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清羽本不欲说伤人的话,想到她是要陪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忍不住挑刺:“你会耕田吗,能挑水吗,那双手干过粗活吗。”
乡村里谈到那些新媳妇,都是攀比谁干活强,能生儿子。他看娇小姐一样都不达标。要是以后洗件衣裳都不会,村里人该怎么笑话他。
秦蓁暗翻白眼,你不如去娶一头牲口。
不过他的不喜正合了她的意。略去心中的腹诽,秦蓁从礼服广袖中掏出一封她亲笔写的和离书,诚挚道:“箫清羽,无论如何这件事是秦家的不对,连累到你。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这一封和离书在你进屋之前我已经写好了。不过我想请求你件事,现在和离的话村里人会对我议论纷纭,让我没法在云山村立足。等我先在这安家一段时间,赚够了钱,届时会连在这生活的费用一起付给你。行吗。”
箫清羽万没想到,有女子敢提出主动和离!看来人家也瞧不上他这个农夫,才如此决绝。
和离就和离吧,娇小姐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怎么过一辈子。
但不是现在和离,刚成婚就把人赶出去,大小姐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小丫头脑子倒很灵光,换作村里那些姑娘早就哭天喊地、不知所措了。
操办了一天的婚事,箫清羽有些倦怠,不欲再多问,答应之后,考虑到屋里只有一张床,看着拔步床干瞪眼。既然都觉得这桩婚事是场闹剧,他们就是各不相干的人,怎么能睡一张床?
“你睡床,我睡地上。”箫清羽大步走向壁柜,去取另外一床薄棉被。
这也是用来撑场面的,大娘说一间屋用不了两床被子,没准备有多余的。
秦蓁说不:“我是客,怎么能把主人赶到地上去。一两日还好,长期了可不行,叫我怎么睡得安稳。”
女子温婉懂事的声音令箫清羽憋了一天的闷气舒缓了些。箫清羽皱眉,口气很轻的道:“那怎么,我还能让你一个女人睡地上吗。”
秦蓁盈盈一笑:“你真是个好人,那我就更不愿占便宜了。不如我们比一比,谁赢了谁睡床,这样就不用你推我让的了。”秦蓁转了转漆黑的眼珠,打量房中能用的东西。
箫清羽被夸得有些飘,城里人太会说话了。
墙角边站放了几支箭筒,里面插满了箭羽,想必箫清羽平时爱好打猎。秦蓁眼前一亮,走过去,拿起这个跟投壶异曲同工的玩意:“就这个吧,投壶玩过吗?站到两到三丈远的距离,谁投进壶里的箭多,谁就睡上面。”
箫清羽走过去看,无语道:“你那细胳膊,跟我比这个?”
这男人三句话两句都在嫌弃她,秦蓁鼓嘴,挽起了垂落的嫁衣袖口:“就这个。休要瞧不起人,待会睡地板可别说我欺负东道主。”
箫清羽不欲多争。他拿来烧了一截的木炭,在地面画了两条界限,两炭线之间相隔两丈余远,一端是一支伫立的空箭筒,另一端站着比试的两个人。
“箫清羽,你没使劲儿,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力气大行了吧,没见过你这么力气大的姑娘。”
“投射得太远了,你故意的。”
“你就乖乖睡上面吧。”
“不行了,手好酸。”
……
趴在屋门口听壁脚的两位老人,掩嘴乐着回屋了。孙儿整日不是种田就是打猎,加上今儿一整天都沉着个脸,他们害怕洞房进行不顺利,披衣起床过来听门,没想到动静闹得挺大。
秦蓁渐渐体力不支,被让着,玩下去没意思,就结束了游戏。一刻多钟时间,箫清羽投进了五根木箭,她七根。最后,秦蓁将满地乱箭的场地收拾干净,去了床边坐下,解头上繁琐的首饰。箫清羽走到桌边要吹灯,忽然看见了那封和离书。他看了会,面露出一阵古怪神色。他看了会便将和离书折叠好,塞进家里人不会来翻的箭筒里。
上下挟裹着一层单薄被子睡觉,箫清羽拢着被子,脑海中浮现大小姐跟书法家一样娟秀柔美的字迹。大小姐定然对琴棋书画更在行,为什么要跟他比投壶?不过要是真比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又该怎么办,他一个字都不识得。
清冷的月光斜照进拔步床头,箫清羽侧着身,仰望着床头隆起的身影,心中对成婚的感觉茫然。就多了一个人而已,好像没什么不同。
他闭上眼睛,还是想想明天该干哪些农活吧。
怕家里人知道他们的尴尬关系,即使秦蓁不是秦瑟的问题要说,但决定和离的事过于骇然,两人都没打算说。于是中间没提议拉帘,惹人怀疑。箫清羽是个粗汉没在意这些,只秦瑟怕被人瞧见凌乱的起床模样,一早提前醒了。
秦蓁摸着黑,蹑手轻脚的穿戴好衣裳,就静静坐在床头,只等男人醒来,一块去给长辈敬茶。
第2章
昨晚屋里光线暗,又碍于女子的矜持,秦蓁不曾好好打量过这个男人,模糊的觉得他身姿精壮挺拔,投壶和铺棉被的动作很利索,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灵动劲儿,不像府里的下人,跟木偶一样。
晨光熹微,秦蓁坐在床头等候了片刻,见男人迟迟不醒,探究的目光就慢慢移了过去。眉骨清逸的男人挟裹在灰扑扑的打丁棉被里,仿若一支精致的玉雕放在了劣迹斑斑的锈缸里。有棱分明的线条沿着下颔到脖颈延伸到起伏的胸膛,呼吸轻浅。随意横着的手臂,都让人感到骨骼里一种朝气的力量。
还记得前段时日,姜姨娘大抵是怕她到时候哭闹逃跑,把事情闹大,影响到秦瑟,曾去她房中若有所指的暗示过一通。其中一条她记得,是姜姨娘夸奖箫清羽话,说那真是云山村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人儿,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夫婿。如今看来,前半句不算夸张。
又过去了一刻钟。怕爷奶那边久等,冠上她新媳妇晏起的名声,秦蓁犹豫要不要叫醒男人。就在这时,箫清羽自己转醒,睁开眼睛。他看到床上坐着的漂亮女子,茫然了片刻。哦,他已经成婚了,准确的说,成了个假婚。
“你醒了啊。我去外边等你,我们一起去给爷奶敬茶,你先洗漱吧。”
她正要走,箫清羽立坐起来盘着腿,叫住她:“敬茶倒是其次,出去之前得把你跟秦瑟调换先说清楚。爷奶年纪大,他们看到你变了个人,肯定会吓一跳。你先等着,我去跟他们说。”
秦蓁进退不是,嗯了声,走到一旁窗户边去了,背对着他。家家户户的鸡鸣唤醒了整个村子,透过这个窗户可以看到后院的菜畦,有黄瓜、丝瓜、豇豆……都是春季时令的蔬菜,它们不像躺在家里厨房里一样干干净净,缠绕着繁密的藤茎叶子。秦蓁低头望了眼自己没碰过农活的手,有些茫然。
等箫清羽回来叫自己去堂屋,秦蓁理了理丝麻做的粗布衣裳,跟他去了堂屋。
刚踏进门,就被一个妇人扑上来握住她的手:“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坏了闺女一生的幸福,这可是婚姻大事!好在我们箫家是个家底殷实的,不晓得秦小姐肯不肯留下。”
长幼有序,秦蓁先冲妇人微笑示意,继而先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请安:“爷爷好,阿奶好,我是秦蓁。清羽已经将我的事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关于这个家,她自己知道不少。爷爷叫箫振,奶奶冯紫莲冯氏,大房是箫弘光、周珍夫妻俩,育有备考举人的秀才儿子箫书翎,十六岁,和她同岁。还有个女儿箫含玉,十三岁。
二房就很孤零零了,只有箫清羽一个,父母皆早逝。箫清羽是孙儿辈中的老大,十八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