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禺意很喜欢跟李宁湖说话, 她身上少了些规矩束缚。
他认识的人里,有人对他逢迎, 有人对他嫌恶, 有人退避三舍。
这小丫头面上也是一副逢迎的模样,实际并不曾深掘他的身份,惹急了她说话也是绵里藏针,袁禺意甚至发现她有几次偷翻白眼, 这让他觉得有趣。
他不想两人有了隔阂, 但他身上的事,单说哪一句都会觉着怪诞,正好长久未曾对人诉说, 便都告诉她了。
说完一看,他还没怎么着,她倒是一副泪珠要落不落的模样。
袁禺意心里一软, 笑了出来“好了, 都是从前的事, 如今我已抛诸脑后了。”
李宁湖觉着就看袁禺意对袁老夫人的态度,这事在他心里就不可能过去。
她想了想, 宽慰道“二公子, 合离之时您尚未出世,丧父之时您尚是幼童, 一切事情您都没有过错,也无能为力。因此不要为他人的错处来惩处自己。”
袁禺意笑道“我锦衣玉食,行事恣意, 如何称得上惩处自己”
李宁湖皱了皱鼻子“您这恣意行事便是见人就刺,鬼见愁一样,难不成很痛快不还是心中有团火烧得难熬么这还不是惩处自己”
袁禺意微微一怔。
李宁湖道“您啊,就放过自己吧,心境平和了,多多与人为善,算是为着将来。”
她没敢继续说下去了,皇帝这么大年纪了,袁禺意还不与人为善,擎等着老皇帝驾崩后遭报复么
袁禺意真想敲她这颗小脑袋。但这丫头眼看着就长这么大了,真不好动手了,没好气道“别人要拿刀向着你时,你是十世善人也无用。成了,你都想得到的事儿,我心中会没数少操些心。”
李宁湖就不再说了,她确实也玩不转啊。
“二公子,今日,今日是我莽撞,送了腊八粥来给老夫人食用,才让她想起腊八节这一茬来,受激过度仆妇们在慌乱之中,这才踢翻了炭盆,走了水。”
她算是明白了,袁家肯定特别避讳这一茬,腊八粥不会端到老夫人面前来,指不定整个庄子都不带熬腊八粥的。偏她也没多说,直接就给人端上去了,刺激了老夫人。
袁禺意这才明白先前她一直欲言又止的不安从何而来。
“好了,是我要你来开解祖母,又不曾同你说得明白,怎能怪你犯了忌讳所幸今日无人伤亡,损失些房舍财物,实算不得什么。你若真过意不去,便送几担金银过来,横竖你如今就是金山银山也是有的。”
李宁湖实在没忍住,又悄摸的翻了个小白眼。
袁禺意一笑,李宁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时便如雨过天晴,心中畅快了。
以前李宁湖从来没太关注过皇家,没办法,离太远了,凭李高惟的官位,他们家女眷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进宫晋见的机会,皇子们出入想来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想撞见的机率也忒低。谁知这次一杆子把她给捅到皇帝面前了,李宁湖便向醉庐的吴老儿问了问皇家的情形,这家伙在醉庐当掌柜,消息特别灵通。
人都说酒馆茶楼之类是最易搜集消息的地方,李宁湖就奇怪,自己手下没人时,也在醉庐泡过一段时间,怎么就没这么耳目灵便呢果然还是看天赋吧。
东家一问,吴老儿忙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向李宁湖说了个清楚。
李宁湖听完以后,就一个感想这老皇帝,超长待机啊
他这三十五岁登基,今年七十五,在位已经四十年啦。
此时的医疗水平不高,平均寿数也就不高,基本上随他打天下的功臣一代都已经被熬死了怪不得袁禺意的事儿,一般两般的人都不晓得,死完了闭嘴了呗。
皇后给他熬死了四个,现在是第五任皇后。
儿子夭折的不算,成了年的给他熬死的也有个。太子今年都四十五啦
倒是太孙今年二十五,正是年富力强时,他在皇孙一辈中行一。
袁禺意父亲体虚,得袁禺意的时候晚,异致袁禺意今年二十三,反倒排在第二了。
总的来说,老皇帝的儿孙挺多,但各种幼年夭折,长大后也有病死的、战死的,如今成年皇子还剩下八个,皇孙除开袁禺意,站住脚的还有十来个。
眼看着老皇帝七十五了,偏他目光有神,腰板挺直,半点不糊涂。有传言老皇帝现在仍是饭能吃肉,起能打拳,夜能御女。看着明明白白活到百岁不是问题,就问这些皇子皇孙们绝望不绝望
说起来皇后都死了四个了,还真就他已合离的原配老夫人能跟他拼一拼待机时间。
李宁湖还真就希望老皇帝能活久一些,把太子给熬死。
常皇后生了三个儿子,死了两个,太子就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真正与袁禺意称得上有实仇的,也就是太子一系了。两家互相恶心了多少年,就现在老夫人发起病来还要骂常氏贱人呢,李宁湖不觉得太子不知晓。
所以太子如果将来登位,最低限度也会按住袁老夫人和袁禺意,给他俩涮涮嘴。这还是建立在他胸怀宽广的情形下。
但如果太子嗝屁了,皇位直接越过儿子传给孙子,太孙的叔伯们就大有文章可做了不是
只要非太子一系登位,其余人跟袁禺意也没啥直接关系,就算嫉妒他能得皇帝宠爱吧,但再宠爱也不能夺皇位不是别倒霉遇上心胸狭窄的,真正的有志之士对这看不顺眼应该也有限了。
李宁湖做过功课,便也把事情放到一边。
李高惟却在空前关注。
先前他由于许家的打压,导致在翰林院很是被排挤,不过时间久了,许昌文也不能时时把个小翰林挂在嘴边表示不喜,那不显得他这人心胸狭窄么所以在观察到李高惟没有任何异动后,许昌文便将此事放诸脑后了。
李高惟也会做人会捧场,翰林们总还是有几分清高义气,便又与李高惟来往起来。
但是李高惟也一直没有去钻营,就一直苟着。
是他李高惟清高吗不是,只是他感觉到了山雨欲来。
翰林院上层分了派系,互有争斗,这是他早前就发现的,是以他不愿意走许昌文的路子,跟他同一条船,他不看好许昌文。
但随着他长期的观察,他发觉事情有点不对了。
以前皇帝并不会偏好于某位翰林侍讲,由着翰林院排班,众位翰林侍讲轮流去给皇帝讲学。但这一年来,皇帝表现出对梅翰林的偏爱,十次里有九次是点了梅翰林去讲学。李高惟注意到梅翰林每次讲学总是按时归来。实际上这不大对,皇帝传翰林讲学,偶尔会留着对答一番,全看兴致,翰林们归来的时辰便是有早有晚,偏梅翰林次次回来,十分准时,李高惟甚至在一次无人之时,发觉刚刚归来的梅翰林面有忧色。
梅翰林的父辈曾有过救驾之功,是皇帝十分信任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这妖不是李高惟能逮得住的,他就更苟了。
翰林升迁有三条路,一条就是在翰林院内部升迁,这是最简路线,不犯错迟早都能入阁。
第二条便是在翰林院呆三年后入六部为官,有入过翰林院的光鲜履历在,升官速度较之普通官员会快一些。
最差的一条路线便是出任地方官,官员太多了,不是特别被皇帝看重的,撒出去了要再记起来就有点费劲。
当然不管哪条路线,总有运背的,呆疙瘩角里十几年被人遗忘不带挪一步的。
李高惟之前觉得自家根基浅薄,任地方官才能展开手脚,等在皇帝面前刷过脸后就外放,如今还没刷过脸,就已经想着赶紧外放了。
开春后便是翰林院三年一考的时候,到时会决定是留是去,李高惟便想着提前打点,到时外放到一好地方。
李高惟与欧氏商量“留京不易,不如趁早打点,去一易出政绩之地。”
欧氏迟疑“夫君,咱们先打点着留翰林院,便是入六部任一给事中也好。不是我不听夫君安排,只是泽儿还太小,难受车马劳顿,总要等他大一大再说。”
李高惟想到儿子,也是无奈“我们一路仔细照料,放慢些走。运京波云诡谲,暂且避开为妙。”
欧氏不以为意“夫君,官场便是如此,可无数外官仍是挤破了头要当京官,夫君在宦海多呆几年,便见怪不怪了。若是我们打点留院,最终被派了外放,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今怎的还未尝试,便先认了输”
李高惟看出欧氏如今压根不想出京,而他猜测之事也不可轻易出口,便不欲再与欧氏多说。
只道“我再考虑考虑。”
说着便要去往外间。
欧氏叫住了他“夫君,近日我听婆母的意思,要将小姑子接回来”
李高惟嗯了一声“母亲是有这个意思,说大哥说的,雪梅已是改了。我想着告假两日,亲去看看她。只要她不生事端,终是一家子骨血,便接她回来,再妥善安置。”
欧氏不悦道“夫君此事我却不愿就是因着她,我受了一家子姐妹耻笑。如今好容易旁人忘了,如何还能接她回来”
李高惟按住她的肩“娘子,我会小心些接她回来,不让旁人知晓。到时大哥走一趟,将雪梅送回青原县,好教她成婚生子。这也碍不着我们什么,是需多费一番周折,然一家子骨肉,岂能为了省些麻烦,便置她于不顾”
欧氏一时没过脑子,哼了一声“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岂有瞒得住的。就是瞒得住,我也不愿她脏了我的地儿。”
话一出口,李高惟便沉了脸。
欧氏从没见他如此模样,便也住了嘴,带着份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