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伏寿下午回家, 被阳安大长公主怒骂了一通。
母亲从未如此失态过,像是忘记了大长公主的体面。
当伏寿顶着一张被晒成小麦色的脸,走到阳安大长公主面前时, 阳安大长公主再也忍不住怒火与失望。
“怎么弄成这个丑样子你就要嫁人了, 自己心里没点数吗”阳安大长公主怒道“你原本就生得不够美丽, 随了你那卑贱的生母, 只剩一身年轻的皮肤还算看得过去,现在晒成黑炭一样,待你到了江东,你的未来夫婿看你一眼都会觉得恶心我这么多年来是怎么教你的我前阵子手把手教给你的东西,你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伏寿知道自己没能进后宫, 实在让母亲大大失望,这些时日以来母亲一直是憋着火的, 她小心应对着, 以为可以维持表面的平和直到出嫁,没想到母亲的怒火在今日喷发, 而一喷发就要把人伤透。
也许是因为母亲对她生母的诋毁,也许是因为母亲真的伤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她嫁人在即
伏寿没有像从前那样乖乖听训,她抖着嗓子小声申辩道“是陛下令我学骑射”也许潜意识里,她想要抬出皇帝来与母亲对抗, 她隐隐知晓这正是母亲的痛处。
母亲对皇帝无能为力。
伏寿是聪慧的, 她的确触到了阳安大长公主的逆鳞。
阳安大长公主彻底进入了狂怒状态, 这愤怒不只因伏寿而起,还因为她发现近来一切都不在她掌控之中了。她要给高祖祭祀用鲜荔枝,荔枝树没能种活,皇帝派冯玉来打她的脸, 她非但不能问罪养荔枝的宫人,还要挤出笑脸留冯玉用饭。早年她救了柔夫人,养在府中,以为天长地久终有用处,谁知吕布竟长久回不到长安了,而柔夫人已是半疯,留下去不是与吕布结缘,倒是结仇了。丈夫伏完做了执金吾,照她看来,公务并不繁忙,但就是不见归家,早晚都在外面,只是为了减少与她相见的时间。而长子伏德虽然出息,却与儿媳林氏情好日密,不当值的时候来她面前请安,也不过蜻蜓点水一般,敷衍得很。连她养了五六年
的长公主刘清,近来都待她冷淡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因为皇帝疏远她,她离权力越来越远了。在她身上无利可图,连亲人都面目可憎起来。伏寿原是她最后的希望,培养出一个皇后,一个被她握在掌心的皇后,一切的荣光还会回到她身上。可是皇帝不要伏寿伏寿无用而她失掉了权力,人也渐渐老去,还剩什么只剩满腔的怒火,此刻都冲着伏寿而去。
“少拿皇帝来压我”阳安大长公主嘶声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就凭你那卑贱的生母和虚伪的父亲,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在你身上花的心力,就算是条狗也会冲我摇尾巴你倒是投了新主子,就回过头来冲我呲牙了”
伏寿面色涨红,眼中蓄泪,一生之中从未听过这等羞辱粗鄙的话。可羞辱她的人是母亲,她不能离开。
阳安大长公主感到身上一阵潮热,背上又沁出冷汗,忽冷忽热的症状,是她近来常有的妇人症状,是青春在离开她的明证。
她越发恨伏寿,“哪怕你有董意一分的美貌,又岂会不能成事”
伏寿的泪落下来,泣道“母亲若要美貌,何不去寻美貌的歌姬来为何又要教女儿诗书,让女儿懂得廉耻难道女儿十年所学,不及旁人生来的美貌吗女儿能读会写,善骑射弓马,通医术纺织,会持家宴客,难道只少了美貌一项,便全无用处了吗”
“嗯,全无用处。”阳安大长公主冷冷道。
伏寿愣住,含泪望向母亲,因为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的阳安大长公主冷漠到了骨子里,她亲手撕开女儿眼前那层玫瑰色的纱,要她看清这个真实残酷的世界,“哪怕你已做不成皇后,但你要嫁去的江东孙氏。你能读会写,但孙氏手下缺士族文人吗你善骑射弓马,比得过孙氏手下的精兵猛将吗你通医术纺织,孙氏手下的医工与织工又岂会少你会持家宴客,孙氏府中自有长史操办。”
阳安大长公主冰冷得一样一样数下来,语意中的恨意越来越深,不只是冲着眼前的女孩,也许是为她自己这一生而怀恨不已,“在你出生的家族给你的身份荣光之外,你对丈夫唯
一的用处便是生儿育女,你唯一的武器就是年少美貌。所以我教你修饰自己,教你曲意逢迎,教你柔弱体贴这一切都需要你有一张能看得过去的脸。”她嫌恶得扫了一眼伏寿晒成小麦色的脸,“可现下,你连这仅剩的有用之物都毁坏了。”
“如母亲所言,我竟不是我,只是一张脸。”伏寿哀泣而怨怒。
“还是岔开的两腿之间。”阳安大长公主冷笑道。
伏寿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再也承受不住,捂住脸蹲下身去,拼命压抑着哭声。她在哭泣中,还妄图挣扎,脸埋在手臂间,含糊道“可是陛下说”
“陛下”阳安大长公主击碎了她最后一张盾牌,“陛下若果真为你好,怎会不要你”
她早已听闻这数月来陛下对伏寿的安排,她深恨陛下的插手,毁坏了她精心培养的武器。
伏寿应该是完全符合她意图的容器。
她绝不能容许皇帝改变伏寿。
伏寿恨不能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上,她再也无法忍受母亲的羞辱,生平第一次,未经母亲点头,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