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都称太医,再往下是无品级的医生三十人以及不限数量的医吏,还有太医院下属的生药库和御药库的苏拉医生以及管事又六十人。
整个太医院总计二百来人,而这院使之位一直悬着。这太医院原是大清后宫最显赫的衙门,除了给帝后、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妃嫔们看病,再就是还要负责公主、亲王以及地位显赫的王公大臣们。虽然在皇宫中侍候帝后如履薄冰,但是一旦出宫,那便是日进斗金、人人奉迎的美差。
所以,一个院使之位,确实比黄马褂和万两黄金的赏赐更具诱惑。
原本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是,皇上错看了太医们的心思。
眼下孙景等人想的是,本朝之所以到今天一直没有指派院使,就是因为皇家对汉人太医始终信不过,于是左院判为汉人,右院判为满人,左右二人相互监督制约,倒也省去了很多猜忌。如今皇上突然开了金口,只要能医好昭妃,便可以当上院使,这着实令人大感意外。
太医院院使的位子可是掌握着后宫以及王公大臣的命脉,对这样关键的位子皇上如此许诺,是否说明这位昭妃娘娘在皇家的分量?
于是,皇上没想到的是,越是如此,越无人敢站出来替昭妃医治了。
第五十八章 君心匪石情定何
东珠躺在皇上的怀里一动不动,仿佛睡得很沉,那覆盖在眼睛上的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微微有些翘起,苍白憔悴的面色与无助的神情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让人无限爱怜。
无法言表的柔情蜜意在少年天子心中涌起,从此任谁也无法驱散。她将他的心占得满满的,让他不能思考、不能自已。
“皇上。”顾问行的催促使皇上的目光终于得以从东珠脸上移开。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太医:“你叫什么?”
“微臣孙之鼎。”年轻太医回道。
“朕记住了。”皇上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在众多太医面面相觑不敢应征之际,对于这个敢于自荐的年轻人皇上很是期许。
天子的眸子中传递着许多内容,是恳切,更是充分的信任与鼓励。“你,可以开始了。”
“是。”孙之鼎站起身走上前去,递给皇上一块毛巾:“请放在娘娘唇间,以防一会儿疼起来咬到自己。”
皇上试图按他说的去做,但是他刚刚将毛巾放在东珠唇边,却见昏迷中的东珠仿佛皱了皱眉,于是便不忍心再强塞进去,只是用手轻轻扶着她的脸,以自己的手臂贴在她的唇边。
孙之鼎看了,微微一怔,但是也不敢多言。他仔细看了看东珠的手臂,随即伸出手,一只手握在东珠的手臂上侧,一只手则握住东珠的手,然后用自己的手带着东珠的手轻轻向内旋转,那感觉像是在教一个人打太极,动作轻缓而富有节奏。
突然间他用力向上一托,众人只听“啊”的一声惊呼,随即看到原本安静地躺在皇上怀里的东珠醒了过来,她面上神情十分痛苦,额上全是汗水,而皇上的表情也不见轻松。
离得最近的云姑看得十分真切,接骨的瞬间,东珠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惊醒,第一反应便是死死咬着唇边的物件,而那物件正是皇上的手臂。如今松了口,皇上黄色的中衣袖口上明显留下一个血印子,然而皇上却没有哼上半声。
“快活动活动,看看是不是好了些?”皇上关切地问道。
东珠没有反应,云姑立即上前帮着东珠活动了活动手臂,随后代为说道:“回皇上的话,娘娘的手想是无碍了,似是可以活动自如。”
听到这句话,原本大家都长长松了口气,谁知东珠却呜呜地哭了起来,面上表情也十分痛苦,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然而还是抑制不住痛苦地抽搐。
只是片刻间,她刚刚换好的素色寝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刚刚梳好的发髻也因为痛苦的挣扎散落开来,如今长长的发丝与泪水、汗水搅在一起,万分可怜、万分狼狈。
“这是怎么了?”皇上大惊,想要抱着东珠,可是又不知她哪里难受,也不敢使劲去碰她,急忙问孙之鼎,“你怎么越治,她越难受?”
“回皇上的话,刚刚娘娘的手臂错位,所以错位之疼让手臂暂时麻木,其痛还可强自忍耐,如今已正骨归位,那烧伤之痛自然难以掩盖,此时发作起来,自己是更甚初起。”孙之鼎不慌不忙解释道。
“那赶紧接着治烧伤啊。”皇上大急,他曾经亲眼看到过东珠治疗手上的伤,那个时候面对那种对于常人来说已是难以忍受的伤痛,她都能忍住不哼不哭,如今却在床上打滚痛哭,可见这疼痛已经到了极致,再看她全身战栗,姣好的面容都变了形,自然是大为心痛。
“皇上,微臣有法子给昭妃娘娘治伤,但是还是先请皇上恕臣无罪!”孙之鼎表情严肃,双手将早已写好的药方呈上。
“念。”皇上说道。
孙之鼎念过之后,殿内其余太医、两名院判皆面面相觑。
右院判为满大臣,在整个晚上他都很沉静,此时却变了脸色:“皇上,应当立即下旨将孙之鼎以大不敬之罪拿下法办,一个小小的医正居然敢以尿水入药,这简直是对娘娘的亵渎、对皇上的藐视!”
皇上面色异常严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孙之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的太医院医正。
当他把目光投向左院判孙景的脸上时,发现孙景额上全是汗水,仿佛十分紧张。
“皇上,左院判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因为这孙之鼎正是孙景之子。”右院判看出皇上的所惑,立即说道。
此语一出,孙景当即跪在地上:“微臣万死。孙之鼎正是犬子。”
“子承父业原是件好事,你不必惊慌,你且说说他的这方子可用吗?”皇上不露神色。
“回皇上的话,这方子若是寻常人,自然是可用的。”孙景刚说了一句,右院判立即驳道:“娘娘万金之体,寻常人可用,娘娘就一定能用吗?难道眼下就没有别的药可用?”
皇上显然也有此问。
孙景跪在当场十分惶恐,孙之鼎则答道:“回皇上的话,如今娘娘的手臂虽已接骨,但还要以夹板白布相缠固定月余,而烧伤最怕就是闷捂,这两种伤混在一处本是罕见,稍有差池便会顾此失彼,微臣开的这个方子,以栀子、白蔹、黄芩煎剂放凉后和以新尿,具有很强的抑痛复合效果,而且此法很快渗入皮肤底层,无须长时间透气,即使以白布包缚也是无碍。”
“狡辩!”右院判立即开口斥责。
孙景连着磕了好几个头,只说道:“方子是可行的,然而是否用到娘娘身上,还请皇上示下。”
皇上盯着孙景,又看了看孙之鼎,见父子二人一个惶恐、一个淡定,虽然是对父子,但脾气风骨却差了很多,心中觉得有些感慨:“孙景,这方子你也知道?”
孙景点了点头:“奴才知道,这是《备急千金方火疮》里的方子,流传至今已有千年。”
皇上略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这样说道:“这方子你是知道的,但是与你儿子相比,你少了一些胆识与勇气,今夜若不是他,你是万不肯将此方呈上的?”
孙景的神色微微一滞,再次叩首:“皇上圣明,微臣实在太过迂腐了。”
“如此,这院使之位给了他,你也可以心服口服了。”皇上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大惊,这似乎太过玩笑,可是皇上脸上分明十分严肃,没有半分戏谑之意。
不待他们多想,皇上立即吩咐孙之鼎速去备药。
孙景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