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郑卓给他们提过的生意正是‘甘味园’了,郑卓和宝茹并没有打算立刻在泉州销售,中间隔着这么远,专门来泉州送货是绝不可能的。若是托付给一些专门替人送货的船,不说安全,只说这运费脚钱就能吞掉大半利润了,十分不划算,所以还是要等‘甘味园’自然铺开到泉州一带再说。
不过规划是这样,但提前布局也是很好的。哪怕不能提前布局,在场的这些都是泉州本地商人,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见多识广的。把生意说给他们听一听,就算是让他们以自己的经验看一看这在泉州好不好做,或者如何做也是好的。
于是郑卓便放下了酒杯,道:“确实有个生意想请大伙儿帮着参详参详,内子与我在湖州那边开了个糕饼铺子,如今在湖州走俏。有个大大的作坊,还和许多百货铺子签订了订货的文契。我家这糕饼有些十分耐放,而且放了也不减滋味,想着将来做大了或许可以到泉州来发卖。至于其他的,事务是内子在打理,她来与你们说罢!”
宝茹接手了郑卓的话头,让菡萏和木樨奉上提前准备好的‘甘味园’点心。话说的再多也不弱有个东西看更直观,郑卓说的糕饼生意只怕还让这些人摸不着头脑——难道糕饼生意还能做出花儿来,这生意能有多大是器量。
宝茹亲自给打开这些甘味园点心与众人看,道:“各位大伯请看,这就是我家的产业了,觉得这生意做不做的?”
刘慧祥最先眼前一亮,东西漂亮算是成了一半。他是几人里头最敏感的,他也明白点心这玩意儿,除了精良的和粗糙的区别以外,其实到了一个层次里味道就不是评判标准了,而是样子。甚至大多数时候样子才是上等点心最重要的。
然后他们又每人品尝了一些,宝茹看他们点头的样子,就笑着道:“这些都不是我家点心里最好味的,只因那些就是不能长久保存的了,所以这一回也就没带来货物。”
张世廉端了一杯茶漱口,去掉嘴里的甜味,这才道:“亏的弟妹家的好货物,这生意倒是做的!咱们东南一带,哪儿不爱吃甜?大家都爱,而弟妹家有好货,这不正是一拍即合了。”
别人也就罢了,黄秀最是爱吃这些甜味点心,最迫不及待道:“只问这生意打算如何做,是依旧与百货铺子合作,还是自家在咱们泉州开铺子。前一样要找昭哥儿,他家正好做这个的。后一样我可帮的上忙,我没得本事,做不来你们那些生意,不过是靠着父亲打下的家业,如今能吃些瓦片钱儿。”
宝茹摇摇头道:“这一回是带了东西来,但是生意的事情却不能急,且还要往后推一推。”
张世廉几个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这新认识的弟妹怎么会这样说,黄秀嘴最快,立刻就道:“这是为什么呀!”
第114章 泉州见闻
宝茹作为弟妹亲自给在座的大伯子倒酒, 然后道:“这实在虽说不能着急的事儿, 我们生意本钱都在湖州, 离着泉州实在太远。我们想着第一步自然要稳扎稳打,除了湖州本地以外, 咱们先想着扩展的是长江东面一带。”
说真的, 这时候专门运货到泉州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再说资本是有自己的选择的,后世产业也不会天南海北地布局, 而做首回扩展的时候, 一般也会选择上海这种——扬州的地位相当于这时候的上海。
在场的都是生意人, 黄秀没了那一点激动,有时间想清楚后,也明白了事情。仔细想想确实不能这样, 甘来昭便道:“既是这样,卓哥儿是打算几时把生意做到咱们这儿, 心里可有个筹划?若真做到咱们泉州, 我是一定帮忙的。”
郑卓看了一眼宝茹, 道:“长则三四年,短则明后年,总会把生意做到这里。到时候烦请帮忙。”
郑卓说话时也是一杯酒一口饮尽——宝茹看郑卓这样子赶紧给他布菜。郑卓之前就没有吃多少饭菜,就算这时候他依旧神色如常,但宝茹还是担心。给夹了菜后,宝茹依旧时不时照看郑卓一眼,只因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郑卓。
平时郑卓是沉默腼腆的, 就是帮着宝茹跑生意时,也只能说是生意经验丰富,不至于教人欺了去。但要说精明果决那就是宝茹没见过的了。而之前郑卓也带着宝茹谈了几回生意,同时也上过酒桌,但是往往是宝茹主攻,他策应应答一番就是了。至于酒桌上,他倒是喝酒挺多,凡是话接不下去了就是一口闷。
宝茹想着,这或许是因为有自己的缘故,只因有宝茹把能说的都好好说到了,所以郑卓也就是喝酒爽快了,倒是看不出他身上更加生意人的一面。
但今日又是不同了,这些朋友都是郑卓的,不论是不是宝茹主要来说,他就是比她更加是中心。有些疑惑、有些想法,这几位也只会和郑卓说,这时候宝茹总算能看出他平常谈生意的一点样子了。
虽然因为在场的都是朋友,所以气氛没有那么紧张,他这时候也不进的发挥了真正谈生意时的机警伶俐,但是吉光片羽,有这样小小的一点,让宝茹偶尔了解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郑卓就是很大的发现了。
不过这景象看到旁人眼里又是足够的调笑了,乔洪就道:“还是要娶个浑家来的,怎么说,身边有个知冷知热、事事想着你的,总归叫人觉得心里暖暖和和妥妥贴贴的。之前咱们里就只有卓哥儿和秀哥儿没成亲,如今这样,秀哥儿你怎么说?”
黄秀摇头撇嘴,又摆摆手,随意道:“可别说这个,我家里依旧我老娘常常念叨了。这个事情有甚好说的,我是个男子汉,哪里那样急着年岁?况且少爷我这家资、模样、本事,哪一样不好,什么时候都能娶到媳妇。只不过我不急,我还没玩儿个够呢!干嘛找个人管着自个儿,好不自在!”
张世廉听过这话,笑骂道:“你嫂子就一直想替你做媒,本来说是她有一个本家小堂妹是极好的,人才、门户都配得上你。那时候我还想着挺好,我们两兄弟可能做连襟了,这也不错。却没想到你小子是这想头,你就可着劲儿作罢!人说‘娶老婆不着是一世’,你不赶紧,我倒看你将来能挑个什么天仙!”
一众兄弟嬉笑,就是郑卓,虽然话不多,但是他也是真的参与进去了。好笑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偶尔说话也正在点上,这时候倒是看出来他是个男子汉,和宝茹是不同的了。
宝茹也是伶俐人了,但是这样的场合却是插不进去的。不过正是因为聪明,宝茹才不插话的,想想这样的朋友伙伴喝酒吃饭,自己一个在旁就够突兀了,再什么也要打扰,那不就是煞风景了?
果然,宝茹如此表现,大家观感都是极好的,都说要小夫妻两个到自家生意那里逛一逛,以及还奉上了补上的新婚贺礼。
这一回聚会带吃带玩,倒是不早了,宝茹看看时间,道:“还有些时候,回去倒还早了,不如咱们出去逛一逛罢,只是泉州有什么好玩儿的?”
泉州也是江南名城,就是没开海的时候也有一定规模了。这里气候终年温暖湿润,景致可看,又有许多佛寺庙宇等古建筑,至于园林也是不少。不过这些都不够出挑,见过扬州的繁华、见过苏杭的园林景致等,再看泉州实在不够有兴致了。
所以郑卓一连提了几个地儿宝茹都兴致缺缺,郑卓这才想想道:“不然咱们往北角上去,那儿倒是没有什么景致之类,那儿是专门划给西夷人开作坊的,我曾在外头看过一回,和咱们的工艺全然不同。”
郑卓是了解宝茹的,这种作坊之类一般妇人是绝不会有兴趣,偏偏正对宝茹胃口,立刻眼睛闪亮亮道:“可是真的?真能行?人家那工艺也是要保密的罢,怎能咱们随便过去。”
郑卓既然确定了宝茹确实想去,就立刻叫了马车,到了车上才道:“里头咱们看不见的,他们墙筑的高,不过总有工艺是泉州已经传开了的,或者只是看难得学走的。咱们只装作是来泉州采买的商户,就能看了。”
这是要装作买货的,进人家作坊里瞧呢!宝茹第一回见郑卓使这样的小手段,一面觉得要去看这时候的国外高科技而兴奋,一面又新奇郑卓的这一点狡猾。
来到所谓的北角作坊区,饶是宝茹本身是后世来的,也已经十分惊诧了。这北角一带全是外国人的作坊,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座造船厂和一座火炮厂,因为他们占地最大,也在最中心的位置。特别是造船厂,将要完工的船只桅杆高高支起,隔着围墙也看的清清楚楚。
郑卓只带着宝茹往造船厂去——火炮厂是不要想了,这东西除了朝廷要,就是一些大海商和西夷人自己要了。郑卓宝茹两个生面孔绝对进不去,事实上就是大主顾也是进不去的。不过造船厂却可以,虽然外国的造船术有独到之处,但是这时候本国船也有自己的优势。
况且造船行业,至少是这时候的造船行业,重点并不是技术保密。因为这是一个劳动密集且技术密集的产业,只有技术并没有用。事实上,因为构件多而复杂,只是匆匆看一回也没什么用。
而且这可是要买船的船东啊,难道还不让人家看一看你家船是怎么造出来的么?哪怕真有什么不能看的,那么大厂区,只要不让人过去就是了。
果然郑卓上前与那看门的说了一回,里头有人去通报,一会儿就有一个主事模样的男子出来了。这男子应该是在中华居住许久了,宝茹看他衣服行动等都和汉人不大分别了。只是剃眉剪须,深眼高鼻,少见外国人的国人眼里是古怪,落在宝茹眼里,正是上辈子看多了的。
他旁边还带着助手和随从,有外国人也有汉人。见了郑卓和宝茹,虽然有些疑惑他们的年轻,但依旧是恭敬行礼。然后又验看了湖州商会开出来的印信,确定两个人是正经商人后,那疑惑也没有了,不管两人是不是太过年轻,总归‘顾客就是上帝’么。
进入船厂,不论什么时候,重工业的体制总是会让人觉得震撼。这时候的船厂自然不能和几百年后的相比,但是宝茹看着这一切,作坊里分了好几个船坞,宝茹能辨别出好些机械,大大的绞盘、复杂的滑轮、杠杆和撬棍等组成的起重设备,还有和传送履带功能一般的东西——这时候宝茹都成了‘土包子’了!
显然新来的客人惊讶的样子并不让这些常常接待的人意外,他们应该是见得多了,只是问过他们感兴趣的是二百料到四百料的货船后,就只管带着人往特定的船坞去看了。这是郑卓和宝茹先商量好的,装作是要买这个大小的船。
其实也不是装作了,姚家一直租用车船行里的船,不说租金了,只说每回都租不到好用的。这时候又有钱了,若不是家里新开了‘甘味园’的生意,怕后续开拓市场、扩大产量的时候花钱太厉害的话,这时候已经要订购船只了。
不过考虑到湖州本地没什么造船业,大多也是要到太仓那一带去下订单——那儿的订单都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虽说今日是为了宝茹看西夷人船厂找的借口,但是想到这些,两人心中都是一动,干脆就认真看一回船。就算他们是汉人,但是也不定要买汉人造的船么。
宝茹有些着迷地看着船坞里正在舾装的大船,不说别的,只看这艘船就比这时候最普遍的福船和广船舷高很多,而且和宝茹常见的船只使用硬帆不同,这是使用软帆的。宝茹不懂工业和造船,还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桅杆绳索,以及船上已经装好各种火炮,但并不明白其中含义,只是本能觉得厉害。
那个外国人的汉话说的不错,但是为了防止词不达意、交流障碍这种情况,是旁边的一个汉人助手和郑卓交流的,他操着一口泉州口音很重的官话道:“按着你们说的,并不出海,只是走河道和近海,所以危险很小,譬如这些火炮,大多都是可以不必装的,当然如果您一定要,那就不说了。”
“总之可以做很多改动了,精简掉不必要的,这样可以节省下许多钱。”
那人一脸憨厚和殷勤,显然一副‘顾客至上’,为您省钱的样子——考虑到这样做是会降低他们的利润的,也不能不说他们确实是诚心诚意的。想到太仓那边造船厂订单多的做不完,态度绝不会这样好,郑卓和宝茹心态就往这里偏了偏。
看了一回船,这几个接待的人又带着郑卓和宝茹去了一个干净许多的房间,这大概就是个‘接待室’了。宝茹看见了这儿虽然简朴,但是有舒服的椅子,很快也有人送来了茶水喝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