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晓得俭省是好事儿,可你小孩子家家的,正是应该爱美呢!衣服所费,到底有限,那些大家小姐金玉玩物也是随手添置,咱家没那样的力量,但几件衣裳又有什么呢?你那些旧衣裳,只让小吉祥收起来,等到正月里,再送与亲戚就是了。”
宝茹没得话,只得答应明日呆在家中等着潘裁缝娘子来量体裁衣。
好容易说过衣裳的事儿,宝茹才提起来找姚太太的缘故。正是乞巧节打算晚上与周媺、龚玉楼两个去逛灯会。
这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江南风气开放,小娘子邀上二三好友一起踏青、游玩都是常事。只是姚太太心中有些不豫,那夜间灯会热闹有趣,只是她们三个女孩子,只怕有拐子呢!周媺与龚玉楼姚太太都是见过的,三个姑娘虽然还小,但个个都是美人坯子,将来一定出落得鲜花嫩柳一般。那等拐子,虽说都是拐骗小儿的多,但也不是没有那强人,捂了那蒙汗药,专拐骗她们这样的女孩儿呢!
宝茹一见,就知道她忧虑什么,却恍若未觉道:“这一回出门,周姐姐说是要我和玉楼坐她家的车呢,还说是周婶婶不放心,非得要小厮婆子跟着,您说这样出去玩耍,身后却坠了这般多的人,还有什么趣味?”
“既然是你同窗邀你,你便去罢。”姚太太松了眉头与她说道:“勿要失了礼数!”
这样与母亲说定,便只等七夕那一日了。
七夕那日有许多好玩事,白日里就有晒书、晒衣等几样,晚间又有拜织女、喜蛛应巧等。宝茹急急地做完一套,仓促地穿了七孔针——也是好运道,竟一次就穿过去了。丫鬟婆子见了,都在一旁凑趣,只说将来姐儿的针指女红定是样样精通。
待完了这些,宝茹带着出门,门口已经等了两辆马车,那车夫问安,不是周媺家的,又是谁家的。
宝茹立时就要掀帘登车,冷不防车帘子先自里头掀开了。一只白绵绵的手儿,上头指甲只拿凤仙花汁子染得红通通的,自挽了帘子。这人又探出身子来,是一个极伶俐的女孩子,这正是龚玉楼了。
“阿茹!你怎才出来,我和媺姐等了有半日了,瓜子儿都磕了一地。”
龚玉楼生得脸圆圆的,粉团也似,嘴角又是天然翘起,就是发怒也有笑影儿,更何况这样一句假抱怨,她说来竟教人觉得甜润润的。
宝茹借着她的另一只手登上车来,车上只有周媺和玉楼两个,丫鬟婆子只怕是坐到后头去了,便也吩咐小吉祥后头去。待坐好,这才一把抱住龚玉楼道:“你怎才回来?我与周媺前几日聚了还说呢!”
龚玉楼最怕痒,宝茹一抱她,她就觉得腰上好痒,立刻咯咯笑了起来。又要去推宝茹,只是一笑就没得力气了,哪里推得开。,人只扭做了一团。周媺刚才磕了瓜子,正在喝茶,见得这样,饶是她再老成,也喷笑出来。一时拿手帕捂了嘴,咳嗽起来,只拿另一只手指着两人。
“两只猴儿!我就说你们两个不能一处儿,只一个时也还消停,我尚且应付得来,如今一处了,便是撒了欢了,我再是管不住了!”
又是一路欢声笑语,暂且不提。只等三人到了灯市口外,下了车。此时灯市已是人流如织,车马是决计不能通过的,妇人小姐都下了马车轿子,换做步行。
宝茹三个手挽着手走在前头,东看西逛,丫头婆子小厮等都跟在后头,只眼不错地盯着三位小姐。人这样多,只怕一疏忽出了什么差错。
一面逛,玉楼与两人说乡下避暑的事情。她外祖父家在湖州乡下也是一个小地主,家里也有良田两三百亩,今夏她就是去了外祖父家。她手上还把玩着宝茹刚刚与她的怀表,把那盖儿开开合合的,显然是十分中意的。
既是灯会必定是有灯谜的,小摊子上也各设了彩头。只是三人都不擅这个,猜度了十来个摊子,竟只有周媺得了一个莲花灯笼。玉楼眼睛都红了,她刚刚特别喜欢一个做了彩头的磨喝乐,精致得不得了,只是怎么也猜不出灯谜,最后叫别个得了去了。
宝茹与周媺只得宽慰她,要在灯市里选一选,一定寻一个比刚刚还好的。玉楼是小孩子脾气,刚刚还是那样想要,又再逛了一会儿,就不在意了。只说要寻一个高处好看烟火。
见她兴头头的宝茹笑着说:“急什么!这才开了一个头儿,烟火要最后才放,且先玩耍罢!”
三人又走了一路,经过一家广东铺子时就再也走不动路了。那铺子在店前支了几张桌儿,那桌上都各系着刺绣台围,上头摆满了各种瓜果制品及女红巧物,有用剪纸红花带围着的谷秧、豆芽盘,盘中点着油灯,灯光透出彩画薄纸灯罩,艳彩夺目;有把苹果桃柿等生果切削拼叠成各种鸟兽等形状的果盘;寸许长的绣花衣裙鞋袜及花木屐;用金银彩线织就的小罗帐、被单帘幔、桌裙;指甲大小的扇子、手帕;用小木板敷土种豆粟苗配细木砌的亭台楼阁。
据小伙计说这是他们广东那边小娘子过乞巧节要做的玩意儿,要越细致越精巧越好。还说这桌儿上没陈列齐全,广东那边还要用米粒、芝麻、灯草芯、彩纸制成各种形式的塔楼、桌椅、炉瓶、花果、文房四宝及各种花纹和文字的麻豆砌成的供品;还挂一盏盏的玻璃或彩纸的花灯、宫灯及柚皮、蛋壳灯——上头还需雕着山水花鸟图案。
女孩子们如何不爱这样小巧的爱物?宝茹几个赏玩再三,倒是想买一套,只是可惜这是店主人招徕生意的,并不出卖。三人最后只在店中买了几个彩绸扎制的精美雏偶,这才略可惜地走了。
又逛了有一会儿,最柔弱的周媺便觉得累了,不似宝茹与玉楼还是兴冲冲的。这灯市设处,恰似一个‘丰’字,一条儿主道,又分了三条支路。三人从主道头儿进来,不注意,三人就走到了第三个路口。见周媺的样子,宝茹便四处乱看,想要找个地方歇脚。她眼睛尖,一下就看见了路旁馄饨摊儿还有空位,拉着两人便占了一个桌儿。
三人才坐下,耳边却传来了一声极熟悉的声音。
第17章 七夕会(二)
“白兰花——,茉莉花——,素馨花——,三个大钱买一攒!”
这声音是极熟的,宝茹最先注意到,定睛一看,那买花女孩子正是一个熟人。这人宝茹三个都时常在学里见过,她是夫子丁娘子不知出了多少服的一个远亲,十四五岁上下,姓连,不知叫什么名儿,平日里都只连二姐地浑叫。
她原是湖州府下辖靖安县人氏,听说是早年没了父亲,母亲也没个儿子傍身,被父亲族里占了本就微薄的一点家产,没处过活,这才来了湖州。她与母亲因着与丁娘子有那一点亲戚关系,租住在了丁娘子家廊下的一间半房子里。
因她母亲身体不好,倒是她在养家。丁娘子怜她不易,特别照顾她,学塾里有个什么活计,都叫她来帮衬。她为人极爽利,也极勤快,去岁她开始在石狮子街附近几处街市卖花儿,宝茹每次见她卖花就要买上几朵,算是照顾她生意。
宝茹当然是希望父亲能长命百岁,但是也偶尔会想父亲要是有什么意外,自己的处境岂不是与连二姐很像。又想易地而处自己能不能比这个坚韧的古代女孩子做得更好,反正她心里是对连二姐十分敬佩的。
宝茹朝连二姐招了招手,连二姐也见着她了,提着竹篮往馄饨摊儿这边过来。
“是你们啊!”她笑嘻嘻道:“出门逛灯会呢!灯会好玩嘛。”
三人与她让座儿,她摆了摆手道:“不坐了,还有生意呢!”
宝茹看了她的大竹篮一眼,剩的也不多了,只是越是剩下的越不好卖,想了想道:“你与我瞧一瞧有些什么花?”
连二姐晓得宝茹这是要照顾她生意,也不扭捏,只把篮子放了桌儿上,与她细看。
不仅宝茹看,周媺与玉楼也凑上来看。这些花儿,除了连二姐刚才叫卖的几样,还有小荷花、玫瑰、夜合、山茶几样。朵朵都至少是茶杯大小,十分齐整。宝茹先是与玉楼一边簪了一朵玫瑰,然后又与周媺挑了一对山茶,自己则在鬓上点了两支白兰。再看看,还觉不够,又与每人衣襟上别了一攒茉莉,这才罢手。
“你们今日辛苦了,也挑几支花儿吧!”
宝茹又让小丫鬟们挑选,这样一番,连二姐的竹篮子竟一下子空了,只余了几支残花。连二姐见了十分欢喜,与宝茹算钱时道:“应收宝姐儿你三十二文呢!把零头抹了,宝姐儿你给我三十个钱吧。”
“你这也算小本经营,抹什么零头呢?”宝茹一面与她说,一面让小吉祥拿出钱来,小吉祥一共数了三十二个钱与她。
连二姐似是要说什么,但到底不惯扭捏,嘴唇只张了几下,到底什么也没说,只与她点了点头。
连二姐提了篮子,就要收工。只不过今日为了赶七夕灯会这桩生意的巧宗,晚饭也没得吃,腹内此时早就空空,心下算计,刨开成本,今日光是晚上卖花儿就赚了三十来个钱,不然就在外头吃一顿罢。
自去问馄饨摊子老板娘价儿,一听要五文钱一碗,心里头便不乐意了。这馄饨好吃是好吃,却不顶饱,五文钱只吃这个,只怕今晚难得过去。便去了旁边一个卖面的担儿,花了三文钱,要了一大碗青菜面。吃完后,又见那烤年糕闻着香,拿一个钱与那烤年糕的,那年糕烤得白白软软,又在砂糖碟儿里沾了一圈儿,连二姐便举着年糕签儿,一面吃一面家去了。
宝茹三人自连二姐走后,问店家要了一碗馄饨,三人分着吃了。倒不是三人饿了,今日七夕,家里各色点心,只消一样尝一点就十分饱了。只不过占了人家的桌儿,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罢了,许是抢着吃更香甜,三人一开始还并不觉得这馄饨出奇,你一个我一个的,竟一下子吃完了,还觉得意犹未尽呢!
三人也只是稍坐,后又重新出去逛。走了一会儿,过了一座桥儿,竟然还遇着了两个同学。这是一对堂姊妹,一个叫韩莺,因家里排行第四,人都称她四娘。一个叫韩鹂,是五娘。只是她们是同家人出来的,不好停留,只与三人略说了几句,也就算了。
“说来四娘五娘家里好多姐妹啊!”龚玉楼嘴里咬了一串冰糖葫芦,有些含糊道:“她们的名字也怪有意思的呢,都是些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