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家子人在桌边坐定,刘氏才问起今天的事情。官差进村,她是看见了的,林婶儿死了,林香莲又被抓了,短短两天生出这么多变故,令这个乡下妇人有些不适。
易峋和秦春娇都有些沉默,不知从何说起。
到底,还是易峋将事情始末简单讲了一番,想了一下还是泯去了林香莲试图给他们全家下药的事情。
刘氏听着,简直就跟听天书一样。她呆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打小我看着长起来的,咋就长成了这么个歪样子!她害那么些人,就是图个钱吗?那些钱拿在手里,她不嫌烫的慌?她夜里能睡着觉吗?”
这些话,除了林香莲,大约没人能回答。
易峋和秦春娇都默默的吃着饭,刘氏的手艺不错,秦春娇的厨艺一般来自于她的传授。她今天晚上熬了个菜粥,炖了个黄鱼豆腐,还蒸了一筐馒头,本是丰富的一顿饭,两个孩子却吃的有些没滋味儿。
秦春娇停了停,问起赵三旺的情形。
易峋说道:“大夫说了,他好在发现的早,及时救治倒不碍事,就是要在医馆住几天。我明儿还要到城里去,换了二弟回来。”
秦春娇放下了碗,说道:“你们这样跑来跑去也不是个办法,京里离咱们这儿还远,不如你们就在京里客店住了。等三旺好了,再一起回来。”
易峋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家里没有男人,我不放心。”下河村固然一向太平,但家中放着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甚而连岳母也徐娘半老,风韵犹在,难免招人惦记。
刘氏含笑看着这一幕,她半生困苦,眼下这温馨的天伦之乐,令她温暖而欢悦。
入夜,秦春娇替易峋收拾了要带去的换洗衣裳和一些日常吃用之物,他们走的太匆忙,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预备。
她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低低问道:“峋哥,香莲的事儿,你心里有啥不舒坦的没?”
易峋怔了怔,他还当秦春娇吃了醋,便说道:“没啥不舒坦的,我从来就没把她放在心上过。”
秦春娇收拾完,在床边坐了,呆怔怔的说道:“但我心里不舒坦,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怎么就坏到了这个地步?虽说是她咎由自取,但看看她做过的事,再看她如今的下场,我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儿。为了钱,她就能害那么多人。为了要你,甚至想着来下药。她这心,怎么就毒成这样?”
她是从相府里出来的人,不是没有见过更加狠毒的心肠和手段,可林香莲毕竟是和她一起长起来的,到底不一样。
易峋在她身边坐了,搂住了那纤细柔嫩的肩膀,轻轻说道:“她自私,从小就是这样。我给你带吃的,你就晓得分给她,却从来不见她拿什么给你。总是说她家里艰难,但林家的日子,其实比你们家还好过些。”毕竟,穷是有个底限的,但赌却是个无底洞。
秦春娇环住了易峋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白日里林香莲声嘶力竭的样子,还强烈的印在她心里。
她又问道:“峋哥,你喜欢我啥呢?”
易峋唇角微勾,俯首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低低说道:“你好看。”
果然,秦春娇嘟起了小嘴,有些郁闷的问道:“就这个吗?”她知道自己模样好,但如果心上人只是为了这个才跟她好,那也未免让人丧气。
易峋抱住了她,一起倒在了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他沉沉说道:“白天我就说过了,你太好了,我就是想要你。除了我娘之外,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女人。从很早以前,我就决定了,这辈子一定要讨你当老婆。你就算是跑到天边去,我也要把你捉回来。”
秦春娇窝在他怀里,任男人的气味儿将自己淹没,她神思已经有些恍惚了。易峋的话,让她释然又宽慰。
只听易峋暗哑的嗓音再度传来:“你根本不知道,从几年前起,我就想要你了。每一天的夜里,我都在想你。你走的那两年,对我来说,有多熬煎。”他说着,心思似乎也渐渐飘忽起来,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纤细的腰身。
秦春娇红了脸,偎依着他,乖觉的任男人抚摩着,娇声抱怨着:“原来你老早就对我动坏心了,三姐真没骂亏你,我还跟傻子一样的天天跟着你。”软糯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甜腻,柔软的像要化开。
易峋在她头顶亲吻着细白的发缝:“今天晚上别走了,在这儿睡吧。”
秦春娇忸怩了一下:“娘在那边呢。”
易峋却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将她扣在了自己怀里:“娘才不会说什么呢。”
隔日,易峋一早起来就进了城,替换了易嶟回家歇着。
易嶟守了赵三旺一夜,也是疲惫不堪。赵三旺半夜发病的样子,着实吓人,两只眼睛通红,一张脸蜡白,力气又奇大,抓着他问他要面吃,不给就如跟他有仇一般。
饶是易嶟这样孔武有力的小伙子,招架起来也是吃力。
刘氏和秦春娇见她回来,问起赵三旺的状况。易嶟怕吓到她们两个,便含糊带了过去,只说大夫要他静养。
赵桐生自打林香莲被捕,急的嘴上连起了三四个大燎泡。他也顾不得赌气回家的老婆女儿,往河间县衙去了几趟,想套套话。但王贵生厌憎他为人,交代了不准他见林香莲。他急的上火,却无法可施。
然而林香莲,却并没有把赵家供出来。
她瞎编了一通,将这些事都推在了死去的林婶儿身上,说药是林婶儿从城里拿来的,至于究竟从哪儿来的,她也不知道。
县衙怎么审也没审出二话来,只好认定是林婶儿从哪个教众手里得来的药,断了此案。林香莲,因下毒害人,受害人数极广,被判了个斩立决。
判决下达之时,林香莲倒是一脸平静。
她没有供出赵家倒不是为了别的,她心底里深恨着易峋和秦春娇,认定了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都是被这两人所害。那天山上,在这两人手里受到的屈辱,简直是生平的奇耻大辱。即便自己当了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自己横竖是逃不过一死的,索性把赵有余保下来。她晓得赵有余对秦春娇的心思,那人的冷淡凉薄与自己不相上下,他一定会把易家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这样想着,斩首也不算什么了。
林香莲跪在堂下,阴阴的笑着。
行刑这天,林香莲戴了重枷,被绑在板车上,游街示众。
她披头散发,面目浮肿,在牢里无人无钱照料,又犯下了那样的罪,就算那些牢头都对她恨之入骨,哪还能有个好?一身衣衫破烂不堪,满身皮肉其实已经没一处好的了,脚下的布鞋也破了一个洞,露出一枚脚趾。
刑车才到街上,一众百姓便涌了上来,哭喊叫骂。
这些人,都是她曾经的食客家属,吃了她的面,许多人回家都发了和赵三旺一样的病症,因食用多少和年岁老少,而轻重不一。其中哭的最声嘶力竭的,便是那个之前来为她小儿子求面的妇人。
那孩子年纪太小,经不住毒/性,没能救回来,已经去了。
那妇人恨透了林香莲,恨不得将她食肉寝皮,知道她今天被拉去砍头,提了一篮子的石头来,见她出来便砸了过去。
林香莲额上挨了一下,顿时破皮流血。
众人见状,纷纷叫好,各自效仿,仓促间没有准备,便路上有什么砸什么,甚而有杂货小贩趁机兜售起了弹弓弹丸,也被一抢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