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她毛躁,陆四小姐连昨天的喜筵上了什么菜都没留意,一整夜都在想父亲究竟会采取什么办法。眼下两块黛青色,要不是遮了粉简直就没法见人。
魏五知道她着急,赶紧把一摞报纸递了过去:“有两家小报写了孙得胜的事,都是豆腐块大的方稿。大部分报的都是兴业银行与政府合作开发矿业,你瞧瞧……”
开矿?陆明夷不禁满腹疑惑,一张张翻开来看,其中《央报》的标题起得格外醒目:“民族资本家与政府合作,山西工业崛起指日可待。”这算什么意思?
盛继唐早就笑了起来,姑且不嫌弃简陋的椅子屈尊坐下:“这想必是杨次长的手笔了,央报的头条可不是谁都能上的。有了这个金字招牌护身,短期内就算再出十个孙得胜,应该也不会有股东轻易嚷着查账了。现阶段来说,陆家对他和他身后的人都还有用,不会轻易被放弃。”
连续悬了两个日夜的心终于能放下了,陆明夷闭着眼长吁一口气:“可是你说过,只要我父亲拒绝贿赂那些阁臣要员,陆家早晚会成为弃子。”
“对啊,”盛继唐丝毫不否认这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平金手炉搁在桌上。“你看这手炉的碳早晚要烧尽,人还早晚要死呢!晚点总比早点好,不是吗?”
魏五很是识趣,打那手炉搁在桌上起,他就自动自觉地拿去加碳了。明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总有一堆歪理!”
不过正理也好,歪理也好,陆家总算是又渡过了一劫,是件可喜的事。食不知味了好几天,得补回来才是,陆明夷当即拍了桌子:“今天我请客,咱们好好吃一顿!”
作为一名合格的纨绔子弟,盛公子对于吃之一道也是很有研究的,他老人家思量了半晌:“那就去梁园吧!”
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家。这里说的梁园与梁孝王刘武一点关系也没有,乃是一间广式饭店。老板祖上从光绪年间就在广州开店,近年来迁到上海发展。
盛继唐从祖上算是正经北方人,却偏爱南方饮食,尤其喜欢粤菜。胖墩墩的老板一见了他,不必点单就把菜品准备得妥妥当当。
果汁烤鸭,扒菜心,蜜炙火腿,香菇煲凤爪,外加一份炒面。刚好是三人的分量,服务生上完菜就关上门留他们在包厢内自在说话。
菜的味道自然是不用说了,打一开席陆明夷的筷子就没停下来过,光鸭子她一个人就吃了半只。
盛继唐简直是啧啧称奇:“那莫家就真穷成这样了?连顿喜宴都没让你吃痛快,看来离破产确是不远了。”
“我也想,可惜短期内应该还撑得住。”明夷抹了抹嘴,讽刺道:“这回莫家下了血本,近百桌都用了全燕翅席,亲戚朋友们都夸赞体面。我只盼望他们能长长久久地体面下去才好,否则半道上跌下来岂不丢脸。”
魏五怕她肝火一上来又没胃口,赶紧盛了碗凤爪汤:“吃饭时想这么多干嘛,喝汤喝汤……”
一提起莫家,就想到那个至今不明身份的香拂,再想到这回给孙经理设套的人,明夷越想越憋闷,直把调羹搁回了原处:“这些人在背后搞风搞雨,每次都弄得我们疲于应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那你想怎么样?”盛继唐挑起眉来,静待她的下文。
明夷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乒乓作响:“我得主动出击才行!”
第50章 三朝回门
魏五看着陆明夷那个气势汹汹的模样, 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四小姐,你要怎么个出击法?能不能说来听听……”
这个问题陆明夷之前大致想过,自己在明,对方在暗, 当然难以招架。如果把对方逼到前台来呢?
冷笑了两声, 明夷道:“你不是一直派人盯着香拂吗?有没有抓住她跟莫家桢一起的照片, 且洗一张送到莫家去, 给新上任的大少奶奶瞧瞧。”
“这不是打草惊蛇吗?”魏五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这是打算整治莫家桢, 还是孙香拂?
“蛇潜藏在草丛中,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正是要逼它现身,才好掐住七寸。”而且莫家最近也太得意了,听母亲说因为孙得胜的事情, 他们顿觉理直气壮,对着陆佳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自己这个做妹妹的, 也该帮三姐一把才是。
陆明夷越想越觉得有理:“你尽管按照我的办法去做,陆佳人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跟她抢,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只要让她知道了香拂的存在, 那女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说不定,我们还能借此查到那个幕后人的线索。”
看得出来陆明夷这回是发了狠,魏五只得转向盛继唐:“九爷,这……”
盛继唐正吃得津津有味,闻言瞥了他一眼:“你看我干嘛, 四小姐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吧,她这么大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话说得正中陆明夷下怀,她也不白让他帮忙,立时殷勤地盛了一盅汤奉上:“这汤熬得极好,你也尝尝。”
眼见两位大佬都达成了一致,魏五也只得放开手干了。照片还真有那么一张,只是需要创造个合适的机会,至少撇清他们身上的嫌疑。
于是,一番谋划后,陆佳人收到了一份大礼。
“这是从哪里来的?”本来在房里悠闲地给花剪枝的陆佳人看看相片后,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瞬间缩回了手。那张薄薄的相纸落在地板上,上头那一男一女脸挨着脸,手搂着腰,嘻嘻哈哈地仿佛正在对她发出嘲笑。
翠翘赶紧掩上门,把照片拣了起来:“小姐,这种时候你可千万要沉住气啊,千万不能跟姑爷闹……”
“沉住气,我还要怎么沉住气!”陆佳人一只手捂住胸口,整个人都在打着哆嗦。“我过门才两天,他们母子就变着法子作践我。可笑我还当是为了舅舅的事情别扭,原来是想赶紧折磨死了我好娶新人!”
说到后头,陆佳人简直像在尖叫,翠翘吓得一直在左右张望:“小姐,你小点声,现在我们可不是在陆家……”
万一出点什么事,没人能站在她们一边。
陆佳人可不管那么多,一把攥住使女的手腕:“翠翘,你还没告诉我,这东西到底哪里得来的?”
强忍着疼,翠翘瑟缩着解释道:“是舅老爷,我早上出门买东西时正遇上了他跟人吵架,听说他还有些欠账没还清……”
“这个害人精!”陆佳人不禁咬牙切齿,要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在结婚当天丢脸,被婆家看不起。
“舅老爷说他妹妹嫁到了陆家,外甥女嫁到莫家,怎么会没钱还。人家就讲…讲二太太不过是个姨太太,又说姑爷早就在外头包养了个人,不久就要接进门的。舅老爷不信,那人就甩出来这张照片来……舅老爷本来是要上门来闹的,被我硬是拦住了。小姐,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听着翠翘的回报,陆佳人的脸色越发可怕:“很好,还打着我和妈的旗号在外头招摇,这是生怕我们过得好了呀!”
“小姐……”翠翘小声哭了起来,虽然在外人眼里三小姐脾气大,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可那也不是她愿意的。二姨太是个不着调的,舅老爷更只会伸手要钱混日子,三小姐要是跟二小姐一样绵软,还不知道要被外人看低成什么样子。
陆佳人慢慢松开了手,大口喘着气,她不能垮。这门亲事是她好不容易挣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认输。翠翘说得对,她在房里大喊大叫于事无补,能替她作主的只有陆老爷和陆太太。
“翠翘,你去找舅老爷。跟他说我一直在家里哭,拿不了主意。明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让他去找老爷、太太。再怎么说,我总是陆家的女儿,我被人欺负就是陆家脸面无光。”
翠翘赶紧抆干了眼泪,低声应了,可随后又有些踌躇:“可是小姐,听说婚礼那天老爷把舅老爷训了个狗血淋头,还革了他的职,舅老爷会不会不敢登门啊?”
“就是这样才更得去啊!”陆佳人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手还在抖,小花剪咔地就绞下了一大片叶子。“已经没了差事,靠着妈手里的私房能撑几日。这是正经事,老爷太太不会赶他出门的。叫他好好打听一下那个女人的背景,他知道该怎么做。”
比起刚才歇斯底里的模样,看着陆佳人坐在那里修剪花枝,翠翘反而更害怕了,呐呐地退了出去。
三朝回门是什么时候定下的规矩,如今已经不可考了,但因其中含有女儿不忘父亲养育之恩,女婿感谢岳父母的意义。不论举办的是中式还是西式的婚礼,这个环节却一直被保留了下来。