人虽多,可远不及谈论安陵王恋情的人。关于安陵王与他的夫人的故事那是以无数版本流传在大雍的百姓口中。
阴寡月他权倾天下过,也被圣上一纸圣诏废黜过。然而这些立与废,功与过,都不及他与他夫人的故事让百姓们争相传诵,炙手可热。
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一个男人一生一世只守着她一人?安陵王府更是让人觉得怪异,没有姬妾,甚至没有婢女,而那安陵王甚至歌舞坊都不曾见落座过。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女人竟和朝中两个重臣有着丝丝牵连。一个是洛浮生,一个是孤苏郁。相传这两个大雍朝最优秀的将军,都与那相爷夫人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
以至于多年以后,江南的茶楼歌座里,说书的先生,戏坊的戏子们将前丞相之事写成了话本和戏曲,年复一年的上演着民众们的猜测与探想,各种版本,莫衷一是……次日清晨,驿站外头停靠着一长条的马车。
“殷叔,我不能留在建康了,您去祁连寻孤苏郁,或者跟着我去轩城都可以……”
寡月有些歉疚的说道。
殷离人摇摇头道:“夜帝大限将至,作为上一辈中唯一活到今天的人,由我送送他再走吧。”
夜帝事情本不必再向寡月提及了的,只是殷离人还是想要寡月知道,夜帝近年神智失常,如今已是撑到极限了。
寡月愣了片刻,抿唇道:“殷叔要留,寡月不强求了,只是殷叔无论怎样请捎一封信去梅花庐……”
殷离人点点头,走近了些儿,手一带,将寡月搂进了怀中,似有千言万语在心中盘旋,终究是只化作一句:“珍重。”
是的,珍重。
寡月转身瞧着卫氏两兄弟,眸里又掠过一丝感伤,卫簿不愿意留在建康城,不愿意娶那名唤雪颖的丫鬟。
他知道卫簿的坚持,为了他心中的公子,也为了他,他愿意一生为仆,不谈婚嫁,可是他阴寡月做不到看着他们孤苦一生,若是可以他希望他们都谈婚论嫁。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局面,他心里很难过,他凝着马车前抱着衣阑的顾九,微微勾唇一笑,正准备上车,身后赶来了数人。
他回首就瞧见了高邺、云罗还有几个夜风曾经的心腹。
“安陵王要走,带上我们吧,我们也想去轩城看看,主上以前住过的地方我们怎么能不去呢?”高邺最先开的口,说完,他瞧了眼众人,众人点头附和。
寡月眉头一皱,几个都是朝中武将,跟着他走岂不是胡闹吗?
“回去。”他浅淡的答道,语气有些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