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再也没有心思用饭,起身进了内室,见徐幼珈抱着大迎枕软软地靠在罗汉床上,春叶红着脸站在她前面,她的眼睛在春叶身上打了几个转,笑道:“姑娘,该去寿安堂了。”
徐幼珈坐了起来,“春叶,你去用饭吧,春杏跟我过去。”
徐幼珈带着春杏穿过小花园,她边走边凝神细听,除了春杏,似乎还有人跟在自己后面,她猛地回身,看见一个半大的身影迅速地躲在了树后面。
“是谁在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给我出来!”
春杏被徐幼珈吓了一跳,忙回身去看,果然见树后面一个身影慢慢地探出头来,她仔细一看,“原来是二少爷啊,二少爷怎么一个人,也没个人跟着?和我们一起走吧。”
徐璋磨磨蹭蹭地从树后走出来,“你,你不是掉到湖里淹死了吗?”他昨天早上在老太太那里遇到徐幼珈吓了一跳,连着两次都没敢来寿安堂了。
徐幼珈面无表情,嘴角轻轻一扯,“对啊,我死了,现在我是个鬼呢。”
此时暮色四合,树木影影绰绰,徐幼珈的脸色又极白,春杏都觉得自家姑娘有些鬼气森森的,徐璋更是吓得不轻,他的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终于尖叫一声,喊道:“我不怕你,我不怕!我是大房的儿子,你和二婶休想把我抢走!”他吓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发足狂奔,一溜烟地不见了。
徐璋喊完话跑了,徐幼珈却怔愣在当场,什么叫“你和二婶休想把我抢走”?
第008章
徐幼珈一字一字地回想了一遍徐璋的话,“我是大房的儿子,你和二婶休想把我抢走!”按照他话里的意思,一定是听到有人说二房想把他抢来做儿子。可是,无论自己还是母亲,从来都没有想要过继徐璋的念头。这话肯定不是从二房传出去的,那就是老太太或者大房有这个想法?
老太太向来宠爱徐璋,不喜欢自己和母亲,怎么会主动把徐璋过继给二房?大伯母又怎么会想着把自己亲生的儿子送给二房?按理说,就算母亲有过继的念头,她们也要千方百计地阻挠才对,怎么会上赶着要过继?她们一定是有什么企图的。
徐幼珈突然想起前世她成亲时,母亲本来想把手里的大部分嫁妆都给她的,但是,老太太极力反对,各种威胁阻拦,只让母亲把极一小部分嫁妆给她。不过,母亲虽然与人为善,却并没有把家底都暴露出来,明面上的嫁妆只是所有财产的一小半,所以,私底下,还是偷偷补贴了她很多。按照律法,出嫁女子的嫁妆是要子女继承的,若无子女,女子死后应该还给娘家,夫家是得不到的,也不知道前世自己死后,徐府有没有把嫁妆要回来……
她们不会是为了母亲手里的嫁妆吧?
大伯父虽然最近升任了礼部侍郎,家底却很薄,听说当年买这个宅子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到现在也不过是略有盈余罢了,而大伯母的娘家也不过是小富,哥哥还好赌成性,铺子里的钱大都挥霍在赌场上了。
外祖家在苏州可以说是富甲一方,当年母亲成亲时,外祖父还派了舅舅亲自来京都,置办了店铺和庄子,留下了信靠的掌柜和庄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手里的财产越积累越丰厚,等自己出嫁了,让徐璋过继在二房名下,那徐璋就可以继承母亲的所有财产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春杏看着徐幼珈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影下,面色雪白,神情变幻莫测,想到她刚才吓走徐璋说自己是个鬼,不由得脊背发凉,寒毛直竖,不安地唤了几声。
徐幼珈这才回神,“没什么,走吧。”她迈开站得酸涩僵硬的两条腿,朝着寿安堂走去。
因她在小花园耽误了好久,此时寿安堂的人都到了。徐璋见到徐幼珈进来,一头扎进了老太太怀中,老太太慈爱地揽着徐璋,大太太和徐瑛徐琇坐在左侧,正和老太太说着什么,顾氏一个人坐在右侧。徐幼珈行过礼,就坐到了顾氏的身边。
顾氏心疼地拉着徐幼珈的手,低声道:“娇娇的脸色还是这么差,明日,娘请大夫来,给娇娇再看看吧?”
徐幼珈最怕吃药,连忙摇头:“娘,不要请大夫啦,我今晚好好睡觉,明天就好了。”
顾氏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手,“娇娇自从落水醒来,心事就变重了,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跟娘说说。无论娇娇想要什么,娘都会尽量让娇娇满足的。”
看着温柔美丽的母亲,徐幼珈想着前世自己突然暴毙,母亲不知道如何伤心,在这徐府中的处境不知道如何艰难,她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忙将脸埋在顾氏的胳膊上蹭了两下,娇声道:“我只想要娘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宝贝女儿撒娇,顾氏的心都化了,上首的老太太突然道:“你们娘俩儿在说什么悄悄话?”
顾氏刚要开口,老太太摆摆手,“我们在商量过几天团圆节的事,你也听听。”
大太太王氏接口道:“走亲访友的月饼已经定好了,母亲,咱们府里的团圆饭也该好好筹备才是,奈何今年铺子的收益都不景气,前阵子老爷他为了升任礼部侍郎,上下打点也花费了不少,唉,公中的银子真是捉襟见肘,要不,儿媳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二百两银子来筹备团圆节吧?”她说完,眼睛却看向二太太顾氏。
顾氏连忙表态,“既然大嫂这么说,那我也拿出二百两来好了。”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很好。老二家的,听说你娘家的外甥也来了京都,既然借住在咱们府上,那团圆节那天,也叫他一起来吧。”
顾氏起身谢过。徐幼珈暗道,一顿饭哪里用得了四百两银子,连一百两都用不了,大伯母说是拿出二百两私房钱,其实她有没有真的拿出来谁知道呢,反正中馈是她掌着的,不过是借个名头让母亲出钱罢了。
逢年过节,这样的戏码时常上演,徐幼珈粗略一估算,母亲每年拿出去的私房钱得要二三千两银子。先前还没觉得怎样,可是刚才她听了徐璋的话,怀疑老太太或者大房在谋算母亲的嫁妆,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
徐府的女主子们的花费并不多,支出的大头在大老爷和大少爷那里。大少爷徐璟在书院进学,束修就不说了,老师那里逢年过节都要打点,同窗之间经常要请客吃饭,加上笔墨纸砚书籍的花费,一年下来杂七杂八的也不少。不过最大的支出是大老爷,他升任礼部侍郎就上下打点花了不少,平日里同僚之间也有人情往来,再加上他平时好收集古玩字画什么的,以便巴结上峰的时候投其所好,所有这些花费,这些都是从公中出的。
老太太健在,大房二房并没有分家,二房只有徐幼珈母女,和大房庞大的支出比起来,可以说是基本不花钱。这么说起来,公中的银子全花在大房那里,老太太每年还要从顾氏身上盘剥二三千两银子。
一直到离开寿安堂,徐幼珈心中都在计算这些年母亲到底被明着暗着要走了多少银子。顾氏牵着她的手,坐到罗汉床上,见她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不由得担心起来,“娇娇,在想什么?跟娘说说。”
“娘。”徐幼珈见屋里都是母亲的亲信大丫鬟,嘟起嘴不满地说道:“这些年,祖母从母亲身上盘剥了不少银子了吧?”
“娇娇就是为这不高兴了?娘也不在乎这点钱,再说,咱们孤儿寡母,也算是靠着大房庇护着,就当作是保护费吧。你想想,要只有咱们两个,铺子能不能开得下去且两说呢。”再加上宝贝女儿生得好看,真要是孤儿寡母地过日子,人身安全都不一定能保证。
徐幼珈展颜一笑,“娘,我知道了,我不计较了。”大房要是想谋算母亲的嫁妆,每年二三千两肯定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这个靠山委实太过危险,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母亲和自己。
第009章
徐幼珈怀疑大房想谋算母亲的嫁妆,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和母亲的处境,难免又睡得晚了,等她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连忙爬起来,轻叱进来服侍的春叶春杏,“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
春杏道:“太太专门交代了,姑娘这两天脸色不好,让奴婢们不要叫您起床,老太太那里她会替姑娘说一声的。”
春叶整理床铺,春杏取来一套樱桃红衣裙,徐幼珈摇摇头,让她换了一件樱粉色褙子,白色百褶裙,穿戴好,插了支粉色碧玺的杏花簪,春杏看着梳妆整齐的徐幼珈,不由得心中暗暗嫉妒,要是自己有这样好的容貌,岂不是也能飞上枝头?上天可真是不公平,自己是个丫鬟,姑娘生来就是主子,还生得如此好看,太太手里又有银子,自幼便娇生惯养……
春叶把早膳摆在桌上,徐幼珈只简单地用了两口粥,就带着她直奔青竹院。
周肃之向来是卯时起身,此时正拿来一卷书在西稍间的书案后翻阅,透过开着的窗子看见徐幼珈来了,起身迎了出去。
“肃表哥,我起得晚了,让你久等了。”
周肃之微微一笑,清隽的眉眼很是温和,“无妨,我也刚收拾好没多会儿。”小姑娘可能一路走得有些急,面颊微红,皮肤莹莹如玉,双目盈盈若水,像是枝头沾了微雨的杏花,娇嫩又清新。
徐幼珈坐着马车,周肃之骑马,去了城西繁华的街道西华街,径直停在了瑞记成衣铺的前面。
徐幼珈踩着车凳下来,“肃表哥,这瑞记是我母亲的铺子,里面的东西虽不说是顶好,却也过得去,你要是有看中的,直接取就是,我跟掌柜说一声,以后表哥来了,不用银子的,表哥,你——”她突然停住了,面红耳赤地呆立当场,不光是她,连她身边的周肃之也听到了她肚子发出的“咕~”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