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南知意投中七支竹矢,王悦秀攥紧了裙子,好好的葡萄缠枝纹织银纱马面裙被她揉得乱七八糟的,她又皱着眉慢慢抚平了。这样金贵的裙子,她一年顶多做两三条而已,也就过节、赴宴时穿一穿,要是被阿娘看到,肯定要说她。
投之前,南知意对着王悦秀眨了眨眼睛,“阿春姐,你觉得我能投中不?投不中就该妙儿了。”
连中本就难度大,壶中箭矢越多则越难投进去,王悦秀先前只知道她喜欢玩这些,野的跟个郎君似的,可她不知道她玩得这么好啊!她勉强笑笑,“你的技术是不错,应该能投中吧。”
得了她的话,南知意点点头,将最后一支竹矢掷了出去。
“呀!”南知意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的那支竹矢上,王悦秀浑身一轻,感觉如释重负。
看到最后一支没中,贺妙儿的面色霎时就白了,她已经喝了不少,就算这酒再珍贵也不想继续喝了。王悦秀倒是不相信南知意能再说指定的,扯了扯贺妙儿的衣袖,“别着急,万一她说不出来,罚酒的不就是她自己?”
贺妙儿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她投壶技术这么好,要是说不出第七的,为何不前面就断掉?分明在这等着呢。”
她们几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时间,南知意已经说完了诗,咔哧咔哧啃着手中的腌青梅,神色餍足。
“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吧。”她随意说了一句。
王悦秀同贺妙儿相顾无言,对视间,似有无数电光火石从两人眼中迸发,气氛一时有些胶着。王悦秀虽然是宗室出女,有个身份尊贵的母亲,但是她父亲官职普通,仅仅是正六品侍读而已,她祖父倒是有爵位,但是还没传下来,王侍读身上除了驸马都尉外,并无旁的爵位。而贺妙儿虽然父母的一些事为人不齿,她父亲对这个女儿还是不错,也是被娇养大的,轻易不肯低头。已经关乎到了面子问题,两人皆不肯退让。
两人僵持半晌,南知意这边众人也不劝,闲闲吃着果子,舒适自在,同两人关系好的小贵女们忙起身劝解着两人,低声说着话。
最后,还是贺妙儿先退了一步,决定自己饮下这杯酒,王悦秀笑容真诚,“多谢妙儿了。”
两人同时瞪了一眼,这人惯会挑拨离间!
然而人家恰好能说出那句诗来,投壶也能随着自己心意投,虽然心里明白是挑拨离间,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玩过几轮飞花令,时间已经到了申时,丫鬟们捧着茶点入内,房悦容主人风范十足的说:“玩了这么久,都歇会,吃些点心。”又让侍婢将醒酒汤按照众人喝酒多少呈到众人面前。
南知意仅仅饮了一口,吃了几颗青梅就压下去了,故而不需要饮醒酒汤,歪在那张雕了芍药纹的大圈椅上,吃着果子玩长衫上系着的飘带,揉成一团后又散开,玩得乐此不彼。
用过点心后,一众小贵女们酒意都缓解了,重新兴致勃勃的谈论起今天的首饰穿戴。时辰尚早,缓过神后,又有人闹着要玩游戏,这次一致同意要玩投壶。
商议过后,讨论出来了今天的游戏方式,又靠摇骰子的方式选了房悦容做录事,由她摇骰子决定第一个参与投壶的人,再由那第一个投壶的人摇骰子选出跟自己比试的人。投壶时,投中者可以接着投,投不中则换对方,如此往复,等到最后双方各八支箭矢都投完后,清点双方投中的数目,输的那方则按照自己输的数罚酒。等输的那方喝完酒后,再由她摇骰子选择自己的下一个对手。可以现在选择观战,若是参与了,被摇中了觉得对方太强而放弃,则直接罚五杯酒。
骰盅里放了两个二十四面的骰子,房悦容挽起衣袖,轻轻摇动骰盅,手腕上套着的两个玉镯子叮当作响。待揭开后,摇中的恰是南知意。
听到摇中了自己,南知意才从一堆水果中回过神来,接过骰盅随意摇了几下,所有人皆是屏息凝神,疯狂祈祷着不要摇到自己。停下后,南知意故意缓缓揭开,众人定睛一看,没被抽中的人提起的心都放下了。
“谁这么运气不好,跟绡绡做对手?”朱云裳笑着打趣了一句。
贺妙儿走出几步,嗫嚅道:“是、是我。”
南知意指着正中央的漆壶,笑吟吟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原本的规则是该前面那人先投、第二个被挑中的人后投的,因为壶中箭矢越多则越难投中,这么规定为了避免有人悲惨的轮了一轮又一轮。
大家都知道她投壶技术好,刚才还亲眼见证过,为了不让人认为她有欺负贺妙儿的嫌疑,故而让贺妙儿先投。
贺妙儿不意她竟然让自己先来,惊讶的张大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后紧紧握着竹矢,全神贯注的开始投壶。连中三箭后,在座的人都开始喝起彩来,等到第四箭却因太紧张导致的用力过大,投中后又弹出了。
她水平也仅限于此了,好歹连中三箭,倒是没太多遗憾,把位置让给了南知意。
南知意盯着漆壶看了许久,将广袖一点一点卷起,露出雪白的如若凝脂的胳膊来,一支一支将竹矢投入壶中,毫无意外的达成了全壶,也就是箭矢全中。
“该你了。”南知意笑得轻松,又开始啃糕点,甚至还喝了一杯刚刚冰好的果汁。
壶中插满了竹矢,贺妙儿头皮一阵发麻,这让她怎么投?她就是故意要让自己后面一个都投不进去!
“县主。”贺妙儿转过身,半真半假道:“你明明能在壶中已经有两支箭的情况下全壶,为何先前却只投了个七出来,县主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南知意扔下糕点,一脸震惊的看着贺妙儿,“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怎么会这样想!我的天哪!”她捂住自己的头,疲惫的望着贺妙儿,“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啊?”
贺妙儿只是想激她一激,没想到她反应惊如此大,顿时慌了,“县主,我不是——”
“我当然是非常不喜欢你啊!”南知意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这句话。
厅内死一般寂静,贺妙儿不可置信的直视着南知意,又羞又怒,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一场尴尬以何宁宁宛若铜铃一般的笑声而结束,她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眼眸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煞是可爱。听到她这回荡许久不能平息的声音,贺妙儿的脸色更难看了。
过了片刻,何宁宁收敛住笑,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莫名其妙。”小杭氏是她表姨,对当年的事,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自然看贺妙儿百般不顺眼。
“你——”贺妙儿正待发作,另一人拉了拉她,低声道:“妙儿。”她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何宁宁一圈,刚才帮着堵王悦秀的就是她,这会居然还是她。
房悦容被这场面给搞懵了,愣了好一会才开始安抚众人。赵圆哼了一声,“玩不起还玩,你看云裳就不玩。人家想投几支投几支,管的宽。”
贺妙儿咬着唇,楚楚可怜的看着南知意,将她看得心都差点软了,急忙撇开头去,“你看着办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贺妙儿只得抓着竹箭,往壶中扔去。巨大压力之下,竟真让她中了一支,不过也仅限于这一支了,剩下四支都没扔中。
这结果让她直抽气,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不上场,现在输了还要再跟下一个人比,活受罪。
很快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技术不好、又没有被抽到的小姑娘都高兴不已,脸上的喜悦任谁都看得出来。
饭毕后,小贵女们都跟着家中长辈登上车,各回各家。
“阿娘。”南知意趴在杭榛的腿上,无意识的玩着她的衣衫,“我今天见到庭玉哥哥的那个妹妹了。”
杭榛温柔的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怎么了?阿娘也见过她。”那小姑娘小小年纪心思就沉得很,活像她爷娘,阿绡这么单纯的人可玩不过她。且她看到那小姑娘就想起自己没了的妹妹,心里跟团火在烧,虽说孩子无辜,到底是有些迁怒的。
南知意将今天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甜笑道:“阿娘我是不是很厉害!我想投多少投多少!”她仰头撒娇的模样乖巧极了,身后似乎要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杭榛沉吟片刻后,说:“阿绡投壶是很厉害,只是以后不要管这些事了,这是大人的事。你要是不喜欢她,离她远些就好,等她招惹你的时候你再对付她,这样才能占一理。你瞧你今天将她打压的都说不出话来,可是世人总是站在弱者那边,如果别人觉得是你欺人太甚、甚至乱传你的谣言怎么办呢?”
南知意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神色怔了怔,又道:“可是就是她先提议的呀。”她开始举例,“原本提出来下手喝酒的就是她,我就坐在她下手,她们就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况且阿悦她们也是我新认识的朋友,那我当然不能看着她针对我朋友了,所以我才故意让她和王悦秀自己商量谁喝酒。再到后面也是她投壶技术不行,还要来问我是不是针对她。”
杭榛垂眸凝思,这才懂了韦王妃他们为何说谁都喜欢绡绡、她的朋友都对她无比维护,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对朋友的,哪怕只是为了一个刚认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